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桐千恩萬謝而去,鳳姐方纔與平兒又說過一會子話兒,丫鬟便來回話,說是衆姊妹齊齊來了。
不待去迎,休沐的李紈便領着探春等一併來了。王熙鳳忙讓坐,又讓平兒奉茶。
李紈落座就笑道:“我倒是無事,有話還是讓三丫頭來說。”
探春扯了惜春過來,笑着就道:“四妹妹爲畫園子,用的東西這般那般不全,一早兒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說:‘只怕後頭樓底下還有當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來,若沒有,叫人買去。’”
鳳姐兒應允道:“過會子我開了樓房,凡有這些東西,都叫人搬出來。你們看,若使得,留着使;若少什麼,照你們單子,我叫人替你們買去就是了。畫絹,我就裁出來。圖樣好似留在老爺書房裡,我打發人取了來,一併叫人連絹交給四妹妹礬去,如何?”
探春、惜春頓時欣喜不已。
李紈又扯了平兒,與鳳姐兒理論道:“我昨兒可是說了,要給平姑娘討個公道。鳳丫頭,虧你託生在詩書大宦名門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這樣,那黃湯難道灌喪了狗肚子裡去了?你今兒不好生道個惱,我這邊廂可說不過去。”
李紈情知這主僕二人昨兒就好了,如今說出來,不過是給鳳姐兒個臺階。鳳姐兒自是樂得如此,頓時笑道:“爲畫是假,這臉子竟是爲平兒來報仇的!我竟不承望平兒有你這麼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她,我也不打了。平姑娘,過來!我當着大奶奶、姑娘們替你賠個不是。擔待我‘酒後無德’罷。”
說話間衆人都笑了起來。
李紈笑問平兒道:“如何?我說必定要給你爭爭氣才罷。”
平兒笑道:“雖如此,奶奶們取笑,我禁不起。”
李紈道:“什麼禁不起,有我呢!快拿了鑰匙叫伱主子開了樓房找東西去。”
鳳姐兒心思轉動,想起李惟儉所出之策,忽而笑道:“虧得嫂子來的早些,不然啊,這雜事往後可尋不着我了。”
李紈與探春對視一眼,納罕道:“怎麼說?”
鳳姐兒就嗔道:“往常你還勸我說:‘事情雖多,也該保養身子,撿點着偷空兒歇息’,我昨兒思量反覆,可不就是這麼個道理?再有,大嫂子身邊兒好歹還有個蘭哥兒,我身邊兒就一個大姐——我正琢磨着往老太太、太太跟前兒說項說項,先把這管家的差事卸了呢。”
李紈頓時連連頷首,說道:“早兩年就想勸你,偏不知如何開口。好歹你如今想通了——”頓了頓,又蹙眉道:“——你往後不管家,這一攤子差事又交給誰?”
鳳姐兒笑道:“我看不如大嫂子先管着?”
李紈趕忙擺手:“我那王府還有差事呢,只怕不得空。”
鳳姐兒就笑道:“頭幾年我不曾過門家,家中還不是好端端的?料想老太太與太太自有商量。”
李紈感念道:“果然難爲了你,既這樣,咱們家去吧,往後可不好來鳳丫頭這兒鬧騰了。”
衆人又是一番嬉笑,李紈旋即領着衆姊妹走了。
待只餘下主僕二人,平兒便禁不住問道:“奶奶,你果然要卸了差事?”
鳳姐兒乜斜一眼,冷聲道:“整日介受夾板氣,算計來算計去,不過是每月那麼點銀錢。我那暖棚營生好生經營了,一冬趕得上家裡一年開銷。儉兄弟說得對,放着好端端的正事兒不做,何必理會這家中的蠅營狗苟?”
平兒舒了口氣,道:“奶奶早該如此了。管着這個家,老太太說這樣,太太說那樣,偏奶奶夾在當間兒兩面爲難。如今奶奶不管了,也少了人嫉恨,再與二爺好好兒處着,來日生了哥兒,也就圓滿了。”
王熙鳳哼哼兩聲算是應下,只是一想到昨兒賈璉那貨舉着劍來斬自己,霎時間心中說不出的厭嫌。又想起昨兒夜裡的夢,頓時心下怦然不已。隨即暗罵自己個兒胡亂思忖,好半晌拾掇了心緒,這才領着平兒往榮慶堂而去。
須臾到得榮慶堂裡,卻見李紈與衆姊妹也在。
賈母瞧見鳳姐兒來了,慌忙問道:“鳳哥兒,我怎麼聽說,這個家你不管了?”
李紈趕忙道:“方纔與老太太說了一嘴,還不曾說分明鳳丫頭就來了。也罷,還是鳳丫頭來說吧。”
鳳姐兒笑着朝李紈點點頭,說道:“老祖宗,這事兒我也不是一時起意。老祖宗與太太也知,我來家幾年,身邊兒就一個大姐兒。又因着每日管家,倒是與二爺鬧得生分了。”
此時王夫人、邢夫人與薛姨媽俱在,王夫人便狐疑着與薛姨媽對視了一眼,鬧不清楚鳳姐心中是什麼打算。
刻下端坐軟榻上的賈母卻犯了難。一則,鳳姐兒說的在理,這些年忙着管家,可不就沒空相夫教子?過門好幾年,就一個大姐在身邊兒,連珠哥兒媳婦都有個蘭哥兒傍身呢;
二則,早年定下鳳姐管家,本就是爲着在當間兒做個緩衝。如今這緩衝沒了,賈母豈非與王夫人擺明車馬的衝突起來?
不論賈母與王夫人是如何想的,邢夫人這會子卻起了貪念。鳳姐兒卸了管家差事,總不能再讓王夫人接着管家吧?
論年歲,眼看五十了,又要忙着那不省心的寶玉,哪兒還有功夫管家?邢夫人自己個兒年歲小啊,這會子方纔三十出頭,可謂正當其時!
這般盤算來,若輪到她管家,那上上下下的油水豈非可着她搜刮?
因是邢夫人頓時出言道:“老太太,我聽着鳳姐兒的話在理。都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算算鳳姐兒過門幾年,一直沒落生個哥兒,想來也是因着管家的事兒絆住了。就算老太太再信重鳳姐兒,也不能可着鳳姐兒一個人使喚。再是能爲,經年累月的連軸轉也吃不消。
我看不妨先應承了,不管來日如何,總要先讓鳳姐兒歇一歇。”
賈母頓時刮目相看,心下暗忖這大兒媳今兒怎地開了竅?這話聽着順耳,且句句在理。
正思忖着,就聽王夫人道:“大嫂這話在理,只是鳳丫頭這一不管,又往哪裡尋個妥帖的人來管家?”
隨即就聽邢夫人笑道:“這還不容易?弟妹往後還是掌總,這裡裡外外跑腿的差事我幫襯着就是了。”
賈母頓時嘆了口氣,心道,這大太太果然還是大太太啊,就知沒存什麼好心思。因是出言就道:“你還要照看大老爺,我看就免了吧。”
王夫人也道:“大嫂自是妥帖,只是大哥那邊廂總離不開人。”
邢夫人急了,忙道:“大老爺這些時日好轉了,昨兒還下地走了一會子呢。”
賈母心下厭嫌,不耐煩道:“那就等他徹底好了再說。”
一句話噎得邢夫人沒了言語。就聽賈母思量着又道:“鳳哥兒好容易張一回口,做長輩的不好駁了。太太,我看往後你多擔待些,且讓鳳哥兒多歇息一陣子,待她緩過來了再接替太太?”
王夫人頷首應下,說道:“老太太發了話,兒媳還能如何說?”轉頭又看向鳳姐兒,叮囑道:“往後可不好再跟璉兒鬧生分了。”
王熙鳳笑着應下,心下卻腹誹不已——昨兒是誰把秋桐塞來的?
轉眼老太太用過早飯,衆人這才各自散了。鳳姐兒領着平兒往王夫人房裡交了賬目、各處鑰匙,聽着王夫人噓寒問暖了好一會子,這才自王夫人院兒出來。
這日到得下晌,鳳姐兒與平兒正在房裡閒得發悶,就見玉釧端了一盞血燕來了。
入得內中便笑道:“二奶奶,太太體恤二奶奶辛苦,特意讓後頭煮了一盞血燕來。”
王熙鳳笑着讓平兒接過,又道:“怎麼勞動你來了?”
玉釧就道:“瞧二奶奶說的,都是做下人的,我不來也是旁的丫鬟來。”
王熙鳳端起湯盅來,攪動調羹正要吃,忽聽玉釧咬脣道:“二奶奶,昨兒我姐姐往家來了。還領了例外三新的冬裝,我媽媽說讓我給二奶奶磕頭呢。”
王熙鳳將湯盅端在手中,笑着說道:“哪兒的話?我那布莊多虧了金釧幫襯,上個月足足多賺了兩成呢。”
玉釧笑道:“二奶奶不知,我姐姐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各色布料擺放,內中陳設,還有如何與內眷說話兒,這些事兒每天回來都要想過一遭呢。”
王熙鳳真心讚歎道:“早知金釧兒這般得利,我一早兒就從太太那兒討了來,何苦將自己累個半死?”
平兒笑道:“這回也不晚啊,我看玉釧再打理一年,那布莊子都能交給她打理了呢。”
王熙鳳思忖道:“且看吧,若她果然有這能爲,布莊子交給她打理了,我也就省了心。”說着,又要端起湯盅來。
這回王熙鳳留了心,就見那玉釧咬脣又道:“二奶奶,旁的都好,只是我姐姐那身契……倒不爲旁的,只是總不能胡亂配了小子。”
王熙鳳就道:“你放心,我一直留意着呢。有合適的,也不用你媽媽來說嘴,我這邊就保媒拉縴了。”
王熙鳳存了心思,盯着那玉釧再次將湯盅端起。就見玉釧面上侷促,忽而說道:“二奶奶,我……我也想隨着姐姐去布莊子。”
王熙鳳心下凜然,顫抖着手將湯盅放在桌案上,朝着平兒使了個眼色,平兒便道:“險些忘了,廂房裡堆了好些雜物,一直都不得空整理,如今可算得空了,你們隨我來整理一番。”
說着話,便將兩個小丫頭引了出去。
內中只餘下王熙鳳與玉釧,王熙鳳肅容正色,將玉釧叫到跟前兒,壓低聲音道:“你且實話實說,這血燕……可是有問題?”
玉釧慌了神,她只是念及姐姐金釧兒被王熙鳳所救,這才生出知恩圖報之心,卻也不想得罪了王夫人。因是玉釧兒神色慌張,連連搖頭擺手道:“二奶奶想哪裡去了?我不過是……不過是——”
王熙鳳和緩道:“你也別扯謊,我一端起湯盅你就說話,分明是不想讓我吃。玉釧兒,今日這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但凡有第三個知道,叫我出門兒遭雷殛了!”
“這——”
王熙鳳又道:“我知這事兒與太太脫不開干係,你只管說了,過後我得了機會,也將你調出去。”
玉釧兒咬了半晌下脣,一狠心,說道:“二奶奶,這湯盅裡頭多了什麼,我也不知。先前太太是打發彩雲去廚房取的,剛好那會子我就在左近,那後廚窗子敞開着,剛好瞧見那婆子開了湯盅往裡頭倒了一包藥粉。”
王熙鳳雖心中早有預料,可聽聞此言依舊心底冰涼一片……好狠毒的心思啊!太太害死了自己,往後再沒人與她爭家業了吧?
不對,太太便是再狠毒,也不敢藥死了自己,只怕這內中的佐料別有效用。
壓下心下怦然,王熙鳳趕忙扯了玉釧兒道:“好玉釧,今兒多虧了你,不然我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說着紅了眼圈兒,又道:“虧我上下轉圜、周全着,總想着全了大傢伙的體面,什麼罵名都是我自己個兒擔着,臨了還不對了她的心,竟想害死了我。”
因着姐姐金釧兒一事,玉釧心下頭一個恨的是寶玉,二一個恨的自然就是王夫人。她們姊妹在王夫人跟前伺候了多少年?寶玉什麼情形王夫人自己不知道?
分明是寶玉來調戲金釧兒,姐姐口沒遮掩說了幾嘴,轉頭兒就被王夫人打成了蕩婦!
錯非姐姐投井時剛好撞見二奶奶,只怕這會子墳頭草都老高了。
因着金釧兒沒死,去了王熙鳳的布莊子,每逢回得自家,兩姊妹聚在一處,金釧兒總會反覆警醒玉釧兒,讓妹妹遠離寶二爺,免得再步了後塵。
玉釧兒如今年歲也大了,心中不免爲自己打算一番。眼瞅着再過二年,定要被王夫人打發了去配小子,指望着往寶玉身邊兒湊那是斷無可能。思來想去,眼見姐姐金釧兒每月能得二兩銀錢,頓時就動了心思。
這兩箱迭在一處,纔有今日玉釧提醒王熙鳳之舉。
玉釧兒感同身受,她做丫鬟的,可不也是如此?
因是便勸慰道:“二奶奶也莫多想,許是……許是那藥粉也是補身子的呢?”
王熙鳳不置可否,掏出帕子擦拭了眼淚,說道:“你等一會子。”
說着起身去了臥房,轉頭出來,徑直將一張百兩銀票強塞給了玉釧兒。
玉釧兒頓時慌了,連連推拒,說道:“二奶奶,我,我不是爲了這個。”
王熙鳳掰開玉釧兒的手,將銀票塞了,又握住其雙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是爲了這個。我如今也不管家了,能謝你的地方不多。好在我外頭還有營生,每年總能得個幾千兩銀子。我也不求旁的,只求,只求來日她再害我,你能得空報個信兒。”
玉釧思忖着,終究點了點頭。
王熙鳳欣喜一笑,又道:“你去布莊子的事兒急不得,我如今就答應了,待得了機會,一準兒稱了你的心意。”略略思忖,又道:“有一樁小事兒要託付你,也不勞你做旁的,只消偷偷與彩雲說會子話兒就好。”
“二奶奶吩咐就是了。”
“你附耳過來。”當下王熙鳳攏手悄然耳語半晌,直聽得玉釧兒目瞪口呆。
須臾,玉釧兒方纔重重頷首,低聲道:“二奶奶放心,這事兒我辦得了。” ……………………………………………………
什剎海。
暮秋時節,秋風瑟瑟。刻下湖面殘荷破敗,岸邊遊人寥寥。偏生這會子銀錠橋左近人潮洶涌,將個不大不小的銀錠橋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橋兩邊自有京營軍兵把守,橋下一小碼頭上,一艘怪模怪樣的畫舫停在其上,幾名內府服侍的官吏正在其上忙碌不休。
忽而聽得響鑼開道,人羣左右二分,有眼見的瞥了一眼依仗便道:“嚯,連忠勇王都來了!”
須臾光景,車架到得近前,簾櫳挑開,披着大氅的忠勇王蹙眉跳下車來,虎虎生風走將過來,李惟儉趕忙領頭迎了:“王爺!”
忠勇王略略點頭,目光越過李惟儉看向水中的畫舫,問道:“準備停當了?”
李惟儉嬉笑道:“岸上試了車,一切如常,這放在水中就不知道了。”
忠勇王乜斜一眼,笑罵道:“你李復生從不打包票,誰不知你這人最是奸滑?”
李惟儉叫道:“下官冤枉,實學可不就講究個有一說一?”
“少胡唚,大冷的天兒,趕緊試過了吧,本王還等着回宮回覆聖人呢。”
李惟儉笑着應下,又叫過一衆官吏,那書辦薛蝌也在其間。這等露臉的機會,李惟儉自然不會便宜了外人,因是就道:“文鬥,可準備停當了?”
薛蝌邁步越衆而出,躬身拱手道:“回郎中,萬事俱備,匠人檢驗了三回,鍋爐等一切停當,就等郎中發令了。”
“好,那便點火,起鍋爐。”
薛蝌應下,轉身一溜煙去吩咐了。轉眼就見畫舫上匠人忙碌起來,水已注滿,鍋爐升起。因着特意用的是西山白煤,是以不過一刻左右,那鍋爐就從早前的滾滾黑煙變成了白煙。
薛蝌親自在畫舫上盯着,眼見壓力計逼近極限,薛蝌就道:“鬆閥門!”
閥門鬆開,掌舵的匠人一拉繩索,就聽那畫舫‘嗚嗚’怪叫起來,頓時驚得圍觀百姓好一陣慌亂。
又須臾,撐杆將船撐開,那畫舫起先不過漂浮其上,隨即緩緩開動。有眼尖的瞧得分明,頓時叫道:“邪門!那畫舫竟不用撐不用劃,自己個兒就動了!”
有實學士子混跡其中,當下顯擺道:“妙啊!竟陵伯以蒸汽機爲動力,驅動船舶……這後頭水花翻滾,莫非是將明輪沉在了水中?”
銀錠橋上,忠勇王眼瞅着那畫舫越來越快,也懶得聽李惟儉在一旁介紹,當即興致高揚道:“走,咱們打馬往涌泉寺,看看究竟是馬快還是那船快。”
李惟儉暗自嘬了下牙花子,當下只得陪着忠勇王騎馬而行。王府護衛一路開道,二人一先一後,不過須臾便到了涌泉寺,回首觀量卻見那畫舫已到了海子中央。
又過了一刻,那畫舫纔到得近前,又依着李惟儉吩咐調轉方向往回而去。
李惟儉心下暗忖,這位王爺不會又打馬追回去吧?還好,忠勇王這會子只是興致高,並非真個兒犯了傻,只是遙遙觀量着那畫舫道:“復生果然奇思妙想啊。”
李惟儉道:“下官不過是愛琢磨了些。王爺,如今看來,這蒸汽機裝在船上,我大順船舶往後再不用看風向啓程。這船舶如此,說不得往後馬車也是如此。”
忠勇王負手乜斜,笑道:“復生在樂亭要修幾十裡的鐵軌,此事本王早就知曉了,莫非就是想着來日將那機器裝在其上?”
“王爺明鑑,下官的確是存着這般心思。若果然可行,往後我大順一路鐵軌鋪展過去,若西域生亂,七日內便可將數萬大軍全員齊整送至,如此,哪裡還怕邊亂叢生?”
忠勇王頷首連連,說道:“好是好,只是那鐵軌太貴了些。”
李惟儉道:“如今是貴了些,待各處廠子產能上來,下官有信心將每裡造價壓至一萬三千兩。”
大順的一里合米,大概是五百九十六米,而李惟儉在樂亭操辦的鐵軌,每公里造價大抵在三萬兩上下。
另一時空裡,清末鐵路造價每公里合三萬五千兩,考慮到這會子北美白銀還不曾大舉涌入,因是李惟儉那三萬兩隻怕比比清末的三萬五還要多不少。
忠勇王蹙眉道:“我大順疆域廣闊,東西南北何止萬里?若果然修了,單是這鐵軌豈非就要幾萬萬銀子?”
李惟儉道:“王爺,又不是一起動工,今年修一些,明年修一些,早早晚晚將大順各處連通一處。再者說,此事須得大司徒去操心,王爺又何必上心?”
忠勇王心下豁然,朗聲笑道:“不錯,本王哪裡管得了戶部的差事?就讓大司徒去操心吧,哈哈哈——”
二人當即佇立涌泉寺前,瞧着那畫舫繞着什剎海兜圈子,兜轉幾圈,畫舫逐漸停了下來。忠勇王就道:“想來是船上的煤炭不夠用了?”
怎料轉頭薛蝌來報,說道:“回王爺、伯爺,畫舫上煤炭還剩半數,只是水快燒乾了,不得不停下來。”
李惟儉一拍額頭,罵道:“笨蛋,這海子裡不都是水?提桶往裡裝就是了!”
薛蝌訕訕道:“伯爺,在下思量着怕傷了鍋爐……”
忠勇王心緒極佳,說道:“復生難爲他作甚?罷了,這畫舫既然驗證過了,本王這就往宮裡頭報喜去。聖人這會子只怕是翹首以盼啊。”
歷朝歷代都無比重視交通,唯獨前明崇禎那個二傻子將驛站裁撤了,生生將公務員李闖逼得造了反。政和帝雖不知交通與經濟的干係,卻牢記太宗祖訓:要想富、先修路。
因是得知李惟儉試驗蒸汽動力船舶,自是無比關切。皇帝想的是若果然得用,那往後漕運、海運再不拘時節、不看風向,全年都能往京師運送,單是此舉就免去了多少煩擾?
當下忠勇王轉身要走,又停下身形,馬鞭一指薛蝌,問道:“你是何名諱?如今擔着什麼差遣?”
薛蝌受寵若驚,趕忙躬身拱手道:“回王爺,在下薛蝌,字文鬥,如今爲武備院書辦。”
忠勇王頷首道:“不錯。”又看向李惟儉:“復生,此人年歲雖小,瞧着卻極得空,我看給個官身也不爲過。”
薛蝌大喜過望,趕忙跪下拜謝:“在下多謝王爺提攜!”
忠勇王不過隨口一說,點點頭便趕忙往皇宮而去。
薛蝌這會子心緒萬千!祖上從龍,雖得了紫薇舍人,卻奈何後輩子孫不成器,歷代只做了皇商。到得這一輩,乾脆連皇商底子都沒了。不想自己機緣巧合撞見了李伯爺,如今不過隨在身邊幾月,轉眼就得了官身!
這……
李惟儉此時過來將薛蝌扶起,笑眯眯衝着大舅子道:“文鬥往後實心任事,好處少不了你的。”
薛蝌心悅誠服,又拜李惟儉:“多謝伯爺提攜。”
李惟儉笑眯眯搖了搖頭,說道:“得空也去瞧瞧寶琴,昨兒還與我說呢,你來府中一趟竟連她也不見。”
薛蝌便笑着連連頷首:“這不是忙着此事嘛……明兒得空我一定登門。”
……………………………………………………
榮國府,王夫人院兒。
這一下晌,因着鳳姐兒交了差事,王夫人頓時忙碌得不可開交。將八個陪房一一叫來,重新分配差事,有將賬目仔細看過,再仔細叮囑了各項事宜。
待安置過,眼瞅着就到了申時。此時也顧不得寶玉如何,王夫人又趕忙往賈母跟前兒去立規矩。
須臾內中便只餘下幾個丫鬟,玉釧兒偷眼觀量,見彩雲提了根雞毛撣子四下撣去灰塵,便湊過來低聲道:“彩雲,過會子可又要去姨娘跟前兒?算算環三爺也回來了呢。”
彩雲面上一紅,嗔道:“小蹄子,你也來打趣我?”
玉釧兒咯咯笑過,低聲說道:“今兒回來時過穿堂聽婆子說嘴,說是寶姑娘——”
彩雲納罕不已:“寶姑娘?寶姑娘又怎麼了?”
玉釧兒四下瞧了瞧,叮囑道:“許是婆子背後嚼舌,當不得真。我這麼一說,你這麼一聽,可不好傳揚得四下都是。”
彩雲便道:“你要說就說,何必這會子來吊人胃口?”
玉釧兒嘆息道:“罷了罷了,說與你就是了。”當下附耳低聲言語了一陣,那彩雲聽罷,果然瞠目不已,道:“竟有此事?”
玉釧兒便撇嘴道:“寶姑娘自然是好的,可那位薛大爺……只怕再混賬的事兒也能做得出來。”
彩雲便道:“可惜了寶姑娘,攤上這般兄長。”
玉釧兒說過此節卻不曾離去,轉而又道:“還有一樁事呢。”
“還是寶姑娘的?”
玉釧兒搖頭道:“說是賴嬤嬤那孫子,叫賴尚榮的,使了兩萬兩銀子往內府,想着買個官身呢。”
彩雲頓時咋舌不已:“兩萬兩?天爺爺,賴家這是貪下了多少銀子?”
玉釧兒也早瞧賴大家的不爽,便撇嘴道:“有老太太護着,家中主子又多是不管事兒的,可不就任憑賴家盤剝?旁的不說,單單是那園子一項,賴家不貪個十萬,只怕也有個八萬。”
彩雲在一旁唏噓不已,又說過一會子話兒,玉釧兒轉頭去忙活旁的。彩雲眼見沒人看顧,丟了雞毛撣子便悄然往趙姨娘院兒而去。
入得內中,就見賈環正吃着一碗銀耳蓮子羹。趙姨娘見彩雲來了,頓時歡喜不已,起身連連招呼:“來得正好,你瞧瞧他吃的,往後可得你來管着。”
自打彩霞走後,趙姨娘便心心念念撮合彩雲與賈環。起初彩雲對賈環並不在意,甚至心下厭嫌不已。待出了金釧兒那檔子事兒,彩雲才逐漸轉了心思。
外有王夫人,內有襲人,這二人看顧着,誰還能往寶玉跟前兒湊?點算起來,茜雪、碧痕、金釧兒……哪一個得了好兒?環三爺再不濟,好歹也是賈家的主子,總比來日配了小子強。
賈環這會子卻不曾開竅,囫圇吃了蓮子羹,一抹嘴扭頭就跑:“我去頑了!”
趙姨娘追着罵了幾句,也沒將其追回。
回過身來,趙姨娘便將小吉祥兒與小鵲打發了出去,扯着彩雲問道:“鳳丫頭果然不管事兒了?”
彩雲頷首,將內中情由說了一通。那趙姨娘聽聞之後,頓時竊喜不已,說道:“往後她不管事兒了,看她還如何拿捏我。”
非議了一陣兒鳳姐兒,彩雲思量着方纔玉釧兒所說,忍不住道:“姨娘,方纔聽了兩個信兒,也不知真假——”
趙姨娘最愛嚼舌,哪裡肯放過,當即便道:“你只管說來,管他真的假的,說不得往後就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