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兼祧?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李惟儉略略恍惚,緊忙收攝心神,蹙眉訝然道:“文鬥此舉實在讓人驚愕……這事兒且不急,文鬥快坐。”
薛蝌應聲落座,李惟儉思量着呷了口香茗,說道:“你妹妹如今年歲還小——”
薛蝌拱手道:“伯爺,大房將皇商底子丟了個乾淨,又將四下營生髮賣了不少。說難聽的,如今我薛家與商戶何異?便是有賈家這般奢遮人家做了親戚,可人家又何曾拿睜眼瞧過薛家?
待大房如此,我與妹妹還是二房的,只怕來日只能尋小門小戶嫁了。”
頓了頓,又道:“妹妹早慧,又隨父親走南闖北,心性、見識又豈肯甘願做一每日家操持針線女紅的婦人?”說着又朝李惟儉拱手道:“伯爺見識遠勝旁人,若舍妹到得伯爺身邊兒,定會得伯爺照拂,如此無憂無慮過此一生,總好過每日家操心勞力。”
李惟儉心下熨帖不已。你看看人家薛蝌,聰明說話、辦事兒就是牢靠,既捧了自己個兒,又得了實惠,一張嘴生生將送妹做妾之事說成兩全其美的好事兒;再看那薛蟠……不提也罷!
李惟儉自問不算正經好人,此刻捫心自問,想不想要寶琴?那自然是想的。可過後如何與湘雲、黛玉交代?
略略思量,李惟儉便覺,大丈夫行事但求無愧於心,大不了好生哄一鬨林妹妹就是了。至於湘雲,那丫頭正是嬌憨的時候,好似還不曾開竅,料想這一關應該好過。
拿定心思,李惟儉頷首笑道:“文鬥既這般說了,我再推卻就有些太不體諒人了。”
薛蝌頓時喜形於色,趕忙道:“如此,明兒一早在下便將舍妹送到府中。只是寶琴如今年歲還小,還請伯爺——”
李惟儉一擺手:“文鬥放心,你妹妹暫且養在府中,吃穿用度一應所需自然短不了她的。待她年歲夠了,我定風光大辦。”
得此允諾,薛蝌心下放心不少。
那文契本就是紅契,寶琴又不曾賣身,是以便是良妾。有良妾便有賤妾,何爲賤妾?以伯府爲例,紅玉、晴雯這二人或是家生子,或是賣身輾轉入榮國府,被李惟儉擡舉了,算是賤妾。
何爲良妾?還是以伯府爲例,傅秋芳出身官宦人家,自願爲妾,從未行賣身爲奴之舉,這便是良妾。
二者有何區別?
二者子嗣都是一般,並無差別。可本身卻有差別,賤妾說白了就是開了臉兒的奴婢,主人家一個不高興,或是送人,或是發賣,便是打殺了也不過賠付些銀錢罷了;良妾卻不同,人家自己有嫁妝、聘資,主人家只能將其休了。
此事定下,李惟儉與薛蝌又親切幾分。
李惟儉便笑着道:“文鬥如今既無旁的庶務,待天貺節後,儘快去武備院來。文鬥新來,我倒是不好大用,不若先從書辦做起?”
薛蝌忙道:“伯爺錯愛了,在下寸功未立,能得書辦之職已是伯爺垂青。”
李惟儉頷首連連,就欣賞這般有自知之明的人物。因是便笑道:“文鬥須得儘快熟悉各處,待往後本官另有大用。”
如今實學科舉定爲常例,也不消實學進士,單是各地的實學舉子就有大用。此外官府、民間不斷培養匠人,李惟儉琢磨着待過兩年推出一套匠人晉升體系,也是時候讓八級工成爲大順至寶了。
如今真正缺的,是那熟悉工業化的管理人才。好比那賈芸,雖對實學不過是一知半解,可在自己身邊兒歷練許久,如今也獨當一面了。
薛蝌此人年歲雖小,論沉穩與賈芸相類,論才智只怕遠勝賈芸,說不得培養好了就是個大將之材。
二人言談半晌,眼見天色漸晚,薛蝌這才起身告辭離去。李惟儉命吳海寧相送,待吳海寧回返,李惟儉又悄然吩咐了幾句,這才躊躇着回返東路院兒。
這會子傅秋芳等正在廳堂裡候着,眼見李惟儉到來,衆女趕忙起身相迎。晴雯自去張羅將酒菜一併送上,傅秋芳陪坐一旁,眼見李惟儉神思不屬,便道:“那位薛文鬥可是與老爺說了什麼?”
“嗯?哦,倒是不曾說旁的。”李惟儉笑了笑道:“他此番將寶琴送了來。”
“啊?”
莫說是傅秋芳,便是廳堂裡的紅玉、香菱也一併驚詫不已。
紅玉就道:“四爺,送來的意思是……莫非是送與四爺做妾室?”
眼見李惟儉頷首,香菱就道:“再如何說琴姑娘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怎地也要送來給四爺做妾?”
憨憨琇瑩就道:“這有什麼?前頭不是還有個夏家的,想要將女兒送了來嗎?”
傅秋芳恍然,隨即笑道:“也不算了不得的事兒,想那薛家二房再如何,只怕也是並不過夏家。薛文鬥將寶琴送來,也在情理之中。
一則,老爺如今權勢愈甚,有心攀附者車載斗量,薛家二房並無出奇之處,又只剩下孤兒寡母的,可不就要投老爺所好?二則,琴姑娘此番因着梅家清名有損,只怕來日也不好尋婆家。與其如此,莫不如與老爺做妾室呢。”
紅玉就道:“姨娘說的是。我這等賈家的家生子,自小見慣了賈家權勢滔天,總覺的賈家親戚也是顯貴。卻忘了如今與四爺一比,一應人等不過是昨日煙雲罷了。”
李惟儉哈哈大笑,虛指紅玉道:“你們瞧瞧,如今紅玉也能出口成章了。”
紅玉利落笑道:“見天得了空兒便要讀些書,便是趕不上香菱有詩才,可這前人文字多少還是知曉些的。”
傅秋芳又道:“老爺可想好了與……主母如何說?”
天降之喜,李惟儉正是高興的時候兒,哪來的功夫去想煩心的事兒?因是便笑道:“不急,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剛巧此時晴雯進來,聞言就笑道:“這又是路又是橋的,四爺可是遇到難事兒了?”
香菱就笑道:“四爺要給家中帶來個姐妹呢。”
“哦?”
香菱湊過去附耳言語兩句,晴雯頓時駭然,隨即笑道:“你素日將琴姑娘誇上天,這回我倒要看仔細了,看看琴姑娘是不是真那般好。”
當下酒菜齊至,李惟儉與衆姬妾吃吃喝喝自是不提。
晚飯方纔吃了一半,茜雪只來得及報了句:“老爺、姨娘,大奶奶來了。”
話音落下,就見李紈領着賈蘭急切入得內中,上前扯着李惟儉道:“儉哥兒無礙吧?好好兒的怎麼就遭了刺殺?”
李惟儉故作愕然,蹙眉道:“這是誰亂嚼舌頭?”
李紈道:“你莫管我從哪兒掃聽來的,儉哥兒果真無礙?”
李惟儉哭笑不得道:“我每日操練不綴,等閒賊子又哪裡近得了身?再說我如今新得一奇技,名喚美式居合,莫說只是些許賊子,便是大策凌當面我也能將其擊殺了。”
“都這會子了,你還有心頑笑?”
聽得李紈此言,傅秋芳、晴雯、香菱、紅玉、琇瑩等紛紛圍攏過來,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句的,李惟儉只餘招架之功,只得實話實說了。
衆女哪裡肯信?當即又叫了茜雪去尋吳鍾掃聽,待確認此番果然有驚無險,衆人這才長出了口氣。
其後後怕、擔心,叮嚀、囑咐自不用多提。
李惟儉一面應付着,一面暗忖,料想連李紈都知道了,那林妹妹這會子也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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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天,瀟湘館。
黛玉枯坐書案旁,手中的話本子許久都不曾翻動了。紫鵑與雪雁對視一眼,前者便湊上前來道:“姑娘,四爺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並不曾傷着。前頭婆子見大奶奶匆忙而去,回來時又不急切了,料想也是無礙。”
黛玉應了一聲,話是這般說,可良人險死還生,聽聞還是護衛盡數被引走,車伕當場喉頭中了飛鏢,錯非儉四哥身手了得,只怕這一遭就回不來了。
望着月洞窗,黛玉不禁回想起父親林如海方纔任巡鹽御史時,那鹽商狗急跳牆,也曾買兇來傷人。那日父親雖安然無恙回返,可母親卻抱着自己個兒哭了好半晌。
而今想來,她與母親賈敏竟是一般心思。有心勸說幾句,左右如今已富貴至極,又何必再捨生忘死?可黛玉也知,儉四哥心智極堅,爲心中所想,定會百死不悔。
她這邊廂遐想不已,紫鵑又勸說兩句,便來催着黛玉洗漱。
待洗漱過了,夜裡輪到紫鵑值夜,雪雁臨走時便好一番欲言又止。紫鵑納罕,追出來低聲問了幾句。
雪雁支支吾吾半晌,終歸說道:“夜裡……伱睡得熟一些就是了。”
紫鵑眨眨眼,頓時會意。她本就聰慧,前幾回夜裡的動靜又怎會瞞過她?當即癡癡笑了幾聲,說道:“正困着呢,一會子保準兒比誰睡得都死。”
送別雪雁,紫鵑轉頭兒回來臥房裡,本待與黛玉換過衣裳。正值炎夏,黛玉睡時都只着小衣。
偏生這會子卻吩咐:“將那一套水綠中衣拿來。”
紫鵑心知肚明,姑娘這是怕夜裡儉四爺來了,這般單薄只怕不好見人。當下取了水綠中衣爲黛玉換了,緊忙故作哈欠連天爬進暖閣裡,說道:“今兒也不知怎了,實在睏倦。夜裡姑娘有事兒,若是叫不醒便來推我一推。”
黛玉應下,自行躺在牀榻上,便見紫鵑果然沒一會子便呼吸均勻起來。
夏夜裡蟲叫、蛙鳴陣陣,黛玉心下忐忑起來,也不知他今夜會不會來。想他來,又覺自己實在沒矜持。轉念又覺,左右定下了親事,兩人也不過說會子話,算不得出格……
正思忖着,忽而便聽得隱約衣袂掛風之聲。
黛玉頓時精神一振,坐起身朝暖閣觀望,見紫鵑果然睡去了。這才輕手輕腳趿拉了鞋子,躡足行到書房裡。略略等了須臾,便見月光照射下,紗幕上投下剪影來。
黛玉趕忙撩起紗幕,與李惟儉對視了一眼,只見其笑了笑,旋即縱身入得內中。
輕輕落在地上,李惟儉順勢扯了黛玉微涼的手兒,低聲道:“妹妹可等的急了?”
黛玉心下雖喜,卻嬌嗔着道:“誰等你了?”
李惟儉頓時失落道:“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黛玉笑道:“偏你一來就作弄我。”當下掙脫李惟儉的手,雙手上下略略摸索,關切道:“沒傷着吧?”
見李惟儉笑着搖頭,黛玉先是舒了口氣,隨即就道:“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哪裡就來了剪徑強人?還配着火銃……也就是儉四哥運氣好,換做旁人只怕就遭了毒手。”
李惟儉扯着黛玉到得一旁,自己撿了椅子落座,順勢將黛玉攬入懷中,說道:“說是勞什子的八卦教,數年前朝廷剿滅過一回,如今又死灰復燃,竟流竄到了直隸境內。妹妹不用擔憂,活口逮了兩個,入城時便送去了慎刑司衙門,料想不日便有結果。”
黛玉坐在李惟儉腿上,一手撫弄着垂下的一縷髮髻道:“總之儉四哥往後還需謹慎些,都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知儉四哥不喜繁文冗節,因是從不帶儀仗,可那護衛還需多帶一些纔是。”
李惟儉頷首道:“妹妹說的是,回頭兒我再招募些人手。”
黛玉見李惟儉聽勸,便不再多言,此時才覺竟已這般親近。此時已然是六月初,夜裡也不甚寒涼,李惟儉牽着黛玉玉手但覺微涼,心下擔憂再着了涼,因是說道:“妹妹身子弱,咱們還是到裡面廂說話兒吧。”
黛玉應下,二人輕手輕腳出得書房,眼見紫鵑果然熟睡,這才相攜上了牀榻。
黛玉將枕頭分了一半與李惟儉,李惟儉躺下,側頭瞧了一眼便道:“每回靠近都覺妹妹香徹心扉,偏尋不到用了什麼香料,如今想來,怕是妹妹自帶的。”
黛玉便笑道:“又渾說,我怎地從未嗅到?”
李惟儉說:“妹妹每日聞着自是不覺,回頭兒你去問問旁的姊妹,一準兒與我說的一樣。”
黛玉掩口而笑,也不分辨。
二人略略敘過離別之情,黛玉便道:“今兒三妹妹四下發帖子,打算起個社。本道聚集了一衆姊妹,商議着就操辦起來。奈何今兒一早琴妹妹就離了府……說來都是寶二哥拖累了琴妹妹名聲。”
李惟儉便打趣道:“妹妹還在園子裡,就不怕拖累了清名?”
黛玉只笑着看李惟儉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她知他,他也同樣知她。情思早定,又何必在意那些閒言碎語?再者,他與她都是父母亡故,只李惟儉有伯父、伯母,又遠在金陵,便是想插手也徒呼奈何。如此,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李惟儉的大手探入被子裡,先是觸碰到腰身,繼而才捉了她的手兒。笑道:“算我多嘴了。”
頓了頓,李惟儉道:“倒是寶琴之事,已然有了着落。”
黛玉訝然,便見李惟儉右手一抖衣袖,跟着遞過來一封紙箋。
黛玉接過,卻因內中昏暗瞧不分明,問道:“這是?”
李惟儉嘆道:“今兒方纔回來,薛文鬥就尋上了門。說寶琴此番壞了名聲,又因其母身子不甚爽利,若有變故,只怕要拖延幾年。因是,便將這封紅契送了上來。”
一雙罥煙眉微蹙,黛玉沒言語。
李惟儉就道:“薛文鬥說的懇請,我不好當面推拒,這纔來尋妹妹討主意。若妹妹覺得不妥,徑直撕了就是。轉頭兒我再尋個法子與薛文鬥說。”
卻聽黛玉冷笑道:“琴妹妹這般出彩的女兒家,你可捨得?”
自然捨不得,可這話不能說出口。因是李惟儉正色道:“妹妹這是哪裡話?當日我求了恩師書信,厚着臉皮求了岳丈,這才得了妹妹青眼。此心可照日月,妹妹莫非還不知我心意?
若不信,拿來給我撕了就是!”
說話間探手奪了紅封,雙手一錯便‘刺啦’一聲撕了。
“誒?”黛玉趕忙止住,心下稍稍熨帖道:“我若不知你心意,寧可絞了頭髮去做姑子,又怎肯與你往來?”
頓了頓,她探手將撕了一半的紅封奪過,悠悠道:“實不相瞞,當日父親在世時,曾備下一封婚書、一封奏章,我當着父親的面兒撕了那婚書,心思早就定下。”
“妹妹。”李惟儉握住黛玉雙手。
就聽黛玉說道:“這男子貪花好色,本就尋常,那鶯鶯燕燕我也管束不得。再者,大姐姐曾與我說過,李家這一支只你一根獨苗,總要廣納姬妾開枝散葉。你也知我素來身子骨弱,說不得來日子嗣一事艱難,因是你納誰,我並不在意。”
李惟儉應了一聲。
“只是……琴妹妹只怕有些不同。”
李惟儉忙問:“哪裡不同了?”
黛玉就道:“說不上來,那日榮慶堂裡你誰都坦然相視,偏生不肯瞧琴妹妹一眼,我心下就有些不安。”
李惟儉輕輕將黛玉攬入懷中,說道:“也不瞞你,是有些見色起意。”
黛玉嗤的一聲笑了,道:“爲何不是一見鍾情?”
李惟儉理所應當道:“只一面之緣,不知性情如何,更不知志趣如何,又怎能算是鍾情?我與妹妹這般的纔是鍾情。”
黛玉將身形貼在李惟儉胸口,好半晌才道:“既然薛蝌送了,你收下就是。”
“妹妹不計較?”
黛玉沒好氣道:“前有夏家,今有薛家,我若攔着,說不得下回再送個天仙般的來呢。既然攔不住,我又何必枉做小人?攔了琴妹妹,你心下惋惜,說不得就與我生了間隙。”
李惟儉緊忙賭咒發誓,眼見黛玉感傷不已,乾脆俯身將嘴印了上去。良久,待黛玉喘不過氣來這才鬆開,繼而道:“妹妹放心,我又不是那隻知尋歡作樂的膏腴紈絝,得了妹妹心意,又有秋芳、晴雯等相伴,此生已經知足了。”
黛玉便道:“這話莫要說的太早……是了,你還是想想如何與雲丫頭說吧。”
李惟儉笑道:“湘雲那邊回頭兒再說也是一樣。”當下目光灼灼與黛玉對視,趁其不備又俯身相欺,脣槍舌劍了好半晌,又說了會子貼心話兒,眼見時辰不早,這才與黛玉依依惜別而去。
李惟儉一路輕車熟路自角門回返會芳園,這日輪到傅秋芳,李惟儉便去了其房中。
待洗漱過後,二人躺在牀上,傅秋芳就笑道:“老爺可求得林姑娘點頭兒了?”
李惟儉‘嘖’的一聲,道:“這是什麼話?我與林妹妹兩情相悅,不過是商議一二,哪裡用得到求字?”
傅秋芳笑而不語,轉而道:“明兒琴妹妹入門呢……老爺,旁的人家良妾入門,須得獨居三月,又有婆子查其身——”
李惟儉打斷道:“她纔多大年歲?便是收房也要等上幾年,這些陳規陋習能省則省吧。”
傅秋芳應下,又道:“那琴妹妹如何安置?”
李惟儉思忖道:“東路院兒挪騰不開,左右西路院兒業已完工,便在後頭尋一處小院兒就是了。”
說話間一雙大手作亂不已,將傅秋芳揉得麪糰也似,李惟儉忽而說道:“我怎麼聽說,大姐姐尋林妹妹說過什麼?”
傅秋芳媚眼如絲道:“老爺……今兒不用再臨陣退縮了。”
此事晚飯過後,李惟儉送李紈時,便聽李紈說過。身前的傅秋芳已過了二十三,的確不好再拖。至於晴雯、紅玉、香菱、琇瑩等,這幾個年歲尚小,過幾年也不遲。
當下欺身而上,傅秋芳迎合不已,內中旖旎自是不提。
轉眼到得天明,李惟儉與傅秋芳醒來後,彼此相識,頓時惹得李惟儉撓頭不已,苦惱道:“習慣了習慣了,下回保準不會退縮。”
傅秋芳嗤的一聲就笑了,前仰後合了好半晌才止住。
李惟儉也樂,暗忖無怪都傳言東瀛的男老師子嗣艱難,原來有些事兒真會形成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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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一早,門子餘六打着哈欠守住榮國府角門。
邢夫人乘了軟轎來立規矩,餘六緊忙開了角門讓其入內,隨即又是連着打了幾個哈欠。
一旁同伴便問:“昨兒輸了贏了?”
餘六罵罵咧咧道:“莫提了,子時散場,算算鬧了個白饒,嘖嘖。”
同伴笑道:“不輸就當贏……誒?你瞧那車可是薛二爺的?”
餘六搭眼一瞥,道:“可不是?嘶……怪了,這位薛二爺不是昨兒才搬走嗎?怎麼今兒又來……哦,料想是拜訪李伯爺?”
果然,那馬車自榮國府角門前路過,徑直到了竟陵伯府角門前方纔停下。
餘六翹首張望,便見紗幕掀開一角,露出半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兒來。餘六納罕不已:“奇了,薛二爺去也就罷了,怎麼琴姑娘也去了?”
正尋思間,有錦衣僕役打馬而來,餘六趕忙迎了。卻是南安王壽辰,往榮國府送來了請帖。
餘六忙活一番,待管家賴大接待了,這才又去守門。此時就見薛蝌的馬車自竟陵伯府行了出來,餘六一路觀量着,說來也巧,臨到角門左近忽而來了一陣風,將那紗幕吹起,餘六瞥了一眼,便見內中只端坐了薛蝌一人,哪裡還有寶琴的身形。
餘六頓時瞠目結舌。
身旁門子眼見其盯着薛蝌的馬車出神,上前用胳膊肘捅了捅,問道:“六哥發的什麼癔症?”
餘六回過神來,倒吸一口涼氣:“嘶……薛二爺竟將琴姑娘送去了竟陵伯府!”
“啊?”同伴唬了一跳,忙道:“事涉姑娘清名,六哥可莫要胡唚。”
“我胡唚?”餘六指着自己雙眼道:“我瞧的真真兒的,方纔可是薛二爺與琴姑娘一道兒進的伯府,如今卻只二爺一人出來,那琴姑娘不是送去了伯府,莫非大變活人給變沒了不成!”
剛好王善保家的自東院過來,聽得此言頓時停步。待聽清二人所說,王善保家的後退幾步,裝作方纔到來,進得角門裡,緊忙去尋邢夫人。
邢夫人立過規矩,早早便往出走,剛過了穿堂便與王善保家的撞了個對向。
邢夫人見其神色慌張,當即蹙眉叱道:“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子?”
王善保家的緊忙湊過來道:“太太,我方纔聽了個信兒,也不知真假。”當即附耳言語幾句,那邢夫人聽罷頓時愕然瞠目。
“果真?”
王善保家的道:“那兩個門子說的真切,不像是假的。”
邢夫人轉動心思,頓時大怒:“好啊,沒想到薛家二房竟這般不要臉子!”
王善保家的附和道:“就是,哪兒有上趕着將姑娘送去給人做妾的。”
“呸,你知道什麼?”邢夫人惱道:“李家大疫前可是有兩房在京師,大疫之後只剩下儉哥兒一根獨苗兒,說不得寶琴就做了兼祧妻!”
“啊?”王善保家的道:“這兼祧一事都是民間法子——”
邢夫人不耐道:“民不舉、官不究,再說又不讓兼祧妻所誕子嗣襲爵,不過多分些錢財罷了。嘖嘖,儉哥兒賺得金山銀海,薛家二房打的好算盤!我看,一準兒是大房出的鬼主意!”
邢夫人這會子又悔又惱,悔的是聽了賈赦的主意,惱的是早知此事如此簡單,她一早兒就該尋個機會徑直將二姑娘迎春送去李惟儉家中。什麼姑娘家的清名,哪兒有實惠來的要緊?
可惱啊,竟被薛家二房搶先一步。此時再將二姑娘送去,只怕也是自取其辱。
那薛姨媽與寶釵本就是王夫人的親戚,邢夫人早就瞧着不順眼,因是狠狠非議了一番,這才氣哼哼領着丫鬟、婆子迴轉東院兒。
她與王善保家的就在穿堂左近破口大罵,往來婆子、媳婦又豈能聽不見?這大宅門內宅裡陰盛陽衰,女人多了本就愛嚼舌,因是這事兒轉眼就傳得人盡皆知。
黛玉早就心有準備,心下雖略略酸澀,可面上卻並不在意;
湘雲還沒開竅兒,聽得此時合掌跳腳,只覺往後身邊兒多了個好姊妹,直把翠縷、映雪弄得哭笑不得;
四姑娘年歲小,三姑娘探春病情纔好,聞聽此事心中酸澀不已,卻不好表露在外;
二姑娘迎春聽罷呆滯了好半晌,卻念着李惟儉當初承諾,死守着一點信念不肯相信;
邢夫人破口大罵,王夫人納罕不已,賈母更是驚詫莫名。
餘者不必多提,卻說薛姨媽小院兒。
薛姨媽聽聞此時,自是呆滯了好半晌,隨即又有薛蟠聞聲循來,抱怨道:“偏媽媽說我異想天開,如何?如今薛蝌那廝竟將寶琴送了去。若媽媽當日聽了我的,與那李伯爺好言相說,妹妹又怎會——”
“你住口!”薛姨媽生怕當日之事傳揚出去,緊忙止住薛蟠話頭。心下卻不禁猶疑不已,暗忖,莫非這傻兒子果然是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那李惟儉如今權勢又豈是榮國府可比?聽聞前些時日有御史彈劾,轉頭便被陳宏謀打發去做了縣令。誰不知李惟儉的恩師是嚴希堯,與那首輔陳宏謀素來不對付?
有人彈劾,都不消嚴希堯出面,對頭竟先行將那御史給打發了。
朝野間如今都在流傳,說如今言官上書罵皇帝、罵首輔、罵尚書,隨便罵誰都成,就是不能罵李財神。
若寶釵果然做了那兼祧妻,便是爵位傳承沒指望,好歹薛家能得李惟儉庇護,且來日所得子嗣,料想分得家業也少不了。
這般想來,自己還真是錯了……
此時,寶釵領着鶯兒到來,面上古井不波,嫺靜見了禮,薛姨媽緊忙扯過寶釵,道:“我的兒,你可知寶琴要做儉哥兒的兼祧妻了?”
寶釵平靜道:“不過是以訛傳訛,媽媽莫忘了,今兒可是儉四哥的生辰。說不得二房此番只是去賀壽呢?”
薛姨媽眨眨眼,恍然道:“對對對,險些忘了今兒是儉哥兒的生辰……定然如此。”
她卻不知,寶姐姐面上嫺靜,心下卻有如刀割。
憑什麼?自己哪兒就不如寶琴了?同樣是被人送上門,自己被擡了回來,寶琴卻大大方方坐着馬車而來,徑直留了下來。莫非還真要做那兼祧之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