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再無寧國府
也無怪元春吃驚,她入宮前親自教導寶玉,印象裡寶玉素來乖順。其後與家中偶有聯絡,都只說好的,又哪裡知曉寶玉頑劣至此?
此時就聽吳貴妃笑道:“這世家、勳貴子弟,自幼錦衣玉食、吃穿不愁,學些精緻的淘氣也是有的。只是如今既知了人事兒,再住進別院裡……是不是就有些不妥啊,賈妃說呢?”
元春垂首輕聲應下,心中卻怎地都不肯信。
那李嬪便續道:“娘娘說的是正理兒,如今可不是漢唐之時,這行事總是要避諱一些。”
吳貴妃也不接茬,轉而點過太監,吩咐去給聖人燉一盅血燕送過去。其後眼見天色已晚,便打發衆妃嬪各自散去。
元春回返寢宮,暗忖事涉寶玉名聲,料想必是那衛女官傳話進來的。或者家中得罪了那女官,或者寶玉果然如此荒唐。
想明此節,心下按捺不住,自箱籠裡尋了金稞子與抱琴,叮囑其尋了夏太監傳話家中,請母親王夫人二十六日入宮看視。
夏守忠翌日去榮國府傳了話兒,賈母、王夫人等俱以爲元春是爲寧國府之事。這幾日彈劾愈甚,聖人好歹還給賈家留了臉面,不曾收監賈珍,卻命三司會審寧國府一案。
當下王夫人不敢怠慢,二十六日換了誥命裝乘坐馬車一路往皇城而去。在外等候多時,臨近辰時末方纔入得宮中,隨即被太監引着去了元春寢宮。
母女相見,大禮相見了,自是敘不完的離別之情。
此時周遭只留了抱琴等,太監等俱在宮外伺候,王夫人擦拭了眼淚便道:“娘娘可是爲了寧國府之事?”
眼見元春沉吟,王夫人便道:“大老爺、老爺四下走動,親朋故舊多有上書求肯者,奈何這彈劾之風竟愈演愈烈。”
元春便道:“前番彈劾奏疏,聖人多是留中不發,如今風潮已成,便是聖人也不好再彈壓。”
雖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可王夫人姓王,是西府的掌家媳婦,又與東府有何干系?因是便道:“東府自敬老爺避居城外,珍哥兒、蓉哥兒便多有放肆,很是做了些混賬事兒。如今事到臨頭,眼看救不得,娘娘可不好因此惡了聖人。”
“本妃知道了。”
早先爲女官時,元春時而隨在聖人身邊兒,倒是會接觸一些政務。如今晉了妃子,因後宮不得干政,反倒兩眼一抹黑,不知朝野情形。
王夫人慾言又止,到底說道:“這個月月信……”
元春赧然,低聲道:“前兒剛走。”
王夫人頓時蹙眉不已:“娘娘心中是有數的,這以色侍人不是長久之計,總要誕下龍種以固寵纔是。”
元春頷首應下,思忖道:“本妃在宮中隱約聽聞……寶玉喜吃人嘴上胭脂?”
王夫人頓時駭了一跳!
都道髒唐臭漢,太陽底下沒新鮮事兒,寧國府‘扒灰、養小叔子’,由此可知此時勳貴之家又哪裡乾淨得了?
只是乾不乾淨是一回事,不乾淨傳出去了又是另一回事!世家勳貴最要臉面,誰人樂意成人茶餘飯後嘲笑的談資?
元春如此說,連宮裡都在流傳,那寶玉的名聲豈不臭大街了?
王夫人頓時急了,忙道:“這是誰在胡唚?寶玉雖偶有淘氣,素日裡卻極爲乖順。奴幾輩兒的下作狐媚子倒是時常勾搭,可發現一個處置一個,娘娘掃聽便知,這三二年已打發出去兩個不規矩的丫鬟了。”
知女莫若母,眼見王夫人如此氣急敗壞,元春便知此事十之七八是假不了啦。因是便道:“寶玉算算眼看十三,也是知人事兒的時候了。我本意讓寶玉住進園子裡好生讀書,現在看來卻是想錯了。母親回去後好生教導寶玉讀書,萬不可懈怠了。
我如今雖得恩寵,焉知來日不會打入掖庭?咱們這樣的人家,總要有子弟頂門立戶方纔不會敗落。”
王夫人唯唯應下,心下卻並不在意。一則寶玉的確不是讀書上進的料兒,二則元春一步登天,倘若來日再進一步封了貴妃,可就與吳貴妃齊平了,寶玉自是成了聖人的小舅子,太太平平富貴榮華就是了,何至於如大兒子賈珠那般起早貪黑苦讀,臨了被狐媚子勾搭的一場風寒便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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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
二月裡,先有士紳叩闕,言三等將軍賈珍‘縱奴逞兇’,毆殺其獨子,又與長安縣沆瀣一氣判其子惡疾暴斃。
聖人大怒,當即命有司將三等將軍賈珍、逞兇奴僕一併收押,着三司會審。
當日,刑部官差入得寧國府,將賈珍並十餘奴僕押入刑部大牢。寧國府遭難,榮國府自是不會袖手旁觀,賈赦、賈政、賈璉都四下奔走,王夫人走了兩回王家,那王舅母早得了王子騰吩咐,支支吾吾模棱兩可,只說援手,卻不說如何援手。
賈母拖着老邁之身,不得已入宮造訪甄太妃。事已至此,滿朝喊打喊殺,賈母自知保不住保不住賈珍、賈蓉這父子二人,便直言求肯,好歹也要將家傳的爵位留下來。
這三司會審,領銜者乃是大司空嚴希堯,李惟儉的恩師。因是賈家自也打發了李紈來求肯。
這日二姐姐迎春生兒方纔過了幾日,又趕上傅秋芳生辰。是以非但李紈來了,便是與其交好的王熙鳳也來了。
這二人不過是賈家的媳婦,李紈與寧國府不過是點頭之交,鳳姐兒與秦氏交好,可這會子秦可卿早亡,因是心下並不如何在意。
今兒不是休沐,因是這會子李惟儉並不在府中。
知道趕上傅秋芳生辰,昨兒李惟儉便安排下來,一應酒戲,都照着百兩上下辦理,並以爲定例,往後晴雯、琇瑩、紅玉、香菱等都照此例。
二月裡還在倒春寒,因是便在正房前搭了戲臺子,一應女眷俱在正房裡吃茶觀戲。
正主兒不在,李紈送過賀禮,便扯着傅秋芳問道:“儉哥兒還是這般忙碌?”
傅秋芳抿嘴笑道:“可說是呢,自打過了正月,老爺便每日早出晚歸。一面兒要打理武備院瑣屑,一面兒還要去看顧蒸汽機廠子。”
李紈便蹙眉感嘆道:“才這般年歲,總不好傷了身子骨。”
傅秋芳會錯意,以爲李紈說的是牀笫之事,趕忙紅了臉兒道:“老爺自律的很,並不曾放縱。”
李紈眨眨眼,頓時笑將起來。何止自律?於李紈心中,李惟儉這個兄弟錯非待自己嚴苛,又何以這般年歲就成了這大順朝舉足輕重的人物?二等伯啊,便是去歲李紈都不敢想。
年紀傅秋芳如今二十有三,眼看便要花信之年,卻並無子嗣傍身,李紈便寬慰道:“總是委屈你了,不過是一二年的光景,待儉哥兒娶了親,總不能讓你這般沒找沒落的。倒是兒女雙全,便是給個孺人、安人都不換呢。”
傅秋芳嫺靜笑了,說道:“大姐姐說的是,我心下也是這般想的。老爺年歲還小,不急着要子嗣,還是等主母過了門兒再說。”
李紈連連頷首,不由得心下可惜,這儉哥兒的妾室知書達理、落落大方,並無什麼壞心思,錯非家世太差,真真兒是主母的好人選。
這邊廂說着私密話兒,那邊廂鳳姐兒正扯着紅玉說着生意經。
比照去歲的慌手慌腳,今年有了章程,還沒出正月,鳳姐兒便張羅着將大半暖棚栽了瓜果,只待四、五月上市,便又是小有進益。
臨到下晌,茜雪忽來回話:“姨娘,隔壁的尤老安人說今兒有事兒絆住了,便打發人送了賀禮來。”
此言一出,莫說晴雯、香菱紛紛蹙眉不已,便是傅秋芳都皺起了眉頭。晴雯爆炭一般的性兒,禁不住說道:“真真是不要臉子,咱們這般敬而遠之,她偏偏要貼上來!”
李紈納罕道:“尤老安人與家中常有往來?”
晴雯便說了此前借住之事,傅秋芳隨即道:“此後不過往來過幾回,本想着老爺既將家事暫且託付我打理,總要學着與夫人們打交道。”
鳳姐兒嗤笑道:“秋芳妹子這是問道於盲了,小門小戶的,又談得上如何往來?她們啊,半斤湊上八兩,都是懵懵懂懂的,哪裡知道這裡頭的門道?你若想學,不妨往榮國府多走動走動,有個三五回還有什麼學不會的?”
傅秋芳笑着頷首,卻不曾出言應下。好歹賈家衆人算是故人,她如今爲妾室,總覺得再見了有些坐立不安。
提及尤老安人,王熙鳳便道:“說來尤老安人近來可是大發利市。”
李紈納罕道:“這是什麼說法兒?”
王熙鳳笑道:“也不知搭了誰的路子,如今承銷那山西煤礦的股子,一月裡還是一兩銀子一股,這才十幾日光景,如今漲到一兩四錢了。我那表兄弟薛蟠昨兒盡數出手,平白賺了一千多兩銀錢。”
琇瑩最沒心機,聞言便道:“果然漲了?四爺先前那說,那股子只怕不靠譜呢。”
王熙鳳笑道:“這卻不好說了,不過如今京師百姓趨之若鶩,我聽聞連街上賣雜拌的都擠出銀子買上十來股,再鬧下去只怕朝廷便要管一管了。”
王熙鳳沒說的是,大老爺與邢夫人這兩公母爲那山西煤礦的股子簡直髮了瘋!邢夫人將嫁妝發賣了大半,大老爺還從幾房姬妾處蒐羅了金銀細軟,盡數買了股子。
一月尾脫手一回,賺了三千餘兩,眼看股子還在漲,昨兒去過北靜王府又眼巴巴買了回來。這一來一回,也不知是賠了還是賺了。
她前番打發平兒‘好意’提醒寶釵那股子不靠譜,轉天王夫人果然遞話兒給了邢夫人,鳳姐兒心下暗忖,若來日此事果然有個萬一,爵位承襲下來,賈璉便能承襲輕車都尉,鳳姐兒也能封正四品的宜人誥命。
這輕車都尉再往下,降二等子嗣可得,正六品的雲騎尉;再降,其孫能襲正七品的恩騎尉。
恩騎尉降無可降,只能指望聖人降下恩旨,準賈家世襲罔替。
想到此節,鳳姐兒心下不由得可惜,奈何賈璉實在指望不上,鳳姐兒便指望着將來有了子嗣,好生教導着,便是有儉兄弟十之一二的本事,好歹也將爵位往上升一升。
及至申正,傅秋芳思忖着李惟儉還不曾回返,便要張羅着開宴。正張羅間,丫鬟念夏喜滋滋入內報道:“老爺回來了!”
戈腔暫停,衆女正要往外去迎,便見李惟儉一身便服快步而來。李惟儉先是與李紈、王熙鳳說過兩句,傅秋芳隨即迎上來,目光瀲灩道:“老爺回來怎地也不讓人知會聲兒?”
李惟儉便笑道:“今兒可是伱生辰,好好吃酒看戲就是了,少迎一回也不算失了禮數。”
王熙鳳在一旁看得酸澀不已,笑着與李紈道:“大嫂子,這儉兄弟可真真兒是疼惜秋芳妹子,那話兒怎麼說來着?”
李紈會意,笑道:“可是‘憐子如何不丈夫’?”
“可不就是?”
衆人皆笑,傅秋芳心下赧然,又頗爲熨帖。一併入得內中,落座後自是張羅將席面送上來。
王熙鳳每歲都會打理不少生兒,掃量一眼便知今兒這生辰只怕拋費百兩上下。如寧國府都有定例,成了婚的媳婦都是湊份子慶生,鳳姐兒每回拋費不過百五十兩;李紈節儉些,可也不曾少過百兩。
往下寶玉、黛玉是一等,三春是減等,如賈環、賈琮等庶子,三、五十兩便打發了。
傅秋芳不過是姨娘,瞧這待遇比寶玉也不曾差什麼,引得王熙鳳豔羨不已。心下暗忖,儉兄弟真真兒有錢啊。
轉念又釋然,她如今因着暖棚營生也不曾短了銀錢,雖比不得儉兄弟,便是吃股子出息的大嫂子李紈也比不過她呢。
席間吃酒看戲,自是其樂融融。待酒宴散去,李紈與王熙鳳方纔與李惟儉遞話兒。
王熙鳳就道:“儉兄弟,老太太發話兒來求肯,求儉兄弟好歹看在老太太顏面上,與嚴閣老說些好話。縱使……縱使人保不住,那爵位好歹也要保住。”
李惟儉嘆息一聲道:“二嫂子,事已至此,外間物議紛紛,到了此時便是恩師求肯只怕也於事無補啊。即便得了恩旨,珍大哥與蓉哥兒都逃不過此一遭。再者爵位承襲之事,都是天家說了算,與其來求我,莫不如多往宮中走動走動。”
李惟儉此言算是實話實說,他點了把火,如今星火燎原,卻哪裡是說滅就滅的?
李紈幫腔道:“老太太也是病急亂投醫,早前就去了宮中,尋了老太妃說項。老太妃也是爲難,可到底說幫着求肯一番。”
寧國府之事與鳳姐兒何干?她將話遞到了就算,因是並不曾糾纏。
又喝過一盞茶,眼看入夜,李惟儉方纔將李紈與王熙鳳一併送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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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王府,花園。
“郡主,慢些!誒唷——”小太監追之不及,腳下絆蒜摔了個狗吃屎。
提着燈籠的永壽郡主卻頭也不回朝着前方萱堂奔去,忽而見父王與聖人一併行過來,李夢卿避之不及,乾脆迎了上去。
臉上綻出燦爛笑容,遙遙便道:“皇伯父!” 那當先半步的政和帝原本還陰沉着臉兒,見了李夢卿頓時笑將起來:“夢卿,都是大姑娘了,怎地還跟小時一般頑皮?”
李夢卿到得近前,止步一福:“給皇伯父問安。”
“安安安,眼看過兩年便要及笄,往後可不好再胡鬧了。”
忠勇王掛不住臉,緊忙呵斥道:“還不快去尋次妃?”
李夢卿吐了吐舌頭,又是一福身,這才蹦蹦跳跳朝着花園外尋去。
政和帝負手而行,轉眼停在萱堂裡,眉頭不展道:“方纔太妃尋朕爲寧國府說項,這才耽擱了時辰。”
忠勇王道:“老太妃與寧國府有親,不足爲奇。”
太妃姓甄,其侄女嫁入寧國府爲賈敬妻。也是因此,賈家與甄家方纔多有往來。
聖人嗤笑一聲,說道:“大理寺複覈案卷下晌便遞了上來。賈珍父子……該死啊!”
巴多明等數名傳教士,除去一人潛逃無蹤,餘下盡數拘捕。三木之下盡皆招供,潛從他國、傳遞軍情、蒐集大順造物之能,罪無可恕!
至於賈珍、賈蓉父子,那盜軍器、潛從他國不過是引子,數年來,這父子指使家奴仗勢欺人,侵吞直隸田土上千頃,毆傷、毆死百姓十餘人,威逼利誘、強搶民女數起,爲親朋故舊謀官三起。
一樁樁、一件件累在一處,不殺不足以平滿朝物議!
且前番王子騰上書,爲寧國府求肯之意不昭,政和帝便動了殺心。怎奈四王八公並朝中舊黨連番上書求肯,加之老太妃說項,政和帝心下暗忖,若不寬宥一二,只怕此事又會成爲朝爭。
當此之際,攤丁入畝方纔在直隸推行,若再起紛爭只怕不美。只是政和帝雖能隱忍,心胸卻絕不開闊,心下恨不得將賈家一併抄家滅族,此法雖發落了賈珍、賈蓉,卻並不甚滿意。
忠勇王便道:“聖人打算如何處置?”
“饒他們一條狗命,賈蓉流三千里,賈珍二千里,奪爵!”
忠勇王咬牙道:“便宜這二人了!”
忠勇王養了一年,傷勢方纔好轉,如今趕上陰天下雨還會隱隱作痛。那巴多明也就罷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寧國府竟然牽扯其中。不管其本心如何,忠勇王都暗恨上了,巴不得將這二人凌遲處死。
政和帝忽而轉頭看了眼忠勇王,說道:“說來也是古怪,李復生只消掃聽一番便知賴尚文此人不妥帖,李復生又是個謹慎的,怎地偏偏將此人收入府中,還命其打理書房?”
“啊?這……臣哪裡知道?”
政和帝道:“依朕看,說不得此番是李復生設的局。”
忠勇王思忖一番,說道:“聖人明鑑,臣聽李復生說過,那賈蓉曾指使青皮喇唬圍堵過他。”
政和帝思忖了好半晌,才道:“李復生向來與人爲善,單單爲着此事,只怕不會這般下狠手。”
“那依聖人之見——”
政和輕哼了聲,沒言語。依着他,李復生就是想通過此舉與賈家切割,還順帶着討好了他政和帝。
可偏生下了黑手,轉頭兒又與榮國府眉來眼去,好似此事與其全無干系一般。政和帝不由得心下暗惱,李惟儉有大才,又智計百出,偏生好似積年老吏一般,滑不留手,片葉不沾身。
每每都是他做了好人,惡人全由旁人來做,這天下間哪兒有這般好事?
且此番雖算計了寧國府,可到底不美,因是政和帝不由得生出作弄之心。
須臾,政和帝說道:“寧國府乃是敕造,也一併收回。李復生既想扮好人,那便讓他與榮國府做鄰居去。”
“啊?”忠勇王頓時哭笑不得。到底是救了自己一命,總要說些好話。因是忠勇王便道:“說來,臣今日請聖人移駕,也是因着李復生之故——那新式火銃造了一杆出來。”
“哦?”
聖人來了興致。當下忠勇王引着聖人到了馬場,自有太監捧着長條盒子送將上來。
忠勇王自內中取出一銃給聖人觀量。此火銃與先前變化頗大,銃筒陰刻了膛線,搬動機關後方露出一黃銅小筒。
忠勇王先將一底火塞進底部,又塞進一枚紙殼彈,閉鎖機關爲其上膛,轉動另一機關切開紙殼彈後部,掰開扳機,這纔將火銃遞給聖人。
戴權緊忙爲聖人送來一副眼鏡,政和帝戴上後這才朝着三十步開外的靶子瞄準。
嘭——
銃口一點光芒閃動,政和帝身形不由得一震,隨手將火銃丟給太監,說道:“這新銃氣力好似比以往大?”
忠勇王樂道:“正是。那李復生說,銃機閉鎖,子藥勁力不曾外泄,用起來自是比過往的火銃力氣大了許多。臣親自測過,二百步外猶有餘力!”
政和帝頷首道:“這般樣式,省了燧石,的確不懼風雨。只是這打起來,會不會也慢了?”
忠勇王來了勁頭,扭開銃機,徑直將那黃銅小筒抽了出來,道:“聖人請看,此子藥筒隨時能更換,一銃配上十餘枚,打起來連綿不絕。臣不是誇口,若裝配此銃,給臣一鎮京營,足以蕩平準噶爾賊子!”
政和帝自是知曉,他這親弟弟果然知兵。雖比不得嶽鍾琪等宿將,可統帥大軍,放在滿朝也算名列前茅。既然忠勇王都這般說了,可見這火銃果然是好物件兒。
本能的,政和帝問道:“這火銃怕是造價不菲吧?”
忠勇王嘿然道:“尋常火銃不過一兩,這新銃怕是要三兩上下了。”
政和帝忽而想起臘月裡結算,水務、水泥務、煤礦、鐵務乃至因水泥務之故,江南多繳上來的一千多萬兩銀子,加之此前積累,國庫且不說,單是內帑便有足足三千餘萬銀錢,頓時豪氣十足道:“再仔細測試一番,若果然得用,先行將京營換裝。”
“臣領命。”
原本陰鬱的政和帝頓時心緒大好,念及李惟儉之才,暗忖果然是人非聖賢,李復生既有此才,那暗戳戳算計人的毛病也算不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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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幾日,寧國府一案塵埃落定。巴多明等五名傳教士,潛從他國,以細作論,處腰斬;龍禁尉賈蓉念其不知情,流三千里;三等將軍賈珍教子不嚴,且多有不法之事,奪爵,流二千里,收回敕造府邸。
這日一早,賈母便右眼皮直跳。幾日間情勢看在眼中,賈母自知挽救寧國府無望,待邢夫人、王夫人等來榮慶堂立規矩,賈母不由得悲從心起,大慟哭道:“這幾日連着夢見老國公,怪我不曾看顧好家業……嗚嗚嗚,寧國府若是沒了,老婆子來日如何與老國公交代啊?”
邢夫人、王夫人趕忙勸慰,卻只能勸老太太想開些。好半晌,賈母方纔止住眼淚,忽有婆子奔行進來,惶恐道:“老太太,大事不好!慎刑司的番子闖進寧國府,如今見人就抓,只怕——”
話音未落,賈母情急之下便要起身,忽而天旋地轉,一下跌在軟榻之上。邢夫人、王夫人駭了一跳,王熙鳳緊忙打發人去請太醫。
此時賈政坐衙不在家中,大老爺賈赦只得出面與慎刑司番子交涉。待太醫以金針喚醒賈母,老太太連忙道:“快去派人瞧瞧,那些番子到底怎麼個章程。”
內中都是姑娘、媳婦兒,哪裡敢拋頭露面?王熙鳳趕忙道:“老太太別急,這會子大老爺與二爺都去了,想來須臾便有話傳回來。”
說話間就聽鴛鴦道:“二爺來了!”
賈母強撐着坐起,眼見賈璉面色凝重轉過屏風而來,緊忙問道:“璉兒,到底怎麼個章程?”
賈璉上前抱拳一禮,嘆息道:“聖人旨意已下,珍大哥流二千里,蓉哥兒流三千里,寧國府除爵,敕造府邸一併收回。如今番子入內正在攆人……僥天之倖,好歹珍大哥與蓉哥兒沒定死罪。”
賈母心下暗忖,誰管賈珍、賈蓉死活?她要的是那祖上傳下來的爵位!這下好,人只是流放,爵位卻沒了,連那敕造的府邸也一併收回。賈家先祖立下寧榮二府,如今便只剩下了榮國府。
老太太不由得又是一陣痛哭,衆人生怕賈母大喜大悲之下再傷了身子骨,趕忙請太醫開了安神方子,跪求着賈母喝下,緊忙打發鴛鴦扶着賈母入內休憩。
老太太能休息,餘下人等卻忙得手忙腳亂。大老爺賈赦與慎刑司郎中吳謙好一番交涉,人家吳郎中卻根本就不搭理他這個一等將軍。涉事僕役盡數拘拿,餘者散去,犯官家眷並不牽連,卻只需其提了包袱出府。
那被趕出寧國府的數百號丫鬟、僕役,連帶尤氏帶着幾個姬妾、丫鬟烏泱泱朝榮國府而來,惹得鳳姐兒與王夫人頓時頭大不已。
榮國府再大也不是皇宮,哪裡容得下這般多人?尤氏自是能進得榮國府,可餘者身契皆在寧國府,若果然都接納了,每月便要多支出二、三千銀錢,榮國府哪裡擔負得起?
因是鳳姐兒便拉過尤氏商議,尤氏轉頭兒打發婆子出面兒,只道將外間數百僕役身契盡數放了,命其自尋生路。
這般僕役都是依附寧國府而生,一時間又哪裡尋得到出路?當即有管事兒的帶頭,跪伏在榮國府前,叩頭不已,只求榮國府給一口飯吃。
賈赦這會子交涉無果而返,正心疼寧國府中財貨一件兒也不曾拿出來,眼見有人鬧事兒,頓時怒從心頭起:“錯非爾等藉着主子的名義囂張跋扈、屢有不法之事,寧國府焉有今日之禍?如今禍害了寧國府,還要禍害榮國府?天下哪兒有這般便宜的美事兒!來呀,再敢聒噪的,給老爺我亂棍打出去!”
賈璉得了吩咐尚且猶疑,王熙鳳咬牙道:“還不快去?莫非真要這幫人進家中嚼裹不成?”
賈璉緊忙調集僕役,手持棍棒,呼呼喝喝,將數百哭嚎不已的寧國府僕役亂棍打出寧榮街。
待處置了此事,鳳姐兒這才被平兒推着回返王夫人處。這會子賈母已然睡下,不好再驚動老太太,尤氏便提着包裹先行到了王夫人處。
鳳姐兒進門便見尤氏哭得雙眼好似爛桃,沒口子的道:“……太太也知,我這後來的,從來不被老爺放在眼中。老爺要做什麼,我只能聽之任之……嗚嗚嗚,早知有今日之禍,拼着被老爺責打,我也要規勸一二。”
王夫人嘆息道:“事已至此,再莫說旁的了。如今他們父子二人好歹保得了性命,說不得來日大赦,也有回返之時。你總歸是賈家的媳婦,不能眼看着你沒找沒落的。”
說罷,王夫人看向鳳姐兒:“鳳哥兒來的正好,你尋一處先將她安置了,等老太太醒了再說旁的。”
鳳姐兒頷首應下,卻蹙眉犯難,說道:“這家中若是沒起園子,倒也有空置的小院兒,如今修了園子,倒是不好安置了。”頓了頓,思忖道:“我房後有一處空房,總有個幾間,嫂子若是不嫌棄,便先行安置在此處,咱們一前一後也做個鄰居。”
尤氏自知寄人籬下,不能挑挑揀揀,當即沒口子應下。
這一日闔府哀哀切切自是不提,寶玉尋不見黛玉,湘雲又早早回了保齡侯府,無趣之下便去尋寶釵,結果寶釵竟又規勸其讀書上進,寶玉惱怒之餘頓時拂袖而去。
轉過天來是二月十二,黛玉的生兒。
原本黛玉就在孝中,不好操辦,又趕上寧國府之事,因是賈母便張羅着,今兒也不看戲了,只在家中置辦幾桌酒席就算。
白日裡賈母又叫過賈赦、賈璉,思忖着罪責既然定下,此番應能探視賈珍、賈蓉了,便命二人提了酒菜,打點牢子去探視一二。
賈赦、賈璉自是領命,去得刑部大牢打點了牢子,探視了賈蓉與賈珍。賈珍此時萬念俱灰,情知惡事做絕,能逃出生天已屬僥倖;賈蓉卻哭嚎不已,衝着賈璉叩首連連,求肯着將其搭救出去。
待聽得聖人金口玉言定下罪責,已然不該改易,賈蓉便瘋魔一般又哭又笑。
父子二人回返家中,稟報了賈母,自是惹得衆人唏噓不已。
正說話間,忽有婆子來報:“儉四爺來了。”
賈璉緊忙出去迎,不片刻將李惟儉讓到榮慶堂裡。
賈母瞧見李惟儉,頓時就紅了眼圈兒:“儉哥兒,寧國府的爵兒……沒了。”
李惟儉肅容嘆息道:“老太太節哀,此事捅破了天,晚輩就算想出力也無處着手。”
賈母哭着連連頷首:“事已至此,儉哥兒往後可得多多幫襯着,這榮國府……可不能再出事兒了!”
李惟儉義正言辭道:“老太太放心,待忙過這陣子,晚輩親自教導賈蘭。待十年後,總要將其教導成材。”
賈母頷首連連,感念不已。王夫人乜斜一眼,心下不由得腹誹,那賈蘭可是姓李的親外甥,可不要親自教導?若姓李的果然爲榮國府着想,怎地不提教導賈琮、賈環?
正待此時,外間又有婆子慌慌張張奔行進來:“老太太、老爺,外間……外間來了天使!”
“啊?”賈母又是身形搖晃,險些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