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雞飛狗跳
睹新樓上。
這會兒主子都不在,襲人與媚人便湊在窗前,朝下觀量着。過得半晌,眼見寶玉還不曾回返,襲人便道:“別是寶二爺遇着事兒了吧?”
去歲時寶玉更衣還要丫鬟伺候着解了汗巾子,直到今年才試着自己更衣,襲人便生怕寶玉髒了衣裳不好出來。
因是又道:“我下去瞧瞧,你且在此候着。”
媚人這會子正看戲看得入迷,便頷首應下。襲人下得樓來,先去客居小院兒尋了,卻不見寶玉人影兒,當即心下急切,又朝着園子裡尋了過去。
方纔轉過一處齋堂,遙遙便隱約聽得有呼喊聲傳來。襲人心下納罕,不確定是不是寶玉,緊忙加緊腳步,待到了窺魚橋前,眼見寶玉在水中撲騰呼喊,襲人頓時變了臉色。
她來日前程全靠着寶玉,若是寶玉出了事兒,只怕她比那些配了小子的丫鬟還慘!
有心下水去救,奈何她卻不會游水。因是丟下一句‘我去叫人’,扭頭便跑。
此處距離園門口極近,方纔襲人便瞧見李惟儉、賈璉二人圍着馬車嘀嘀咕咕說着什麼。她踉蹌着奔跑過去,瞧見李惟儉身形便叫道:“儉四爺,快救命啊!”
李惟儉正心下歡喜着,展開包裹的油布,摸着那簇新的機械。嚴奉楨方纔還在打趣,說李惟儉瞧見此物比瞧見寵妾還要親近。
這話卻不曾說錯,於李惟儉心中,這蒸汽機的確極爲緊要。他正摸索着,忽聽得身後傳來呼喊,扭頭便見襲人跌跌撞撞奔了過來。
“襲人?怎地了?”
襲人上氣不接下氣道:“寶二爺失足落水,儉四爺快去救救寶二爺吧。”
說話間襲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滿眼都是哀求之色。
寶玉落水了?這傻子不會是心緒不佳,一時間想不開吧?
李惟儉這會兒也顧不得那蒸汽機了,扭身朝着窺魚橋便跑。賈璉緊隨其後,嚴奉楨起初還跟着,卻漸漸被李惟儉甩下。
到得橋邊,李惟儉忽而面上玩味,賈璉正要下水,卻被李惟儉一把拉住。
“儉兄弟?”
李惟儉咳嗽一聲,朝着水中的寶玉說道:“寶兄弟,你試試站起身來。”
“我……噗噗……救……噗……儉——”
這會子賈璉也瞧出來了,此處水域極淺,錦鯉巡梭在水中,水下砂石清晰可見,約莫水深不過膝。
賈璉嘆息一聲,道:“寶兄弟莫要撲騰了,此處水淺,能徑直起身的!”
“噗噗……額——”寶玉終於不撲騰了,坐在水中怔了怔,這才撐起身形來。他這會子身量尚矮,那水卻也只到大腿,怎也不會淹死人。
李惟儉笑着招呼道:“寶兄弟怎地落了水?快些上來吧,襲人這一番叫嚷,說不得待會子大家夥兒都來了。”
寶玉淌水而行,到得橋邊被李惟儉、賈璉拽將上來,好好兒的濁世佳公子,刻下卻成了落湯雞,狼狽不堪。
李惟儉果然沒說錯,嚴奉楨前腳剛喘息着趕到,後腳便見鶯鶯燕燕快步朝這邊尋了過來。
李紈行得最快,瞥見寶玉好端端的站在橋頭,這眉頭才略略舒展了。臨行之前老太太特意囑託了,讓其看顧好寶玉。這要是出了事兒,只怕定要出人命!
到得近前,李紈便問:“這是怎地了?寶兄弟怎地落了水?”
湘雲緊隨其後,也問:“愛哥哥是沒站穩嗎?”
寶玉方纔那會子犯了癡,而今回思了好一陣才道:“好似有人在背後踹了我一腳。”
“啊?誰那麼混賬?”
寶玉心有餘悸道:“虧得此處水淺,不然只怕此番就遭了難。”
目光瞥向黛玉,見其眼中隱隱有些關切,寶玉頓時心下歡喜。前一回被賈政打了,姐姐妹妹們好一番關切。若此番自己再病上一遭,林妹妹豈不是又與自己說話兒了?
奈何此時六月酷暑,一身水除去溼膩,反倒顯得有些涼爽,全然不會讓人生病。寶玉頓時心下惋惜。
黛玉原本還有些關切,眼見寶玉並無大礙,且這會子又癡癡看將過來。想起昨日情形,頓時膩哼一聲,偏過頭去。
寶釵這會子湊過來,扯着寶玉道:“怎會有人踹寶兄弟?儉四哥,這園子裡莫非藏了歹人不成?”
李惟儉思忖着道:“我去叫人搜檢一番。”
嚴奉楨忽而攔下,咳嗽一聲道:“光天化日哪兒來的歹人?不必興師動衆,此人既然背後偷襲,料想必是不想讓人瞧見正臉兒。”他比劃一番,瞄着花叢道:“巧了,瞧着一早兒方纔澆過水,說不得花叢裡就有那人的足跡,到時比照一番大抵就有了數。”
賈璉在一旁湊趣讚道:“到底是少司寇家的二公子,這探案如神的本事簡直就是家傳的。”
嚴奉楨卻不喜這般吹捧,只是胡亂擺了擺手,便與李惟儉一道兒去到花叢中。李惟儉定睛觀量,果然便見地上一行雜亂腳印。
嚴奉楨俯身用手比量,思忖着道:“鞋印這般小,料想那人身高不足五尺——”
李惟儉心下一動,身量不足五尺,瞧這足印分明是男鞋樣式,這園子裡身量不足五尺的男子一共就倆,一個是賈蘭,一個是賈環。賈蘭一直隨在李紈左右,自是不可能跑來偷襲寶玉,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他心思轉動,扯住嚴奉楨,對其使了個眼色。嚴奉楨與其爲友數月,彼此熟稔了性情,因是心領神會,當即閉口不言。
李惟儉回身道:“倒是瞧見足跡了,只是有些凌亂,大姐姐先行帶寶玉去更衣,過會子我再打發人搜檢一番。
勞煩璉二哥先看顧着,我過會兒就去。”
賈璉應下。
李惟儉朝又着三姑娘探春使了個眼色,說道:“三妹妹習練劍法有成,且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李紈叮嚀幾句,這才領着人,簇着寶玉朝客居小院兒行去,跟過來的媚人連忙去知春堂取寶玉的衣物。
瞧着一行人遠去,李惟儉回身便見探春不知從何處拾了根樹棍,拿在手中擺了個架勢,見其看過來便道:“儉四哥,可有歹人的行跡了?可惜此番不曾帶劍,不然定要那歹人好看。”
嚴奉楨咳嗽一聲,施施然走遠。李惟儉便叫過探春,指着地上足跡道:“三妹妹且看。”
“唔——”探春揹負樹棍俯身觀量,旋即蹙起眉頭來。 她本就聰慧,李惟儉支開衆人只留她一個,又讓其看足印,只略略思忖便知曉了內中詳情。
三姑娘忽而面色鐵青,叫罵道:“沒起子的下作貨!竟做出這等事兒來!今兒我非要好生教訓他一通不成!”
李惟儉趕忙扯住探春,低聲說道:“三妹妹,私下裡教訓教訓就算了,此事若是張揚出去——”
賈環此等行爲,說嚴重點就是謀害兄弟!虧着那水淺,若不湊巧掉進深水裡,寶玉如今哪裡還有命在?
這等事若是傳出去,賈母、王夫人如何自不必提,單是那古板方正的賈政都饒不了賈環。
上一回寶玉被賈政一鎮尺砸得將養了好幾日,此番說不得會將賈環活生生打死!
到底是親姐弟,心中雖極不待見賈環,可事到臨頭,探春於心不忍,總要回護一二。
因是,探春感激地看了一眼李惟儉,思忖着蹙眉道:“可是……儉四哥到時如何交代?”
“就說混進了歹人唄,還能如何?”
探春咬着下脣,長出了一口氣,朝着李惟儉一福,說道:“儉四哥恩德,來日我讓環哥兒來給儉四哥道惱。”
“不值一提,不過……三妹妹,環哥兒這性子,須得約束一二了。今日背後算計人,焉知來日會不會勾結賊人謀害家中兄弟姊妹?”
“我省的了,回去定要與姨娘說清楚。”
李惟儉頷首,探春這才心思重重而去。
瞧着小姑娘提着樹棍遠去,李惟儉心下思忖,可惜自己這陣子不在榮國府,要不然還能瞧個熱鬧。
罷了,那蒸汽機零件兒還在馬車上呢,他哪兒有光景瞧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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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廂,寶玉更換了衣裳,雖欣喜姐妹們都圍在身邊兒,卻唯獨不見林妹妹上前說話兒,因是這心中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賈璉隨行而來,領着兩個小廝把守着,又看顧着一衆人等回了睹新樓。寶玉此番倒是如願以償去到了二樓,只是因着不知蹤影的‘歹人’,姑娘們心下忐忑,嘰嘰喳喳議論不休,倒是沒了方纔那會子的閒情逸致。
卻說三姑娘探春回得睹新樓,迎面兒便見自己的丫鬟翠墨匆匆下得樓來。瞥見探春,翠墨湊過來道:“姑娘,璉二爺與大奶奶商議着,這歹人一時半會尋不見,可不好在園子裡過夜。
大奶奶便與傅姨娘說過了,待晌午就開席,吃過了即刻回返。”
這本就是應有之意,探春略略頷首,隨即問道:“可瞧見環兄弟了?”
“三爺這會子應是在樓上,方纔回來,三爺還自樓上露頭觀量了呢。”
“嗯,你去拾掇吧。”
探春暗自運氣,面上一片平靜。想着拎着棍子上去總是不妥,便隨手丟在了一旁。她徑直上到三樓,便見賈環趴在窗口,正有氣無力地看着戲。
探春徑直鐵青着臉走過去,賈環聽得腳步聲扭頭一腳,頓時噤若寒蟬。
“姐——”
探春咬牙,探手便擰住賈環的耳朵,賈環吃疼,方要叫嚷,便聽探春道:“伱做下的好事,以爲旁人瞧不出來是不是?”
聽得此言,賈環頓時嚇得不敢放聲。
探春轉動其耳,疼得賈環次牙咧嘴。口中教訓道:“虧得儉四哥爲你遮掩,錯非如此,待回去後老爺得知了,哪裡還有你的命在?”
賈環到底年歲還小,此時心眼雖壞,卻只是頑童習性。一聽賈政之名,頓時紅了眼圈兒哀求道:“姐,可不敢告訴老爺啊。都……都是娘教我這麼幹的!”
探春也動了真情,紅了眼圈兒道:“你道寶二哥沒了命,府裡頭還容得下你嗎?”
那寶玉可是老太太與太太的命根子,不明不白的就此溺斃,那二人怎可善罷甘休?到時驚動了官府,那痕跡連探春都能瞧出來,更何況是官府的衙役?
到時賈環抵命自是不提,趙姨娘必被攆出府去。她這趙姨娘所出的姑娘,雖不會被攆出去,料想到時候過得必生不如死!
知曉此時不是教訓弟弟的時候兒,因是探春兇狠道:“回去再與你算賬!”
重重掐了下賈環的腮幫子,探春這才拾掇心緒去了二樓。
湘雲瞥見探春回返,連忙問道:“儉四哥可曾捉了歹人了?”
“還不曾,料想這會子正召集人手呢。”
湘雲頷首,又見探春好似紅了眼圈兒,心下頗爲納罕,便問道:“你怎地紅了眼圈兒?”
探春頓時怒目道:“我好心上三樓叫環兄弟莫要亂跑,仔細着了歹人的道兒,他卻吊兒郎當、渾不在意,真是與他置不起的氣!”
“環兄弟啊——”湘雲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嘴,心下自是極爲不待見賈環。
一旁的探春察言觀色,見湘雲果然信了,頓時心下鬆了口氣。連忙又湊趣般詢問湘雲這戲摺子演到哪兒了。
探春自以爲遮掩了過去,卻不知她一舉一動早就落在了有心人眼裡。寶姐姐自探春進來便仔細觀量着,察言觀色,心中若有所思;李紈負責看顧一衆小的,自是要看看方纔進來的探春。
寶釵能想明,李紈自然也能。只是她心下思忖,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曾提及。
倒是黛玉這會子被寶玉糾纏着,偏了頭去瞧下頭的戲,是以並不曾瞧見探春面上的異色。
惜春喜愛看戲,更喜‘看戲’。這會子指着不遠處說道:“快瞧,儉四哥帶着人搜檢園子呢!”
衆人紛紛觀量過去,便見李惟儉集中自家青壯並賈璉、寶玉帶來的小廝,三人一隊四下散開,各持棍棒,像模像樣地搜檢起來。
探春看在眼中,心下感念。此番……多虧了儉四哥,不然真真兒是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