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林妹妹病了
黛玉心下有些猶疑,前一回便是在綺霰齋撞破了寶玉的好事兒,回來黛玉氣悶之下便病了。
從此黛玉再也不去綺霰齋,過得這些時日心頭也想的分明,哪有不偷腥的貓兒?世風如此,那早前的念頭終究只是奢望,想着你懂我、我懂你的,這便是極好了。
她有心婉拒,寶釵卻攙了她的胳膊,拖拽起來道:“快走吧,寶兄弟這會子不知如何氣惱呢。”
黛玉無奈道:“他什麼性兒你又不是不知?發了性子誰能勸得了?先說好,我只勸兩句,聽不聽的我可不管。”
“林妹妹去了,我就記伱的好兒呢。”
黛玉便想着,此時天色方纔擦黑,寶玉總不能再做那些沒起子的事兒吧?再說還有寶釵隨行,待會子丫鬟瞧見了,總能告知寶玉一聲兒。
因是她便被寶釵拖着出了房,一路出得垂花門,沿着一側夾道朝着綺霰齋行去。
前頭兩名丫鬟挑了燈火,黛玉、寶釵並肩而行。前頭引路的雪雁‘咦’的詫異一聲,紫鵑便問:“怎地了?”
雪雁狐疑着搖搖頭:“分明瞧見個人影,一晃神又不見了,許是瞧錯了吧。”
紫鵑叱道:“少說這些有的沒的,大晚上的再嚇到了姑娘。”
雪雁唯唯應下,一行人隨即行了過去。那夾道旁的一棵樹後,須臾轉出個身形來,卻是寶玉身邊兒的襲人。
她攥着帕子瞧着一行人去到了綺霰齋,輕哼一聲,隨即快步朝着賈母房裡行去。行走之間,襲人愈發暢快。
今兒寶玉生兒,在會芳園耍頑一遭,因着想着那一遭夢中雲雨,寶玉便一直盯着秦可卿瞧。這會子秦可卿痊癒,氣色好了許多,瞧着瞧着,寶玉心中便生出別樣心思來。
其後被賈政訓斥自是不提,回得賈母房中寶玉借題發揮,惱了規勸的寶釵,只點了幾個丫鬟便去了綺霰齋。
他今兒飲了酒,便打發丫鬟打水沐浴。襲人指揮着粗使丫鬟前腳兒打了水,後腳兒那碧痕便搶先伺候着寶玉寬了衣。
許是瞧着碧痕眉眼間與秦可卿有三分相類,寶玉便留了碧痕,打發了襲人回房去取乾淨衣裳。
襲人心中氣悶,暗罵碧痕不知羞,出得門來行了一陣,正好兒便撞見了尋來的寶釵與黛玉。襲人心思電轉,緊忙藏在了樹後,堪堪避過了這一行人。心中暢快地想着,若寶釵、黛玉撞破了寶玉與碧痕的好事,只怕有的鬧呢!
老太太、太太是個什麼性兒,襲人最是清楚不過。出了這麼檔子事兒,錯兒自然都是丫鬟的,只怕鬧將起來那碧痕必會步了茜雪的後塵!如此,她晉升姨娘之路便又少了個對手。
臨到夾道盡頭,襲人回眸一瞥,面上露出自得笑意來。略略頓足,這才施施然進了垂花門。
卻說寶玉的綺霰齋分作兩進,幾個粗使丫鬟打了水便留在了外間。賈府規矩,一二等的丫鬟纔有資格進房伺候主子,三等乃至粗使丫鬟只能留在房外。
因是寶釵、黛玉入得綺霰齋,兩個丫鬟迎了上來,問安過後,寶釵就笑道:“寶兄弟呢?”
“寶二爺這會子在書房裡呢,方纔打了水,也不知沐沒沐浴。”
三等丫鬟說完,另一個粗使丫鬟道:“襲人姐姐去取乾淨衣裳了,想來寶二爺還不曾沐浴吧。二位姑娘若要尋寶二爺,我去知會一聲兒。”
“誒?”寶釵攔下那丫鬟,笑着說道:“方纔寶兄弟可是惱了我,知會了只怕又要躲着不見,我看不如我們自行去尋他就是了。”
“這——”
不待那丫鬟應聲,寶釵扯着黛玉往裡就走。黛玉蹙起罥煙眉,說道:“萬一他這會子方纔脫了衣裳,這般貿貿然進去多不好?”
寶釵就道:“咱們隔着門招呼一聲就是了。”
丫鬟留在外頭,寶釵拉着黛玉入得內院,遙遙便聽見男女嬉笑之聲。
只聽男聲道:“好姐姐,快讓我嚐嚐胭脂。”
女聲道:“寶二爺好沒道理,不嘗林姑娘的,怎地偏要嘗我的?我不過是個丫鬟,哪裡捨得買上好的胭脂?”
男聲道:“莫提林妹妹了,還是姐姐好。誒?說來姐姐的脣生得像寶姐姐一般豐潤。”
“寶二爺快莫說了,我哪裡敢跟薛姑娘比呢?嗯嗯……二爺……”
寶釵面上一怔,連忙偷眼去觀量黛玉。卻見黛玉緊蹙着的罥煙眉舒展開來,若無其事道:“好似咱們來的不是時候兒,待他閒了再來道惱吧?”
“寶兄弟……”
“寶姐姐,咱們走吧?”
“嗯。”
二人回返外院,與丫鬟說了兩嘴,只道寶玉這會子正沐浴,便相攜出了綺霰齋。行在夾道上,寶釵說道:“林妹妹莫要多心,寶兄弟素來都是個愛頑鬧的性子。”
黛玉平靜道:“我何曾多心了?倒是寶姐姐多心了吧?這府中的爺們兒,沒成婚前身邊兒總會有兩個得用的丫鬟,寶姐姐的兄長不也如此。”
“是呢。就是寶兄弟這年歲……太不愛惜自己身子骨了。”
黛玉沒再言語,寶釵扭頭觀量,便見那張粉白的俏臉兒這會子白煞煞的。寶釵心中暗忖,還道她不在意,原是極在意的!
到得穿堂前,寶釵回返梨香院,黛玉進得垂花門便身形一個踉蹌。紫鵑與雪雁連忙過去攙扶了,紫鵑就問道:“姑娘,你這又是怎麼了?”
黛玉心如刀絞,想着寶玉那一嘴‘莫提林妹妹了,還是姐姐好’,卻原來他與旁的女子耍頑時,便會將自己忘在腦後嗎?
忽而又想起那日李惟儉的兩闕詞來,‘……多情應笑淚帶羞。深淺弄紅春風嗅,惹盡風流。怎堪骨瘦,薄命紅顏斷芳洲。’
她自知身子骨弱,心思又重,若與寶玉再這般好了壞、壞了好的,沒準兒真就會‘薄命紅顏斷芳洲’。
舒了口氣,黛玉推開紫鵑,說道:“無妨,許是下晌飲了酒,這會子上了頭。”
“那我扶着姑娘去歇息。”
雪雁說着,與紫鵑一道將黛玉扶進碧紗櫥裡,其後黛玉心思重重、輾轉反側又暗自氣惱的,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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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上小院兒。
一更天已過,暖閣虛掩了窗,窗櫺上覆了上好的紗料。
內中燭火晃動,洗漱罷了的李惟儉靠坐牀頭,歪頭出神,心下卻想着寶姐姐會如何做。
寶釵早慧,又心思周全,料想定不會自行撞破寶玉的好事兒……說不得會來一出借刀殺人的戲碼。只是可憐林妹妹,這一遭又要傷心了。 也好,這會子傷心,總好過來日傷心死了。
外間蛐蛐聲陣陣,夜色愈發靜謐。晴雯靠坐牀尾,因着天氣漸熱,身上便只穿了個藕粉的肚兜兒。下身蓋在錦被裡,一雙菱腳動作不停,那錦被一時間被翻紅浪。
“四爺今兒怎麼不帶着我去?聽說那會芳園是極好的,可惜我一回也不曾去過。”
“嗯,”李惟儉回過神來說道:“我是怕再來個大爺、二爺的,見了你回頭兒就要討了去。”
“瞎!四爺就會哄人,我不過是個丫鬟,哪裡就有人要討我了?”
晴雯嘴上這般說着,心裡卻好似灌了蜜一般。
李惟儉就道:“那可不好說,今兒席上趁着旁人沒瞧過來,那位蓉哥兒可不就逮着個丫鬟調戲了一番?”
晴雯蹙起眉頭來:“怎會這般不堪?無怪東府風評這般差勁。”
她略略停了下,隨即加緊動作,過得須臾卻是一雙腿都酸了。嬌嗔着瞥向李惟儉,李惟儉就笑着道:“罷了,要不睡吧。”
晴雯咬了咬下脣,想着四爺這般在意她,她總要伺候好了四爺纔是。因是收了雙腿,掀了被子,轉頭就鑽了進去。
過得好半晌,晴雯嗚咽幾聲,自去外間漱了口。待回返時,面上便帶了幾分幽怨。李惟儉探手將其扯過,惹得晴雯一聲驚呼。
“四爺?”
“早前就說好了的,今兒也換我伺候伺候你。”
迎着那雙清亮的眸子,晴雯身子便酥軟下來。
西廂裡,琇瑩、紅玉早已躺下,唯獨香菱還在捧着唐詩研讀。琇瑩須臾便睡了過去,紅玉卻被燭光晃得睡不着。因是催促了幾句,香菱這纔不甘願地放下了書卷。
方纔褪下衣裳,正要鑽進被窩,忽而聽得外間一聲如泣似訴的聲響。她心下納罕,問道:“什麼動靜?”
一旁的紅玉紅了臉兒,暗啐了一口,說話卻道:“許是夜貓子叫吧。”
香菱卻是個呆的,瞧了眼老老實實趴在一旁的貓兒,說道:“這卻奇了,素日裡聽得夜貓子叫,這貓兒總會躁動一番,今兒怎地這般安生?”
這叫紅玉如何作答,只連連催促:“睡吧,莫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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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間紅玉去廚房提了食盒回來,李惟儉問過一嘴,紅玉卻只說了些有的沒的,事關寶玉的事兒全然沒有。
李惟儉心下納罕,莫非昨兒寶姐姐沒聽懂?還是聽懂了卻什麼都沒做?
此事不好多探聽,過了辰時,李惟儉便施施然出了儀門。
那賈芸早早兒的等候在儀門外,見了李惟儉連忙迎上前,見過禮後說道:“四叔,今兒請了工匠來,那房子如何修葺,總要四叔拿主意。再有就是那側花園——”
賈芸欲言又止,李惟儉方纔登上馬車,聽他這般說就是一頓,回頭道:“有話直說。”
“是,那側花園侄兒瞧過了,雖不曾有溪流穿過,可整飭的極精巧,就這般推平了總是可惜了。倘若四叔留了側花園,不若再一旁再購置一處宅子,推平了也是一般用。”
李惟儉笑着道:“邊兒上有宅子往外賣?”
賈芸笑道:“也是趕巧了,昨兒侄兒問了一嘴,那二進宅子的主人的確有意往外賣。不過要價有些高,六千兩。”
李惟儉思忖道:“那就先去瞧瞧再說。”
吳海平駕車,丁家兄弟並吳鍾騎馬隨行,一行人朝着那奉恩將軍府行去。這會子已過了房契,這三進帶花園的奉恩將軍府便是李惟儉的了。
正門處額匾早已摘了去,白日裡只有個更夫看顧着,到了夜裡吳鍾與丁家兄弟會過來,防着宵小翻了牆頭來偷竊。
這府邸有些年頭了,李惟儉領了賈芸尋來的匠人四下瞧了瞧,不少窗櫺、房樑都要更換,屋頂的瓦片也破損了不少,那匠人合計一番,說道:“李公子,這整飭一番怕是沒五百兩下不來。”
生怕要價高了嚇走了李惟儉,匠人忙道:“旁的也就罷了,磚瓦都是明擺着的價碼,唯獨那房樑要用大木,這價錢便宜不了。再有花園裡的石子路須得翻修一番。”
“五百兩不是問題,問題是工期,多久能完工?”
匠人捻算一番道:“只怕要一個月出頭了。”
李惟儉笑着道:“好,那我先給定金。”
匠人領命,歡天喜地而去。李惟儉又與賈芸轉到側花園裡,這側花園比之榮國府的小花園還不如,不過勝在精巧。
兩處亭子,一處假山,甬道兩側種了細竹,竹林中隱着一閣,倒是個清幽的好地方。
李惟儉思忖一番,想着來日搬進來,晴雯、紅玉等總不能一直在宅子裡轉,須得時不時來花園裡散散心。因是便道:“推平了的確可惜,那你且去劃價,差不多就買下來。”
賈芸欣然領命而去,只過得半個時辰,他便喜氣洋洋回返。
尋到李惟儉,遙遙拱手道喜,說道:“四叔,那宅邸談妥了,五千五百兩。卻是主人一家要南遷,這會子正急着脫手呢。四叔若是銀錢趁手,今兒就能去順天府過戶。”
“好啊。”
當下李惟儉與那房主見了面,給付銀票之後去那順天府過了戶,轉回來又讓人匠人重新估算,推平了二進宅子,再將圍牆擴過去,統共要多少拋費。
匠人捻算一番,給了七百兩的價碼,工期一個半月。
李惟儉當即付了定金,就等着完工後來驗收。這日臨到申時,李惟儉這才與吳海平回返榮國府。
方纔進得自家小院兒,紅玉便迎了上來,說道:“四爺,林姑娘又病了呢!”
“病了?”
李惟儉尚在思忖,就聽紅玉說道:“老太太不知怎地發了火兒,尋了寶二爺身邊兒碧痕的不是,這會子已將碧痕攆出了府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