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饅頭庵

第217章 饅頭庵

原來這鐵檻寺原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現今還是有香火地畝佈施,以備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陰陽兩宅俱已預備妥貼,好爲送靈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後輩人口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有那家業艱難安分的,便住在這裡了。

往來賓客盡數送走,連王夫人、邢夫人等也先行回返城中,鐵檻寺中只餘下賈家人等以及至親。這會子賈珍許是想着從此天人兩隔,又大哭過了一起,強撐着身形安排衆人住宿。

李惟儉尋思不過是對付幾日,方纔尋了個上房要安置,王熙鳳便尋了過來,低聲說道:“儉兄弟,此間人來人往的多有不便,我看儉兄弟不如一道兒去饅頭庵下榻。”

“饅頭庵?”

王熙鳳忽而恍然,道:“是了,便是那水月寺,因着寺裡饅頭做得好,是以又叫饅頭庵。”

李惟儉知王熙鳳尋自己要商議那暖棚營生的事兒,因是便應承下來。

王熙鳳轉頭去安排,忽而念及儉兄弟這會子十五、六年歲,瞧身量比賈璉還高一截,可是再不能當成小孩子了。這般住到饅頭庵裡,難免往後會有風言風語的。因是王熙鳳思忖一番,又尋了賈蓉作伴,轉頭打發人去知會饅頭庵預備下幾處房子來。

這會子大奶奶李紈隨着王夫人等回返城裡,鐵檻寺中還餘下幾個別支的妯娌支應着,王熙鳳眼見無事,便領了寶玉、秦鍾先行往饅頭庵去了。

又過了半晌,賈蓉這才硬着頭皮尋了李惟儉,二人乘了車馬往水月寺而去。到得水月寺,有婆子、比丘尼一併迎上來,只道還餘下兩處靜室。

一處挨着二奶奶不遠,一處則在外間。那賈蓉心中對李惟儉極爲發憷,又想着這饅頭庵裡的‘饅頭’極爲可口,又哪裡肯挨着鳳姐兒?因是便搶着道:“儉四叔見諒,侄兒這幾日都不曾好好合眼安睡,須得尋個安靜的住處,那外間侄兒就先佔了。”

李惟儉瞥了一眼,見其果然熬出了黑眼圈,心下不禁納罕。秦氏亡故,按說這賈蓉理應並不在意纔是,怎地熬成這般模樣?莫非這兩日沒了管束,扯着丫鬟放飛自我了不成?

當下李惟儉並無異議,見賈蓉一溜煙的遠去,李惟儉又打發丁家兄弟回鐵檻寺安置,明日一早再來外頭聽使喚,隨即自己施施然入得靜室。

先有比丘尼送來溫水,李惟儉略略淨手,隨即又有比丘尼送來齋飯。不過四樣小菜,兩個碗口大的饅頭。李惟儉晌午不過用了些點心,這會子正是餓的時候,因是當即坐下來大快朵頤。

那幾樣齋菜也就罷了,滋味只是尋常,饅頭裡卻另有乾坤!內中是梅菜、豆乾還有不知名的材料混合而成,吃起來面香混着鮮香,果然滋味十足。

李惟儉吃飽喝足,喊來比丘尼拾掇過,轉眼又送來茶水,他正飲着茶水,便有鳳姐兒身邊兒的婆子尋了過來。

“四爺,奶奶勞動您過去一趟,說是商量事兒呢。”

“好,我這就來。”

李惟儉起身,披了外氅,隨着那婆子兜轉到隔壁,臨進房前便聽得隔壁庵堂裡傳來寶玉、秦鐘的嬉笑聲。他不過略略頓足,便昂首入得靜室之內。

靜室裡,王熙鳳捧着暖爐端坐炕頭,一手還撐着炕桌。身上穿着米白撒金牡丹紋樣對襟大毛褙子,內裡是淺紫鑲邊湖藍底子五彩菊花紋樣緞面立領衫子,下身灰藍撒花馬面裙,頭面不過略略幾樣,盡數都換了銀飾。比照過往,此時已然極爲素淨。

眼見李惟儉進來,鳳姐兒緊忙笑着起身:“儉兄弟來了?快坐,平兒,上熱茶,也讓儉兄弟暖暖手。”

平兒應下,知自家奶奶要與儉四爺秘議,因是緊忙將幾個嘴上不牢的婆子打發了下去,又點了妥帖的小丫鬟去奉茶。

李惟儉笑着略略寒暄,撩開衣袍坐在炕梢,待小丫鬟上了茶水,李惟儉捧在手中道:“二嫂子可是憂心那暖棚營生的事兒?”

王熙鳳頓時蹙眉不已,四下瞥了瞥,平兒緊忙搖頭,示意不相干的都打發了。王熙鳳這才壓低聲音道:“儉兄弟不知,我原道那方子流傳出去,不過是幾家勳貴起了暖棚,供着冬日裡自家吃個新鮮……誰想繕國公府實在不要臉子,拿着方子往外賣了不知多少不說,還扯着幾戶豪商在城外起了一片暖棚!”

李惟儉嘆息道:“如之奈何?便是沒有繕國公府,這方子也保不住啊。”

王熙鳳如何不知?以大老爺賈赦那貪鄙的性子,說不得起初那方子還要一千兩,往後見賣不動了,便是百十兩也能往外賣!到時候說不得比如今還不堪呢!

儉兄弟與二姑娘的事兒,成了公婆的把柄,時不時的便來尋儉兄弟索要好處。王熙鳳也是近日纔是,敢情那公婆倆還欠着儉兄弟八千兩銀子沒還呢。

王熙鳳心下自是極爲不甘,這會子都有心勸說李惟儉,不若舍了二姑娘吧,實在是得不償失。可王熙鳳也知,那暖棚營生於她而言乃是命根子,於李惟儉而言……怕是就沒那般緊要了。

因是她暗暗壓下火氣,只道:“這還不到冬月,那繕國公府暖棚裡的青菜就不住的往外發賣,儉兄弟你說——”

“二嫂子莫慌,”李惟儉笑道:“他既這般時候發賣,只怕是種得早了。二嫂子也知,前些時日京師裡還有果蔬發賣,這才隔了二十幾日,又能賣上什麼價碼?待到了冬月、臘月、正月,這纔是真真兒的旺季。”

王熙鳳蹙眉不言,依舊憂心。

李惟儉又道:“再者咱們規模上來了,成本自然就降下來了。二嫂子莫忘了咱們用的可是鍋爐,那繕國公府如今用的還是煤爐?這會子天兒沒那麼冷還瞧不出來,待到十冬臘月,咱們燒一斤煤頂他三斤的,貼着他本錢往外賣,不擠兌得他停了這暖棚營生,我這李字倒過來寫!”

李惟儉這話聲調不高,內裡沉穩、自信,是以擲地有聲。王熙鳳原本心下忐忑不安,聽聞此言頓時好一陣目眩。

她本就極重權欲,最是欣賞這般大權在握、一言定乾坤的人物,偏生嫁了個隨遇而安、不求上進的賈璉。加之李惟儉這一年多身形抽條,這會子比賈璉還好高出一截,因是鳳姐兒恍惚間只覺面前非是那初入榮國府處處小心、滿面堆笑的小秀才,而是權傾一方的昂藏男兒!

不過須臾,王熙鳳回過神兒來,禁不住笑道:“有儉兄弟這話在,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會子不是時候兒,我這邊廂以茶代酒,先祝咱們那營生日進斗金!”

“二嫂子請。”

“儉兄弟請!”

茶盞略略觸碰,清脆有聲。王熙鳳一盞溫茶下肚,只覺通體舒泰,好似渾身上下毛孔舒張了一般。不由得暢想將那繕國公府擠兌得停了營生,三二年便將本錢盡數賺了回來。

正待此時,外間忽而有人叫門,平兒開門觀量,轉身便引着一老尼入得內中。

李惟儉曾來過水月寺,自是認得這老尼乃是住持淨虛。那淨虛見過禮,眼見李惟儉也在,便寒暄起來,言語兜轉着不肯離去。

王熙鳳可是人精,哪裡不知淨虛只怕有話要說?因是便道:“你也別再兜轉了,儉兄弟可不是外人,有什麼話儘管說來。”

那淨虛口誦佛號,趕忙諂笑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裡求太太,先請奶奶一個示下。”

“什麼事兒?”

“阿彌陀佛!只因當日我先在長安縣內善才庵內出家的時節,那時有個施主姓張,是大財主。他有個女兒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廟裡來進香,不想遇見了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那李衙內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發人來求親,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的公子的聘定。

張家若退親,又怕守備不依,因此說已有了人家。誰知李公子執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兒,張家正無計策,兩處爲難。

不想守備家聽了此信,也不管青紅皁白,便來作踐辱罵,說一個女兒許幾家,偏不許退定禮,就要打官司告狀起來。那張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來尋門路,賭氣偏要退定禮。

我想如今長安節度雲老爺與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與老爺說聲,打發一封書去,求雲老爺和那守備說一聲,不怕那守備不依。若是肯行,張家連傾家孝順也都情願。”

平兒上前爲李惟儉續了茶水,李惟儉低聲謝過,心下暗忖,原是這一遭啊!王熙鳳弄權鐵檻寺?

鳳姐聽了笑道:“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這樣的事。”

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張了。”鳳姐聽說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

淨虛聽了,打去妄想,半晌嘆道:“雖如此說,只是張家已知我來求府裡,如今不管這事,張家不知道沒工夫管這事,不希罕他的謝禮,倒像府裡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的一般。”

李惟儉本無心理會此事,此時聽得淨虛這般言辭,頓時眉頭緊蹙,不待王熙鳳開口,李惟儉重重放下茶盞,朗聲道:“你這老尼好生不曉事!二嫂子是何等品格?又怎會爲了些許銀錢便做下這等犯忌諱的事兒?伱見二嫂子不接話,竟用言語來激……想必沒少收那姓李的銀錢吧?”

王熙鳳何等聰慧的人物?原本便知淨虛用了激將法,只是她心高氣傲的並不在意。刻下聽李惟儉這般說,又見那老尼訥訥不言,頓時納罕道:“儉兄弟怎知?”

李惟儉冷哼一聲,說道:“二嫂子不知,我去年送着大太太來了一遭此地,正在寺外納涼,便見有一浮浪子自寺中虛浮而出。方纔又聽了她如此說,如何還不知她早與那姓李的勾兌了?便是這饅頭庵,只怕也不乾淨!”

一雙三角鳳眼頓時朝着老尼淨虛怒目而視,鳳姐兒怒極,罵道:“好個下流老畜生,吃着、用着我們家裡的,回頭兒竟算計起我來了!你道我是個沒脾氣的不成?”

淨虛慌忙道:“奶奶,貧尼冤枉啊……”

李惟儉拍案道:“冤枉?那便是說本官扯謊了?此事簡單,勞煩二嫂子打發人叫來丁家兄弟,不消尋多遠,只在周遭莊戶掃聽一番便知真假。”

王熙鳳不曾言語,仔細觀量那淨虛,便見其眼神飄忽,只不住的口誦佛號,哪裡還不知李惟儉所言非虛?

操持大事小情,兼着繕國公府那檔子事兒,王熙鳳本就火氣十足,這會子哪裡還忍得了?當即丟了茶盞罵道:“好個下流種子,本道是佛門清淨之地,不想也幹起了藏污納垢的勾當來!我看你這住持也莫要當了,自己尋地方遊方去吧!”

淨虛駭得不知所措,不迭聲的開口求饒。王熙鳳只是不理,忽而想起寶玉來,忙問平兒:“寶兄弟呢?”

本道要打發平兒趕快將寶玉尋回來,忽而又不放心,王熙鳳緊忙起身道:“不行,這地方是待不得了,再是青白的人住在此處也不免髒了臭了!”

說話間便起身去尋寶玉,李惟儉見此,也跟着王熙鳳出門找尋。

外間自有婆子走動,王熙鳳點過一婆子過問,婆子只道瞧見寶玉與秦鍾往後頭去了。一行人等穿過庵堂,徑直往後頭尋去。

說來也巧,冬日天短,這會子天色已黑。方纔秦鍾眼見智能兒越發長高了,模樣兒越發出息,便禁不住上前兜搭,偏巧被寶玉壞了事。待入了夜,秦鍾趁黑無人,來尋智能。

剛至後面房中,只見智能獨在房中洗茶碗,秦鍾跑來便摟着親嘴。

智能急得跺腳說:“這算什麼呢!再這麼,我就叫喚了。”秦鍾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我就死在這裡。”

智能道:“你想怎樣?除非等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依你。”

秦鍾道:“這也容易,只是遠水救不得近渴。”說着,一口吹了燈,滿屋漆黑,將智能抱在炕上就雲雨起來。那智能百般掙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

正在得趣,只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聲。二人不知是誰,唬得不敢動一動。

來人正是寶玉,眼見唬得二人不敢則聲,當即嗤的一聲笑了。正要開口言語,忽而便聽外間腳步雜亂,王熙鳳聲音傳來:“寶兄弟往後頭來了?這烏漆嘛黑的,也不像是有人?”

寶玉眨眨眼,頓時再不敢開口,只得學着秦鍾與智能兒屏息凝神,盼着王熙鳳趕緊走遠。

不料,卻聽李惟儉道:“二嫂子且看,那門虛掩着,說不得寶兄弟就藏在裡頭呢。” 王熙鳳便道:“打了燈籠來。”

自有丫鬟提了燈籠上前,平兒推開房門,燈光照將進去,平兒只搭眼一瞥,待瞥見牀榻上三人,頓時‘呀’的一聲掩面而走。

“這是怎地了?”

平兒滿面羞紅,只道:“二奶奶莫要進去……免得髒了——”

王熙鳳哪裡肯聽?徑直奪了燈籠進得內中,待窺見內中情形,頓時傻了眼。那秦鍾與智能兒裹在被子裡,臂膀外露,好在寶玉還穿戴齊整。

寶玉氣血上涌,心下發苦,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本道嚇唬這二人一通,不料卻將自己折了進去。這若是讓老爺知道了,哪裡還有他的小命在?

寶玉當即下得牀來,緊忙解釋道:“姐姐,不是你想的那般!”

沒來由的,王熙鳳好一陣反胃!若寶玉只尋了小尼姑廝混,王熙鳳也不甚在意。賈家的爺們兒,又有幾個是受禮吃素的?可與秦鍾一道兒……實在讓人髮指!

情知寶玉是老太太與太太的寶貝疙瘩,輕易開罪不得,因是王熙鳳強壓火氣僵硬着笑道:“寶兄弟年歲也大了,知道些人事兒本也是尋常,老太太打發寶兄弟身邊兒的襲人、媚人不就是因着這個?只是寶兄弟不好在外面兒胡來,誰知那髒的臭的身上染沒染髒病?快去拾掇了,這饅頭庵如此藏污納垢,咱們是待不得了。”

寶玉訥訥應下,有心爲秦鍾辯解兩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回頭瞥了牀榻上的二人一眼,返身蔫頭耷腦行了出去。

王熙鳳卻是看也不看秦鍾與智能兒,只是這等事須得在老太太跟前兒言語一句,這秦鍾來日再不能往榮國府走動了!

李惟儉由始至終都停在外頭,眼見王熙鳳迴轉,沉默着與其並肩而行。臨出了庵堂才道:“寶兄弟年歲大了啊。”

“是啊,都知道人事兒了。”王熙鳳素日裡雖也知曉,卻只當是吃胭脂那般的胡鬧,從未想過竟是這般。想起這幾日還時常將寶玉叫到自己車上來,不由得好一陣噁心。

再看身旁的儉兄弟,知禮守禮,雙目清明,又權傾一方……莫說是寶玉了,賈史王薛四家子弟逐個點算,竟沒有一人比得過的。

王熙鳳本就心高氣傲,最是厭嫌這等污穢之地,當下寧可停在外頭等候也不肯入內停留,甚至連那鋪展開來的被褥都不要了,只是催着儘快找尋落腳的地方。

只是此時天色已黑,又天寒地凍的,想要在周遭找尋地方落腳又哪裡是容易的?平兒一時間發愁,只道不如叫開城門,去城中下榻就是了。

李惟儉見此,略略思量道:“我倒是有一處地方,二嫂子若不嫌偏遠,不若去我那園子下榻。”

正一籌莫展的平兒合掌笑道:“唷,險些忘了儉四爺的園子!”

香山距此不遠,大抵馬車要走一個時辰,卻也免了無處下榻的麻煩。

王熙鳳是一刻也不想多呆,霎時道:“有什麼勞煩的?不過是早起一會子的事兒,就是反倒要勞煩儉兄弟了。”

“二嫂子,咱們就別客套了。既如此,我打發丁家兄弟先行過去,讓人收拾了地方出來。”

當下李惟儉叫了丁如峰,命其快馬先行告知其父母,隨即才與拾掇齊整的王熙鳳等乘車往西而去。

路上不再贅言,約莫戌時一行人等方纔到了園子。因着倉促,這園子裡只留了丁家兄弟的父母、家人,另有兩個粗使的丫鬟,虧得王熙鳳帶了不少丫鬟婆子,折騰了好半晌方纔安置下來。

李惟儉怕一行人等受了凍,趕忙命人煮了梨湯,逐個送到了,這才自去安置。

卻說王熙鳳入住客院,只打發丫鬟伺候着寶玉安置在了隔壁,再也不將其留在屋中。平兒端了洗腳水方纔伺候了王熙鳳洗過,轉頭丫鬟便送來了梨湯。

平兒端將過來,笑道:“奶奶,就說儉四爺是個有心的。這不,怕大傢伙凍着,就讓人煮了梨湯來,奶奶趁熱喝一盞?”

王熙鳳蹙眉接過,略略吃了半盞,放在一旁道:“那鍾哥兒往後可不能留在府中了,哎……回頭兒也不知如何跟老太太說。”

平兒道:“實話實說便是,老太太還能將此事傳揚得四下都是不成?”

王熙鳳又道:“回頭兒囑咐幾個丫鬟、婆子,莫要四下胡唚!”

平兒應承下來,伺候着王熙鳳寬衣。平兒本要去到外間歇息,卻被王熙鳳扯着一併上了炕。

主僕二人背轉身形,看着好似早已入睡,實則都睜着眼各有心思。王熙鳳忽而想起李惟儉當日所言,她再是與王夫人親近,那公婆再不是東西,可她說到底還是大房的媳婦,不拘奔着爵位、家產,總要爲大房謀算纔是。

寶玉眼見的愈發不成器,不論是親姑姑趁着老太太在時奪了爵,亦或者到老太太死時還沒謀成,裡外裡的,王熙鳳竟都不得好兒!王熙鳳便逐漸拿定心思,說到底還是要爲自己考量纔是。

外頭的平兒又是一番心思……這奶奶王熙鳳的脾性像極了年輕時的王夫人,聽聞周姨娘年輕時便被王夫人管得一二年才與老爺聚上兩回,如今年近五十,無兒無女、孤苦無依,素日裡只待在自己小院兒,年節時纔會露上一面兒……平兒便暗忖,周姨娘的今日,焉知不是自己的明天?

這一夜輾轉反側,主僕二人也不知何時方纔睡去。轉眼天明,外間卻傳來丫鬟嬉鬧之聲。正睏倦的王熙鳳心下着惱,正要點過丫鬟叱責,卻聽聞外間掛滿了霧凇。

王熙鳳緊忙穿戴齊整,出門兒便見園子裡銀裝素裹,偏生那一汪溪流涓涓流淌,其上霧氣升騰。掃聽了才知,這溪水竟匯聚了溫湯口子裡流出的溫泉,因是纔會這般。

盛景在前,憋悶在胸的一口濁氣吐出,王熙鳳只覺心下忽而開闊起來。再是親戚又如何?只會拿好話兒哄自己!比較起來,人家儉兄弟可是生生讓渡出五萬兩銀子的營生呢!

正觀量精緻,忽有婆子尋來,卻是賈母、王夫人擔心寶玉,天亮開了城門便打發了人來瞧。到得水月寺撲了個空,轉頭兒才尋到園子裡。

寶玉這會子意興闌珊,只覺好生無趣,本就要隨着來人回返京師,卻又記掛秦鍾,因是咬死了再待一日方回。

用過了早飯,一衆人等又回返鐵檻寺,寶玉領着李貴等去了饅頭庵。那秦鍾秉賦極弱,昨兒本就受了風寒,又與智能兒偷期綣繾,到得今早就不免咳嗽起來。

李貴等生怕過了病氣,只讓寶玉隔着門與秦鍾略略說過幾句話,便乖乖回返京師。

另一邊廂,王熙鳳眼見過得半日,此間並無旁的要緊事。想着李惟儉方纔辦差回來便過來幫手,心下感念之餘,便勸慰其不若先行回城……左右後續並無太多事宜。

李惟儉思忖着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這一二日,便只道並無要事,依舊留下幫着打理喪事。待隔天下葬,這喪事便算是告一段落。

回返之時,那寶珠哭喊着不肯回,賈珍再勸說,那寶珠竟起身便朝着柱子撞去。還好有婆子攔下,不然又是一樁是非。

賈珍心下無奈,只得留了兩個婆子照看,這才與一行人等回返京師。

李惟儉自是看在眼中,卻並不理會。只心下暗忖,料想寶珠定是知曉了些隱情,生怕回到寧國府被人滅了口,這才寧可死也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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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李惟儉回得家中,轉天便聽聞了一處消息,說那北山三十三姓慣用弓箭,極少用火銃。又聽聞三千兵馬這會子過了山海關,三兩日便要抵京師外大營駐紮。

李惟儉早早聽了風聲,他押運武器、補給,除去一部京營護送,剩下的就是這三千關外兵了。

李惟儉當即動了心思,自家中翻檢出那速射箭匣來,緊忙命廠子加緊打造。事涉東家性命,蒸汽機廠子當即停下各類活計,八百餘工匠全力打造速射箭匣。

這模具方纔造好,轉頭就來了旨意。內府並兵部行文,委了李惟儉參贊的差事,往青海押運補給。

李惟儉大喜過望!再問啓程之期,卻要十日之後。原是那北山三十三姓關外兵馬道遠師疲,總要歇息幾日方好繼續啓程。

此外,這北山三十三姓可不單單是兵馬來了,三千兵馬後頭,竟跟着上萬家眷!原來政和帝痛定思痛,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以青海各部纔會降而復叛、叛了又降。

北山三十三姓素來乖順,當日滅僞清時又出了大力,政和帝覺着比蒙兀各部更可信,因是乾脆下旨遷三十三姓幾部,至青海水草豐美之地。

因着大順打跑了羅剎過東擴兵馬,北山三十三姓覺着漢家皇帝言而有信,聽聞遷往的是水草豐美之地,頓時闔族齊動。吃過辭別宴,薩滿占卜此行大吉,當即揮淚道別親友,數月行得三、四千裡,方纔到了京師左近。

李惟儉心下好奇,也不知那三千關外兵是什麼情形。這日正琢磨着要不要去京營觀量一眼,茜雪忽來稟報,說是有護送李惟儉的京營將領登門造訪。

李惟儉緊忙將人請進來,一看,竟還是熟人!

“程兄?”李惟儉眨眨眼,笑道:“莫非還是程兄護送本官?”

那程噩笑道:“南下一行,打水匪得了些許功勞,卑職積功剛好升了部總。此行隨侍大人左右,弟兄們就盼着多撈一些功勞啊。”

“哈哈哈,程兄快坐。”

程噩落座,上了茶水,二人本就熟稔,自是相談甚歡。說話間提及北山三十三姓的關外兵,程噩頓時面色耐人尋味。

“關外兵啊,嘖……”

“程兄見識過?”

程噩沉吟道:“卑職不曾見過,倒是聽掌旅提過。”

大順開國時,因遼東滅僞清一戰,見識了北山三十三姓這幫漁獵漢子的兇悍,當即起了招募的心思。因此開國之初,多有招募之舉,甚至始終維持了兩千人的關外兵馬。

這部兵馬隨着大順南征北戰,屢立戰功。奈何這關外兵兇悍是兇悍,卻太過散漫。說白了就是單兵素質極高,曾有六名關外兵在西南平了一處土司寨子,可見其兇悍。

奈何這關外兵軍紀太過散漫,倘若人多了,說不得就會莫名其妙的炸營。此後大順延續太宗李過之策,軍隊逐步火器化,這關外兵便逐漸退出視野。也是今上想着再青海摻沙子,這才又重新動用了關外兵。

就聽程噩道:“不是卑職誇口,倘若十人對十人,卑職遇上關外兵必輸無疑;若百人對百人,只怕勝負難料;倘若千人對千人,卑職有勝無負!那三千關外兵,到了青海說不得得拆成幾部來用。”

程噩吃了一盞茶,隨即告辭而去。李惟儉回返內宅,正要換了衣裳去往衙門,傅秋芳便尋了過來,說道:“老爺,有兩樁事:一則過兩日便是政老爺生辰,榮國府雖沒告知,可老爺這般關係卻不好裝作不知。禮物妾身備下了,老爺到時須得抽空去祝賀一番。”

“嗯,知道了,還有呢?”

傅秋芳道:“另一樁也是喜事,今兒遞鋪送來香菱的信箋,說是月前便往回走了。算算時日,怕是有個五、七日的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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