3.賴家

鶯兒當然不會親自去請賴大家的,在賈家這麼多年,因爲薛寶釵的關係,賈家的上上下下都願意給她許多臉面,在她的心目中,賴大家的和自己一樣,都是奴才,雖然她的主子對賴大家的客氣,但那只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客氣客氣罷了。

賴大家的見薛姨媽有請,一時不知何事,不過薛家畢竟是王夫人的親戚,連老太太都對她們客氣三分,她也不敢怠慢,儘管現在她正忙着,也只得把手上的事簡單地安排了一下,就跟着鶯兒派來的小丫頭來到了薛家在賈家的住所。

賴大家的到薛家時,薛寶釵母女已恭候多時了,見到賴大家的來了,薛寶釵忙迎了上來:“賴嫂子來了,快請坐,鶯兒,上茶。”

賴大家的忙還禮:“寶姑娘好,”又上前幾步對薛姨媽施禮“姨太太好。”

“賴嫂子好,賴嫂子請坐。”

賴大家的告了坐,見是鶯兒捧了茶過來,忙站起來接過鶯兒手中的茶:

“謝謝鶯兒姑娘。”

“賴嫂子和一個丫頭客氣什麼?儘管坐着便是。”

“姨太太招老奴前來,可有什麼吩咐?”

“不敢,媽媽請賴嫂子前來只是想謝謝賴嫂子你們一家一直以來對我們家的照顧。”

賴大家的心裡想着:“請我?那個喊我來的丫頭的語氣可一點請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她心裡是這麼想,面上卻一點也沒有帶出來。

“姨太太、寶姑娘折殺老奴了,老奴是哪個牌面上的人,姨太太、寶姑娘是府裡的貴客,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可當不起姨太太、寶姑娘一個‘請’字,一聲‘謝’字,姨太太、寶姑娘但凡有事儘管吩咐就是。”

“賴嫂子太謙了,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賴大哥、賴嫂子是堂堂國公府的大管家。”

賴大家的見薛家母女只是一味的繞圈子,不說正題,她可不是閒人,手上還有一堆事沒有安排好,心裡不免有些不耐:“姨太太、寶姑娘,剛剛璉二奶奶吩咐了府裡上下人等過年的衣服,老奴還沒有吩咐安排下去呢,姨太太和寶姑娘如沒有別的事,改日老奴再來給姨太太、寶姑娘請安。”

“賴嫂子請留步,正好有一事要請教賴嫂子。”

薛寶釵讓下人迴避後,方拿出借據:

“賴嫂子,這是三年前貴府管家在我們鋪子上拿了五百兩銀子的貨物的欠條,前兩天鋪子裡的掌櫃剛剛拿來。”

賴大家的接過薛寶釵手裡的欠條,見果是自己的管家籤的字,上面還有自家兒子的大名,不過讓她不愉快的是那欠條上竟然還註明了利息,且這個利息還不低。這麼三年算下來都快趕上本金了,怎麼,我們家跟你們做生意還要利息?真是豈有此理!不要說當年修大觀園我們家照顧你們家那麼多生意了,就憑你們家住在這裡,我們對你們裡裡外外的照應,你們也不應該啊。哼哼,到底是商人,一錢如命,一點虧都不肯吃。賴大家的壓下心中的鄙夷和不滿,滿臉‘歉意’地對薛姨媽說:

“姨太太、寶姑娘,真是對不起啊,我是一點都不知道這些事,我家那小子一直也沒有提起過,不過請姨太太放心,我回去就讓我們當家的儘快籌銀,把姨太太家的賬還上,這賬怎麼都不會拖過年去。”

“賴嫂子這話就見外了,賴嫂子好歹也是我姨媽家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們做生意,怎能賺親戚家的錢呢?這樣吧,這些貨物我們按原價就行了,那些利息什麼的,賴嫂子一概不要理會就行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

“賴嫂子不要見外,我們這些年來住在姨媽的府上,裡裡外外多虧了賴大哥和賴嫂子的照應。”

“姨太太、寶姑娘太客氣了。”

“媽媽、賴大嫂子你們聊,我那邊還有幾件針線沒做好,就不陪了。”

“寶姑娘請自便。”

薛寶釵走後,賴大家的看着薛寶釵消失的背影說:“我不是奉承姨太太,你們家的寶姑娘真正是百裡挑一的好姑娘,既知書達理又聰明能幹還有才有貌,唉——這樣的好姑娘就是不知道將來便宜了誰?誰有那麼大的福氣呢?”

“賴嫂子說笑了,她哪有這麼好。唉——她就是再好也是人家的,我已把她留了這麼些年了,看來也留不住了,就是不知道府上老太太什麼心事了。”

賴大家的聽到此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心說:原來賣我們這麼個好,就是要我們老奶奶去府裡催催老太太,早點把‘金玉良緣’定下來啊,也是,這‘金玉良緣’都傳了這麼多年了,太太也表示喜歡這個‘寶姑娘’,只是老太太沒有鬆口罷了。眼見得這個寶姑娘一天大是一天,她們着急了,病急亂投醫,找到我們老奶奶了。不過也好,正好讓老奶奶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風,看看究竟是誰做寶二奶奶,這樣的話我們也好早點討好討好未來的寶二奶奶,只有這樣我們賴家將來在這府裡纔會更有臉面。

賴大家的想到這裡,笑着對薛姨媽說:“姨太太,說起來我們老奶奶已好久沒有給府里老太太請安了,老太太見多識廣,寶姑娘的事我們老奶奶會放在心上的。”

薛姨媽聽賴大家的這麼說,喜出望外:“那就替我謝謝你們老奶奶,辛苦她老人家了。”

“姨太太客氣了。姨太太,我那邊還有事,等我們老奶奶得了好消息,再來討姨太太的賞。”

薛姨媽滿口謙遜,送走了賴大家的。

晚上賴大家的回到自己家中,將早上薛家母女將她喊去的事情告訴了家人。

賴尚榮想了想道:“我想起來了,因當年我們家修園子的時候,還缺了些窗簾、帷幔之類物品,薛大傻子就說他們鋪子裡進了許多,只是因前陣子各家娘娘要省親修園子,所以價格有些貴。不過他還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給了我們進價,我就讓王管家寫了欠條,並簽了字。不過後來我們園子修好之後,我請珍大爺、璉二爺和薛大傻子等吃飯,席上,薛大傻子喝高了,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那些貨都是尾貨,是各家娘娘用剩下的,堆在店裡也是積壓落灰,不值什麼,且我們平時挺照顧他家生意的,所以他就不要我們還了。這件事都過去二三年了,薛家怎麼又重新提起來?還提什麼利息?對了,媽,薛大傻子當時可沒有說利息的事,你把欠條給我再看看。”

賴大家的把欠條遞給了賴尚榮

“薛大傻子說不要你還,你就當真了?他把欠條給你了嗎?”

“媽,我同薛大傻子是朋友,怎麼好意思開口討要欠條呢?再說了,他那些貨本就是那些娘娘家挑剩下來砸在手裡的東西,能賣個進價就不錯了,所以……”

“所以你就被他們耍了。”

“媽——”

“好了,孩他媽,不管怎麼說,薛姨太太都是太太的親妹妹,我們家也不差這幾百兩銀子,明天你就去把銀子還了,那利息什麼的也一併還給他們,不過這次一定要記得把欠條拿回來。”

“可是我們爲什麼要給他們利息呢?你們看看,這欠條上標明的利息分明是後加上去的,這個同前面的字跡不同,墨色也不同。”

“這——恐怕不太好吧,薛家畢竟是太太和二奶奶的親戚,如今雖說老太太還在,但太太和二奶奶我們還是惹不起的。”

“你說的有道理,想那薛家,薛大傻子不要去說他,薛姨太太聽說也是個沒多少主見的,看來那個寶姑娘不容小覷啊。”

“老大說的對,老大家的,榮小子,雖然因爲我們曾經伺候過老太太,在府裡有些體面,但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認爲的,榮小子,你雖然能和薛大傻子稱兄道弟,薛大傻子也許會將你視作兄弟,但他的老孃、他的妹妹還是將你看成一個體面奴才的兒子,別看薛姨太太、寶姑娘表面上對我們客客氣氣,但在她們心裡,我們還是奴才。”

“這個寶姑娘確實是個心眼特多的人,你們看,人人都說薛大傻子的老婆如何如何的厲害,可你們看,她在這位寶姑娘手裡佔到便宜了嗎?璉二奶奶厲害吧,可你看看府裡上上下下都把她說成了什麼了;而這位寶姑娘呢,明明是外四路的親戚家的女孩,府裡上上下下誰不說個好字,告訴你們吧,就是這種外作賢良的人最難對付。如今這一位一心想着做我們的‘寶二奶奶’呢,她們今天把我喊去可不就是爲了這個。”

“你也不必把她誇得這麼厲害,大家這麼誇她不過是爲了討好太太罷了。薛大傻子的老婆,說起來厲害,其實就是個不上檯盤的潑婦罷了,我們府裡隨便哪個姑娘都能鎮住她。她不過是一些小家子氣的小伎倆罷了,要是真正有本事的就應該知道我們家現在在府裡的地位,絕不會爲了這麼一點點小錢得罪我們家的。”

“父親這話說的對,我看這個寶姑娘也不過如此。在府裡的老太太的眼裡,我們這位寶二爺就是一個鳳凰,老早就聽得他議親了,一會兒那位史家的什麼雲姑娘,一會兒又說是林姑娘,一會兒又是寶姑娘的,還有什麼外面的付姑娘、張姑娘的,要不是皇上沒有適齡的公主,我們老太太一定是要讓這位爺當駙馬了,可惜啊,天太高了,天上的仙女這位爺夠不着。”賴尚榮說笑着搖了搖頭,“老奶奶,你這次可要好好探探那位老太太的口風。”

“榮兒這話說的是,我在家裡閒着也是閒着,明天我就去給老太太請安去,你們說的那些我知道了,放心吧,我知道如何去跟老太太說的。”

雖說如此,賴嬤嬤還是很不高興,雖然她嘴裡說的好像這些小錢不在她眼裡,可是因爲早年吃的苦,賴嬤嬤對銀錢是極其的看重,幾乎到了嗜錢如命的地步。雖然現在他們家已經不再爲錢煩心,甚至爲了他們的兒孫,他們也會揮金如土。同時因爲賴家原是奴才出身,雖現在在賈府地位的特殊,但早年所受的苦,還是刻在賴嬤嬤和賴大他們的心裡,所以賴大一家對別人對自己的態度尤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們的態度,那是特別的計較,薛家如此行爲,無疑狠狠地得罪了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