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湘雲慶生
側花園軒堂裡,燈籠隨風擺盪,火盆內的炭火將四下映得通紅。
啪——
酒盞重重撂在地上,賴尚文紅了眼睛,胡亂扯了袍子道:“你這骰子怕是灌了鉛吧?”
對面吳海寧笑容一斂,惱道:“賴二哥這是什麼話兒?前幾日你贏錢時可沒說骰子灌鉛。”
一抖手,那骰子眨眼換了個一模一樣的,徑直丟在賴尚文面前。那賴尚文狐疑抄起,搖了搖卻未覺異樣。
左右二人道:“夜了,困得緊,要不今兒就算了?”
另一人也道:“散了散了,明兒再耍!”
賴尚文方纔輸了十幾吊錢,哪裡肯罷休?當即扯着二人道:“這時辰還早,再耍一遭。好歹讓我回些本兒。”
吳海寧就道:“罷了罷了,賴二哥這幾天走背字,我看還是改天再說吧。”
“就一把!不拘輸贏,一把定勝負。”
有人就道:“那方纔怎麼算?”
賴尚文咧咧嘴:“我寫欠條就是了,我爹可是寧國府總管,還能差你那幾吊錢?”
牌九重新碼放,吳海寧拾了骰子,抖手打出,賴尚文拿在手中一看,頓時大喜過望!
到手兩張紅色兩點,是爲地牌。這牌九文牌分作天、地、人、和、梅花、長三、板凳,地牌極爲少見,賴尚文輸了一晚上,如今只道時來運轉,便是再強行忍着,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見此情形,吳海寧與另一家自是不跟,只餘下單大鴻苦着臉兒一直跟將下去。籌碼越叫越高,少時便加到了二十吊。
眼見賴尚文還要再加碼,吳海寧勸道:“不過是弟兄耍頑,二十吊不算少了,我看差不多開牌吧。”
賴尚文笑吟吟道:“老單,伱怎麼說?”
單大鴻蹙眉道:“不跟了,開牌。”
賴尚文嘿然道:“算你識相,看好了!”
啪——
牌九砸在木板上。“地牌!”
正要搓手收錢,卻見單大鴻不緊不慢丟下兩枚牌九,卻是一紅一黑十二點,天牌!
賴尚文頓時瞠目結舌,好半晌惱道:“你,你詐我!”
那單大鴻不緊不慢道:“我若真想詐你,方纔就往上加碼了。都說了你走背字,偏生不信。”
吳海寧打着哈欠道:“罷了,賴二哥,單大哥也是一番好意。不過是二十吊錢,值當什麼?這麼點兒錢從哪兒找不回來?散了散了,明兒休沐,兄弟帶去找樂子去。”
賴尚文有苦難言。他前番偷偷與賈蓉的丫鬟私會,被賈蓉訛了百多兩銀錢,好容易到得李家,不過半個多月光景就輸進去快五十兩了。他月錢不過一兩,拿什麼還?說不得還得回家扯謊,哄了老子娘纔好還賬。
賴尚文鬱郁而歸,捲了被褥翻來覆去好半晌方纔睡去。
轉過天來,因着與吳海寧交情最好,賴尚文乾脆尋了管家吳海平,將休沐定在這日。一大早便跟吳海寧出了府邸,朝着外城護國寺而去。
這日正趕上護國寺廟會,二人遊逛一番,吳海寧忽而瞥見一當鋪,嘿然道:“賴二哥且等兄弟一會子。”
說罷大步流星朝當鋪而去,賴尚文心下納罕,但見吳海寧臨進門前自袖籠裡掏出一枚琺琅彩的鼻菸壺來,不過須臾光景,待再出來,便見吳海寧手中掂量着幾枚碎銀。
那吳海寧笑道:“今兒發了利是,賴二哥一應花用,都算兄弟的!”
賴尚文笑道:“說實話,那琺琅彩鼻菸壺打哪兒來的?”
吳海寧眨眨眼:“哪兒來的鼻菸壺?賴二哥莫要冤枉人。”
賴尚文當即嘿然不語,這等情形他在寧國府早就見慣了,又怎會不知內中門道兒?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上主子,可不就得吃主子的?榮國府起大園子,大伯家起小園子,這主子吃肉,下頭人總要喝點兒湯吧?
賴尚文自覺摸清了李家府邸門道兒,因是心下放鬆,當即隨着吳海寧胡吃海塞一番,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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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香菱新才破瓜,李惟儉溫存半日,許是奔走慣了,這一閒暇下來總覺周身彆扭,因是到底下晌時去了外城的蒸汽機廠子。
此時廠子又擴充了幾分,剛好曹允升今日也在,一老一少隨即四下巡視。李惟儉見場地裡堆滿了生鐵料,心下略略不解,管事兒的緊忙道:“伯爺不知,這是囤到二月的鐵料。如今眼看就要臘月,等運河徹底走不得船,再想要鐵料就得用套車拉運,到時候價錢起碼要漲三成。”
是了,津門到京師的運河冬日裡可是會上凍的,走不了船,可不就得多拋費一些運費?
又去查看離開開佈置的蒸汽機,那蒸汽機雖造了出來,卻只造了兩臺。別看只擴大了一番,其中工藝可不是尋常可比。
方纔造出來時,股東們雀躍不已,紛紛往外推銷。奈何就樂亭鐵廠訂購了幾臺,江南士紳雖咋舌不已,卻沒一個下定的。一問方知,如今這會子江南織場還沒設計出一整套的動力應用方案,這般大的蒸汽機實在無用武之地。
因是廠子給鐵廠造了六臺,留存了兩臺,轉而又開始造小馬力蒸汽機。
李惟儉不由得撓頭不已,暗忖什麼時候都缺人才啊,若是有人設計出織場廠房,一臺蒸汽機帶動百十臺織機,江南士紳又哪裡會只購買小馬力的鍋駝機?
推行工業化之路道長且阻,慢慢兒來吧!
遊逛一圈兒,正要回返自家,又有管事兒的來尋,苦着臉道:“按說這事兒也只能求到伯爺了……如今鐵料是不缺了,奈何那膠乳須得從內府採買。奈何內府連番推脫,只道膠乳所產甚爲有限,須得緊着內府供應。這……若是沒了膠乳,咱們這蒸汽機雖也能運行,可漏氣太過,氣力起碼少了一大半兒啊。”
又是個棘手的問題,那橡膠樹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長成的。李惟儉只道轉頭與內府商議一番,總要分出一些份額來給廠子。虧得蒸汽機廠子內府也投了股子,不然如今忠勇王還不曾回返,那倆協理大臣還真不好打交道。
又有一樁,幾名管事雖時時耳提面命,可還是有工匠疏忽大意,六月裡那攪拌反射爐噴出鐵水,生生燒死了三名匠人。
廠子足足賠付了四百兩銀錢,方纔將匠人家屬安撫住,沒鬧到順天府。饒是如此,也有御史言官上本彈劾,曹允升私下又砸了幾千兩方纔將此事壓下。
李惟儉樂了:“賠付匠人才四百兩,打發御史卻要幾千兩。”李惟儉不知怎麼說好了,可大順國情如此,廠子又在京師,可不就得被那幫子清流訛詐了?
那曹允升便道:“依額看,不如將廠子搬去樂亭。在那地方出了事兒,打發知縣才幾個銀子?”
李惟儉思忖一番道:“過了年試試拆分,將反射爐拆去樂亭。”
“這纔對咧!”曹允升笑了笑,忽而道:“伯爺,那鐵廠的股子到底是怎麼個情形?額們都準備好銀子咧,這朝廷怎地又不賣了?”
沒錯,樂亭鐵廠原本往外賣出一部分股子,奈何蘇州西山島水泥務太過賺錢,如今朝廷打贏了青海之戰,刨去撫卹、封賞,竟然還結餘了一千多萬兩銀子,那鐵廠眼看着又是個下金蛋的,因是工部、內府同時上書聖人,乾脆這鐵廠股子咱別賣了,都攥在手裡頭,往後出息都是朝廷的。
此言正合聖人心意,因是這鐵廠股子遲遲不見上市,倒是讓曹允升等財主白白翹首以盼了數月。
李惟儉便笑道:“無妨,那股子總不能一直攏在朝廷手裡,此時不賣,焉知來日不賣?”
大順不缺錢?等他李惟儉將火車搞出來,單單修個一橫一縱朝廷就得吃不住,到時候這股子還得拿出來發賣。
與曹允升等辭別,曹允升又張羅着宴飲,李惟儉笑着婉拒,隨即啓程去了一趟內府造辦處。
湘雲生兒在即,總要送一份合適的禮物纔是。這禮物既不能寒酸,也不能太過貴重。造辦處小吏見來者是李惟儉,自是笑臉相迎,遊逛一番,李惟儉方纔選了一條纏絲白瑪瑙的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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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兩日,已是冬月十九。起先兩天,香菱心下自是滿滿的柔情蜜意,奈何一載過去儉四爺氣力大增,這牀笫之間香菱自是遭受不住。
昨兒夜裡又是折騰了許久,直到日上三竿香菱方纔起身。先行與甄大娘一道兒用過早飯,甄大娘話裡話外的探尋,讓香菱臉頰緋紅一片。回得內宅,聽聞儉四爺一早兒便去了廠子,香菱略略歇息了,待到下晌緊忙便請吳海平備了馬車,急匆匆趕往榮國府。
詩詞一道她方纔在門外徘徊,正是上心的時候兒,錯非這幾日耽擱了,只怕早早兒便來拜會師父黛玉了。
午時剛過,車馬到得榮國府。門子自是認得李家馬車,緊忙上前迎了,卻見來的只是香菱,當即大失所望,卻也恭恭敬敬通稟了,又尋婆子將香菱引進了內宅。
昨兒下了一場雪,這會子寶玉、三春、寶釵都到園子裡賞雪,偏生黛玉託詞體弱不耐風寒,便留在後樓中讀書撫琴。
丫鬟雪雁引着香菱入內,先行急走兩步笑道:“姑娘,快瞧瞧誰來了?”
“香菱?”黛玉按下琴絃,笑道:“還當你過幾日纔來呢。”
香菱就笑道:“剛拜了師,總要勤快些,不然師父可不教真本事呢。”
黛玉就笑道:“我不過粗通文墨,又哪兒來的真本事?寫些詩詞,也不過都是應景兒的居多。”
女官衛菅毓情知刻下礙眼,便起身道:“姑娘且先歇着,我這會子有些憋悶,正好兒下去遊逛一番。”
黛玉趕忙命紫鵑伺候着,送別了衛菅毓,這才扯着香菱落座。二人說過一些閒話,香菱便將一些不解問了,待黛玉回了,這才略略恍然。
倏忽笑吟吟說道:“得了林姑娘解疑,真真兒是醍醐灌頂。這幾日除去林姑娘畫下的詞句,我又偶然看到一首,內中多有不解之處,正好兒也請林姑娘指教指教。”
黛玉心思剔透,哪裡不知香菱之意?想着大抵是儉四哥所做的詩詞,頓時羞怯了幾分,低聲道:“你且說來。”
香菱清了清嗓子,誦道:“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操縵已三更,
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斷腸聲裡憶平生。
”
一首浣溪沙吟誦罷,香菱便見黛玉略略失神,只不住地呢喃那句‘我是人間惆悵客’,心下便篤定,四爺的詩詞也是頂好的呢,不然林姑娘怎會恍惚?
卻不知黛玉忽而想起素日裡自己在小樓撫琴,儉四哥時常便在東大院邊兒上的小花園裡散步,料想便是那時聽到了自己琴聲中的憂傷吧?
這一闕浣溪沙,分明就是寫給自己的。
黛玉心下思忖着,面上羞紅一片,好半晌不曾回過神兒來。
香菱抿嘴而笑,直到黛玉面上羞紅褪去,這才道:“林姑娘?這詞——”
黛玉正色道:“儉四哥果然極有才情,這般詩詞,我怕是寫不出來的,更不好評述。倘若流傳出去,說不得會引得四下傳唱呢。”
香菱雖想過四爺的詩詞頂好,卻未料到竟好到了這般。她寄情詩詞,雖不似黛玉那般文青性兒,心下卻也一般仰慕能寫出傳唱千古名句的才子。因是心下愈發熨帖,只覺的過去那十來年的苦楚果然沒白遭受,如今可不就時來運轉了?
忽而聽得外間叫門,雪雁緊忙去開了門,隨即引着探春快步上得樓來。
“咦?香菱也在?”
香菱緊忙起身見禮,探春笑眯眯頷首,隨即湊過來道:“林姐姐,湘雲明兒便是生兒,林姐姐打算送些什麼物件兒?”
黛玉便道:“不過是應景兒的,或送扇面兒,或送書冊。三妹妹還沒想好送什麼?”
探春苦惱道:“前回聽湘雲說做女紅辛苦,我便尋思送個瑪瑙的頂針,奈何那頂針一時尋不見。”
哪裡是尋不見?探春但得了好物件兒,留存不過幾日,便會被趙姨娘撒潑打滾哄了去。
“連着兩年沒過好生兒,這回總要鄭重一些。我打算送個扇面兒,就怕與林姐姐撞在一處。”
黛玉噗嗤笑道:“三妹妹既要送扇面兒,那我就換成書冊好了。” 香菱納罕道:“史姑娘愛讀書?”
黛玉笑容更盛:“她呀……只怕捧起書冊來,須臾便要瞌睡過去。咯咯……不過我送這書冊,保準她喜歡。”
說着,黛玉起身,自書架上抽出一書冊來。香菱略略一瞥,便見封面赫然寫着‘郭青螺六省聽訟錄新民公案’幾個字。
香菱不識貨,探春卻是有見識的。緊忙湊過去觀量了,咋舌道:“林姐姐真闊氣,這書只怕是天啓年間再版的,留存至今就算不是孤本,也是善本了。”
黛玉笑道:“哪裡闊氣了?不過是有一屋子酸書罷了。”
去年此時,通州驛館匆匆一會,儉四哥將一匣子銀票交與了紫鵑。事後點算,內中足足五千兩!黛玉雖不在意這些,卻知心意難得。如今一年過去,不過拋費了幾百兩,還餘下四千多呢。
莫小看了這幾百兩,因着紫鵑、雪雁四下拋灑銀錢,不知免去了多少口舌、氣悶,又因着兩個丫鬟如此大方,榮國府中黛玉風評瞬間轉好,都道林姑娘體恤下人。
想起此事,自然就念及李惟儉,可探春在此,是以黛玉只瞥了香菱一眼,便將心中的話忍了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湊巧,這會子探春剛好發問:“香菱,儉四哥明兒也去保齡侯府嗎?”
黛玉不禁凝神聽了,就聽香菱笑道:“一早兒就收了請柬,四爺明兒也去呢。”
探春合掌笑道:“好些時日沒見儉四哥,明兒能見了!”
探春卻不知搶白了黛玉的話兒,林姑娘心中何曾又不是這般想的呢?按下心思,黛玉便笑道:“明兒正要見見‘人間惆悵客’呢。”
香菱笑着頷首,探春卻莫名不已,忙問:“這是什麼典故,我怎不知?”
那詩詞哪裡能告訴探春?黛玉便調笑道:“三妹妹想知道?”待其頷首,黛玉以袖掩面笑道:“我偏不告訴你!”
探春頓時佯怒:“好啊,林姐姐也學着欺負人,看我不呵你癢!”
一時間,小樓裡滿是歡聲笑語。
正巧寶玉等賞過雪,從園中出來剛好經過後樓,聽得歡聲笑語,寶玉便躍躍欲試。剛要邁步,便見紫鵑與衛菅毓自遠處轉了回來。
寶玉面上一滯,自知招惹不得,只得悵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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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一早兒用過早點,黛玉等姑娘便緊忙梳洗打扮,帶了丫鬟、婆子,會同帶頭的王熙鳳,去得前院兒乘了馬車,一齊往保齡侯府趕去。
賈母雖是保齡侯、忠靖侯的姑母,卻因當年之事,史家、賈家少有往來。前回還是寧國府發引。這回湘雲慶生,賈母雖不知內情,可這般親戚走動,賈母自是樂見其成。因是非但不曾阻攔,還授命鳳姐兒將一衆哥兒、姐兒看顧了。
這回大奶奶李紈因着王府西席差事,依舊不得成行,卻也打發了賈蘭帶了賀禮。王熙鳳四下看顧,好容易將哥兒、姐兒都勸上車來,自己方纔坐進馬車裡。
捧着手爐頓時抱怨道:“誒唷唷,早知如此,就該讓大嫂子領了這差事。本道出去耍頑一番總能清閒一回,誰料竟比在家中還累。”
平兒便笑道:“不過是一來一回要奶奶看顧,到得保齡侯府,姑娘、哥兒們自去耍頑,奶奶倒是能偷個懶。”
王熙鳳蹙眉道:“姑娘們也就罷了,便是耍頑也有個度。倒是那兩個哥兒不是省心的。”
平兒自知,王熙鳳說的是寶玉與賈蘭,想起此前在儉四爺的香山別院就生出一出事端來,平兒不禁憂心道:“還能如何?只能打發下頭人看仔細了。”
說話間車馬一路西行,約莫小半個時辰到得保齡侯府。
自角門進得宅邸,一衆人等到得儀門處便見保齡侯夫人竟迎在了此處。按說王熙鳳等都算晚輩,不該如此勞動,可終究是兩家走動不多,因是保齡侯夫人便鄭重了許多。
那湘雲就隨在保齡侯夫人身旁,眼見一衆兄弟姊妹到來,頓時喜不自勝。錯非顧忌嬸子還在,只怕就要瘋跑着迎過來了。
王熙鳳瞥見保齡侯夫人,自是嚇了一跳,緊忙上前見禮。衆人說說笑笑往內宅行去。
入得廳堂裡,保齡侯夫人逐個看過,略略誇讚了寶玉,又扯着黛玉等說話兒。
從賈母處論,除去黛玉要稱表舅母,餘下衆人須得稱保齡侯夫人一聲表嬸,王熙鳳便說道:“表嬸太過當回事兒,咱們不過是小輩兒的,哪兒能勞動表嬸親迎?”
保齡侯夫人就道:“家中難得熱鬧,老爺前頭有事兒絆住了,纕哥兒、穰哥兒又不是周到的性兒,可不就得我來迎一迎?算算家中好些時日不曾熱鬧過來,湘雲這孩子這二年,先是病了一回,後頭又趕上老爺歸來,這生兒一直不曾辦過。
我便想着湘雲年歲也大了,便好生熱鬧一場。”
這般話王熙鳳哪裡肯信?卻一時間不知保齡侯夫婦到底何意,因是隻能附和着。
略略說過一會子話兒,保齡侯夫人起身去安置家中事務,點了史纕、史穰二人作陪。這兄弟二人與寶玉年歲相當,卻書生氣十足,史穰還帶了厚重的近視眼鏡。說起話來一板一眼,時而之乎者也。
寶玉與之略略說過幾句,頓時心下煩悶不已。
偷眼去看姊妹們,便見小壽星湘雲好似被衆星捧月般簇在當中,這會子三春、黛玉紛紛送上賀禮。
迎春送了手爐,探春送了扇面兒,惜春送了一畫兒,黛玉送了話本子。湘雲素日裡在候府憋悶,少有這般熱鬧的時候兒,因是興奮得小臉兒紅紅的,嘰嘰喳喳不停說着話。
接過黛玉賀禮,湘雲頓時撇嘴道:“林妹妹又送書冊,是怕我夜裡睡不好?”
“咯咯,你仔細看過再說話。”
湘雲低頭觀量幾眼,又緊忙翻閱了兩頁,頓時驚喜不已:“原是……額,這般書冊,林姐姐果然懂我。”
黛玉便笑着嗔道:“不合你心意便是林妹妹,合了心意又是林姐姐,我啊,到底是姐姐還是妹妹?”
湘雲起身攬了黛玉的胳膊,嬌嗔道:“不拘是姐姐還是妹妹,總之記你的好兒就是了。待你過生兒,我也送你個合心意的物件兒。”
黛玉便道:“那我可就等着了。”
說話間寶玉也湊將過來,送了一扇,卻是與探春撞在了一處。探春心下就有些不悅,禁不住道:“寶二哥怎地也送扇面兒?昨兒不說好了我送扇面兒嗎?”
寶玉笑道:“本道送個扇墜,奈何沒尋見可心的,又剛好瞧見這扇面,便乾脆送湘雲了。”
湘雲渾不在意,抄起兩個扇面來回忽扇,笑道:“都要都要,到夏日裡我今兒用這把,明兒用那把,這就叫雨露均沾。”
廳堂裡頓時歡笑聲一片,湘雲正待張羅着先行到後花園遊逛一番,賞雪賞梅,忽有婆子入內報:“兩位哥兒,竟陵伯到了!”
黛玉頓時身形一滯,寶玉、惜春、湘雲還不曾反應過來,探春便叫道:“儉四哥來了!”
餘者這才恍然,敢情來的是李惟儉。但見史纕、史穰緊忙起身去迎,幾個小的還不覺得有異,王熙鳳卻心下感慨。
瞧着都是一般年歲,差不了兩歲,如今寶玉還被當做孩童,那儉兄弟卻位居人臣,聲名遠揚。再想起這兩日方纔又跟賈璉吵過,王熙鳳就不禁氣悶不已。
有本事也就罷了,給她賺個夫人誥命來,隨賈璉討小老婆。什麼本事沒有,就知往脂粉堆裡鑽,簡直就是不可救藥!
湘雲本道要等李惟儉一會子,奈何左等不見,右等不來。過得好半晌,兩個堂兄史纕、史穰回返,湘雲過問,那史穰才道:“父親正與儉四哥說着話兒呢,怕是一時半晌不得空。”
湘雲心下雜亂。二叔、二嬸這二年沒少提及李惟儉,今兒賺了多少銀錢,明兒升了官兒,如今又封了伯,誇讚之餘,堂兄史穰自是沒少吃排頭。用耳熟能詳的話來說,如今李惟儉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湘雲又長了兩歲,雖還懵懵懂懂,可也知些人事兒了。自是知曉二叔、三叔,有撮合她與儉四哥之意。
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是因着還小,湘雲倒沒旁的念頭。但憑二叔、三叔安置,到時候依命行事便是了。
加之她性子開朗,不高興的、費心思的,轉眼便會拋諸腦後。因此這會子她只想着儉四哥這回會送她什麼物件兒,隨即便興高采烈道:“過會子戲班子就來了,咱們不若趁此逛逛後花園,又來個踏雪尋梅。”
寶玉當即出聲附和,他實在不耐與史纕、史穰說話。於是衆人紛紛圍了外氅,丫鬟、婆子簇擁着,浩浩蕩蕩朝後花園尋去。
……………………………………………………
書房裡。
香茗又續,氤氳升騰。牆角一盞檀香嫋嫋,李惟儉便笑着讚道:“世叔這書房竟有幾分禪意。”
史鼐擺手笑道:“不過是邯鄲學步,略略知曉幾分禪學,也好與人攀談時湊個趣。”
感念的話,方纔已然說過,此時不好多提。
因是史鼐沉吟道:“待開了年,我只怕就要外放了。”
李惟儉笑着拱手:“恭喜世叔得償所願。”
史鼐滿臉苦澀:“辦砸了差事,巡撫變按察使,何喜之有?”
“按察使掌一省刑名,十分緊要,可見聖人還是願意再給世叔機會的。”
史鼐頷首,感嘆道:“不瞞賢侄,我史家雖是軍功起家,可自前一代便轉而從文,於戰陣之道再也不曾沾染。那日落水,險些嗆死過去。我……是真真兒的怕了,誰曾料到揚州鹽商竟猖狂至此?”
沒錯,截殺欽差的屎盆子扣在了八大鹽商頭上。至於朝野信不信,呵,反正朝廷就是這般定的,愛信不信。
李惟儉便道:“莫說是世叔,小侄不也如此?那日初次上陣,兩股戰戰,生怕準賊殺進來,只一股腦的將東風砸過去。錯非部總打發人來叫停,只怕隨行四千枚東風都被小侄放出去了。”
史鼐笑着連連搖頭。知道這是安慰他的話,因此並不當真。說過一會子朝政,史鼐忽而道:“賢侄如今十六了吧?”
李惟儉忙道:“六月裡的生兒,到明年就十六了。”
史鼐不禁意味深長笑道:“十六,不小了,也該頂門立戶了。”
“這卻不急。小侄想着,總要趁着這幾年實心任事,這娶親一事,不妨慢慢物色。”
史鼐頓時暗喜不已。湘雲如今才十歲出頭兒,到明年才十一,年歲實在太小。若耽擱上二三年,十五六的年紀正好出嫁。
他不知李惟儉心中只想着黛玉,待黛玉斬衰,總要二、三年光景,可不就不着急嗎?保齡侯只道李惟儉心下明瞭其意,二者已然有了默契,因是待李惟儉愈發熱切。
說過一會子話,想着總要讓兩個小的多接觸一番,因是便道:“今兒是湘雲生兒,我可不好越俎代庖,賢侄快去後頭吧。說不得湘雲早就盼着了。”
“是。”李惟儉笑着起身,隨即被管事兒的引着去了後宅。
別提什麼外男不外男的,李惟儉可是救了史鼐性命,這情分堪比通家之好。
方纔過了二進院門,那史纕、史穰兄弟二人就迎了上來。卻道如今衆人都去了後花園賞景兒,隨即引着李惟儉往後花園行去。
這保齡侯府,開國初便造下了,比之忠靖侯府大了一倍有餘。蓋因那會子空地多,到了忠靖侯時反倒不容易挪騰了。
便有如李惟儉,如今是二等伯,想要擴充府邸而不得,前後左右都有來歷,趕誰走都不好。
沿抄手遊廊徜徉而行,遠遠就聽銀鈴般笑聲傳來,繼而一襲紅影遙遙招手:“儉四哥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