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賴家遭難

第288章 賴家遭難

平兒思量半晌,方纔道:“奶奶,這外頭廚房不好說,園子裡的小廚房有個柳嫂子,但凡使足了銀錢,一應想吃的都能做來。保準乾淨,沒旁的摻雜。”頓了頓,又道:“回頭我打發豐兒去,就說是我要吃,料想也無人矚目。”

王熙鳳見平兒思量周全,便頷首應下。

吃了會子茶,平兒又道:“奶奶,寶姑娘那處,總要去一趟的。”

王熙鳳冷笑一聲,道:“不急,這會子人都在蘅蕪苑,我便是去了也不好多說話兒。”

當下自不必多言,那王夫人與賈母回了話,賈母也氣得夠嗆,待聽聞王夫人處置手段,也就不曾多言。

可憐那趙姨娘又被王熙鳳當了槍使喚,罰了月例銀子、捱了巴掌,又要在天井裡跪着立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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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僕婦等自是對那趙姨娘鄙夷不已,不過那趙姨娘素來喜上躥下跳,沒少被太太責罰,便是做出再沒臉子的事兒也不稀奇,因是丫鬟、婆子私底下不過嘲笑半晌,便可憐起了三姑娘探春。

可憐三姑娘生生被趙姨娘給拖累了,下晌時迎春、惜春勸慰了,其後黛玉、湘雲等又來勸說,奈何小姑娘心下鬱郁,哭過一場後乾脆關在秋爽齋不出來了。

這也是無奈之舉,生母做下這等沒臉子的事兒,探春若出面求不求情?一面兒是嫡母,一面兒是生母,探春夾在當間兒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於是乎乾脆來了個避而不見。

待臨近晚飯時,王熙鳳這才姍姍往蘅蕪苑而來。趕巧大奶奶李紈歸來方纔看過寶釵,王熙鳳與李紈說了會子話兒方纔進得蘅蕪苑裡。

鶯兒聽見響動,待出來瞥見來的是王熙鳳,頓時有些慌亂,趕忙報了一聲兒引着王熙鳳入了內中。

王熙鳳與平兒進得蘅蕪苑裡,王熙鳳四下掃量一眼便笑道:“白日裡有些犯懶,又在老太太跟前兒陪着,倒是來遲了。寶丫頭果然拾掇了?”說話間王熙鳳笑吟吟落座,說道:“要我說寶丫頭你這又是何苦?那說嘴的如今也查出來了,往後誰還能拿着瞎話編排你不成?

這又不是那淫詞豔曲的留了把柄,查無實據的事兒,說破大天也與你無礙。”

寶釵聞言頓時心下一沉,鳳姐兒此言夾槍帶棒的,顯是意有所指。

寶姐姐便面上嫺靜先吩咐了鶯兒奉茶,這才說道:“也怪我行事不謹,說不得哪句話就得罪了人?”

鳳姐兒就笑道:“要我說的,就是那起子小人背後紅了眼。誰不知寶丫頭素日裡行事最講規矩?是了,前一回還多謝你代我教訓平兒呢。”

寶姐姐這才知曉,敢情是因着上回自己勸說平兒的話,惹得鳳姐心下不快了。寶釵趕忙道:“我纔多大年紀,哪兒敢教訓平姑娘?不過是一些勸說的話語,許是話趕話的也不甚妥當。還望平姑娘寬宥則個兒。”

頓了頓,又道:“如今鳳姐兒不理家事,姨娘怕是忙不過來,今兒一早還說叫我過去幫襯呢。這往後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說不得還得來請教鳳姐兒呢。”

眼見寶釵認慫,言外之意來日又給自己個兒通風報信,鳳姐兒這才輕輕放下,笑道:“這家事誰愛管誰管,只是有一樣,往後我說不得須得好生將養了,最是計較飲食。往後有什麼好東西,寶丫頭可得趕快來說與我啊。”

寶釵自是知曉鳳姐言外之意,趕忙頷首,笑道:“不用你多說,有好事兒我難道還不想着你?”

當下姊妹二人其樂融融,說了小半個時辰,眼見申時將近,鳳姐兒這才笑吟吟領着平兒而去。

待這主僕二人一走,寶姐姐頓時就變了臉兒。心下如何不知,此番風波便是因着上回自己那一番話語之故?她本心以爲說的是大道理,鳳姐兒就算聽聞了也拿不到她的錯漏,不想鳳姐兒卻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這報復好似疾風暴雨,險些就將寶姐姐吞噬了。

瞧着那一主一僕遠去的身形,寶姐姐暗自嘆息一聲,情知以後再也不敢去招惹鳳丫頭,不然鳳丫頭可是真能將自己個兒趕出賈家啊!

及至晚飯,寶釵託詞身子不爽利,便只待在蘅蕪苑裡。臨近傍晚時湘雲又過來勸慰,說是方纔晚飯時老太太着重與一衆人等說了,往後須得好生管束那愛嚼舌的婆子,若再有這般流言蜚語傳出來,一定嚴懲不貸。

寶姐姐略略放下心來,只覺此番風波理應是過去了,就不知姨娘王夫人何時出面挽留了。

——

這日申時末,李惟儉方纔自衙門回返家中。

到得東路院,眼見賈蘭也在,李惟儉便納罕道:“大姐姐這會子還沒回來?”

賈蘭面上尷尬,傅秋芳便湊過來低語道:“老爺,今兒榮國府出了亂子。”

當下她便將寶釵遭難之事說了出來,聽得李惟儉暗忖不已。且不說李家門風嚴謹,私底下極少有婆子胡亂嚼舌,每月總有幾個不老實的了結僱契打發出府,因是府中下人自然人人自危。

單是那日薛蟠將寶釵裝箱子送來,就沒幾個人知曉,要說此事泄露出去,也不可能是從李家傳出去的——不然早就傳出去了,何至於等到今日?

這般想來,風聲定是自榮國府透露出去的……莫非是寶姐姐又招惹了鳳姐兒,鳳姐兒這才以此來敲打寶姐姐?

暗笑一陣,李惟儉也不以爲意,待再看向賈蘭便道:“賈家事兒多,今兒你乾脆便在這邊廂用了晚飯再回。”

賈蘭拱手應下。

此時時辰已然不早,紅玉緊忙張羅着傳菜,一家子人聚在東路院用過了晚飯,李惟儉又叫來賈蘭問明功課。

這外甥果然聰慧,十來歲年紀,如今連幾何原本都學了個囫圇。

李惟儉心緒大好!當下叫過賈蘭往書房而去,打算着親自教導一番。晴雯有心隨行,卻又被寶琴搶先一步。小姑娘明眸皓齒笑吟吟搶先湊過來,與李惟儉道:“四哥哥,我能聽嗎?”

李惟儉笑着道:“自然。你聽聽也有好處。”

當下三人到得書房裡,便見李惟儉也不曾講解題目,落座後反倒問及賈蘭:“蘭哥兒往後可有打算?”

賈蘭拘謹着拱手道:“回四舅舅,母親早有教導,我往後打算學四舅舅一般以實學科舉入仕。”

李惟儉頷首道:“蘭哥兒若打算實學入仕,須得知曉這實學官兒,可與那儒學官兒不同啊。”

賈蘭說道:“外甥自是知曉,咱們實學講究造實物,辦實事,與那儒學大老爺自是不同。”

卻見李惟儉搖頭道:“伱若只會一心辦實事,頂多爲一能吏,往後的路子可就偏頗了。自前年開了實學科舉,往後實學錄取的進士只怕日漸繁盛,說不得往後實學、儒學混爲一流也未可知。

蘭哥兒既學了實學,有些事兒總要提早知曉了纔是。”

賈蘭趕忙拱手道:“還請舅舅教導。”

李惟儉起身負手踱步道:“自始皇帝一統寰宇,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行同倫,地同域,置郡縣,往後歷朝歷代,不過是依着前例修修補補,根本上從未改易。也因此,方纔有‘五百年必有王者出’之語。

略略點算,歷朝歷代少有綿延三百載者,何也?”

賈蘭蹙眉思忖道:“想是天命如此——”

方纔說了一半,便被李惟儉嚴肅打斷道:“實學可不講究天命之說。”

“這——”賈蘭這會子才十來歲,又哪裡尋思過這等國家大事?因是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李惟儉見一旁的寶琴躍躍欲試,便笑着道:“妹妹可知?”

寶琴說道:“我不過略知一二,想來說了也不對,便先行拋磚引玉請四哥哥品鑑。書上說,治亂興亡,那《三國演義》開篇講明,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初年一片欣欣向榮,中葉時因着吏治敗壞往往埋下滅亡之禍,到後期積重難返,便是有聖明君主也難以力挽狂瀾。”

李惟儉笑着頷首道:“說的不錯,不過只是皮毛罷了。”

寶琴也不以爲意,笑着道:“所以纔是拋磚引玉,還請四哥哥指教。”

“治亂興亡,本朝太宗早有防備,說到底還是因着‘經濟’二字啊。”

“經濟?”

李惟儉落座道:“自先秦至今,我漢家雖文明昌盛,可底子不過是農耕文明。何謂農耕文明?以種植爲主要經濟,靠天吃飯。一旦天有不測,百姓沒了餬口之糧,便會引發戰亂。

便以晚明爲例,一則天災不斷,二則土地兼併日盛,佃農幾無寸土傍身,趕上天災時佃租不曾稍減,可不就要生亂子?”

寶琴笑道:“四哥哥這話怕是說到根子上了。”

賈蘭卻在一旁蹙眉思忖,半晌方纔拱手道:“舅舅方纔說了農業文明,莫非這世間還有旁的文明不成?”

李惟儉大感欣慰,只覺孺子可教。這賈蘭教導好了,說不得來日就能爲一方臂助!當下笑着頷首道:“自然是有的,就好比蒙兀,如今的準噶爾,就是遊牧文明;再有如西夷,他們卻是海洋文明。”

當下李惟儉略略說了這兩種文明形態,直聽得寶琴滿眼秋水,賈蘭也是思忖不已。

待過得良久,賈蘭納罕道:“舅舅提及三種文明,莫非與實學有關?”

“着啊!”李惟儉忽而起身雀躍道:“以實學爲根基,這農耕文明,卻可演化爲工業文明!”

賈蘭思量着道:“舅舅目下所做之事,莫非便是要將大順推向工業文明?”

“不錯,如今不過方纔開了個頭。”

寶琴就道:“四哥哥,我瞧着不過是機器多了些,各類物件兒稍稍便宜了些,除此之外好似並無旁的變化?”

李惟儉悠悠道:“所以是纔開了個頭啊。今日提及了,便給蘭哥兒留個作業,閒暇時思忖一番何謂工業文明。我只說一樁,我大順幅員遼闊,廣有山川,可靠着當下田土養育四萬萬百姓便是極限。

倘若進化到工業文明,莫說是四萬萬,便是十四萬萬也輕而易舉。”

賈蘭頓時茫然無措,心中半點念頭也無,當下又沒旁的法子,只得躬身領命而去。待賈蘭一走,李惟儉又與寶琴道:“文鬥今兒來瞧妹妹了?”

寶琴便道:“來瞧了一會子,說不過兩刻哥哥便匆匆而去,只說衙門裡事務繁雜。”

李惟儉笑道:“那日文鬥露了臉,王爺欽點授其官身呢。”

小姑娘便甜膩膩笑着湊過來扯了李惟儉的手,說道:“還不是四哥哥照應着之故?這衙門裡能辦事的不知凡幾,這般露臉的際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哥哥還特意囑咐了我,說此番多虧了四哥哥提攜呢。”

李惟儉道:“文鬥是自己人,我又哪裡會虧待了他?”

寶琴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看向李惟儉,低聲道:“這幾日身子不甚爽利,待過幾日好了,四哥哥也來我房中說說話兒?”

李惟儉眨眨眼,便見寶琴面上緋紅。心下明瞭,敢情寶琴是來了天葵,無怪這幾日沒前些時日那般歡脫。

心念動搖了一番,李惟儉到底囫圇着應下。二人又說過一會子話兒,寶琴自行回返,李惟儉便朝着東路院紅玉所在的廂房而去。

待任憑紅玉伺候着洗漱過了,二人上得牀榻,紅玉便說道:“四爺,今兒二奶奶打發平兒來了一遭,給姨娘送來了一盞湯盅,求着姨娘尋了太醫驗一驗這內中可有旁的佐料。”

“哦?”

李惟儉訝然一聲,隨即問道:“可曾驗過了?”

紅玉低聲道:“下晌請了王太醫來,說內中多了味藏紅花,怕是有避子湯之效。”頓了頓,又道:“四爺,莫非那湯是——”

卻見李惟儉頷首道:“二嫂子成婚數年,先前璉二哥與其親密無間,卻偏生只得了個大姐兒。如今想來,除去二嫂子因着管家之事有些勞累,只怕這避子湯方纔是罪魁禍首啊。” 紅玉蹙眉不已,說道:“不想太太心思竟這般歹毒!”

李惟儉冷笑道:“歹毒?不過是一內宅蠢婦罷了。便是璉二哥並無子嗣,難道這爵位就能落在寶玉頭上?莫忘了大房還有個賈琮。就算賈琮夭折了,可還有蘭哥兒呢,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寶玉頭上。”

紅玉點頭,思量道:“也是稀奇,先前二奶奶管家時送避子湯也就罷了,如今二奶奶分明退了一步,怎地太太還是這般心思?”

李惟儉笑道:“二嫂子此番是以退爲進啊。”眼見紅玉不解,李惟儉解釋道:“賈家入不敷出,若二嫂子管家,下頭人不敢怠慢了,便是剋扣也有個度。都說太太早年‘天真爛漫’,如今又扮得一副佛面,你道她肯撒下心來狠狠治理?

長此以往,家中愈發捉襟見肘的,說不得太太自己個兒就得往後退了。”

紅玉忽而道:“是了,聽平兒姑娘說,如今賈家上下都在傳着賴嬤嬤打算拋費兩萬兩銀子爲那賴尚榮謀個官缺。四爺,你說太太若知曉了,會不會將主意打到賴家頭上?”

這事兒還是李惟儉告訴鳳姐兒的,他又如何不知曉?因是便笑道:“理會這般多做什麼?賈家如今日漸衰敗,你得空去勸勸你父母,來這邊廂總好過死守着賈家。”

紅玉頓時蹙眉惱道:“勸了,哪一回不磨破嘴皮子?偏生我爹媽認死理兒,只說榮國府這般基業幾輩子都敗不光。”頓了頓,又道:“且由着他們吧,只求着四爺看在我的份兒上,來日他們若是遭了難總要拉扯一把。”

李惟儉順勢將紅玉攬入懷中,低聲道:“這是應有之義。你明兒與晴雯、琇瑩交代了,多往林妹妹、雲妹妹處走動着,缺了什麼短了什麼的,私下裡送過去,莫讓旁人瞧見了。”

紅玉應下,隨即媚眼如絲道了聲‘四爺’,二人便揉身滾在一處。

幾番風雨,待雨收雲散,斜玉山抱,共枕相酣,離情穴,摟玉姿,擁衾同臥,自是不提。

——

轉眼又是幾日,已是九月中。

這日一早賴大苦着臉四下巡視,方纔轉過新修的宗祠,便聽綺霰齋角門處有婆子低聲竊竊私語。

賴大心中裝着事兒,那內府的喬郎中獅子大開口,不過區區六品的主事,就敢要價三萬兩!這銀錢賴大咬咬牙也能拿的出,只是爲了個六品內府官兒,總覺得這三萬兩銀子實在忒多了些。

到得角門左近,忽而聽得婆子訝然一聲:

“咦!賴家竟這般有錢?”

另一婆子道:“三輩子都服侍主子,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兒都有臉面,家中採買事宜,修園子、買戲子,樁樁件件哪一個不是賴家經手的?家中的主子一個個眼高手低,那做了假的賬目放眼前也瞧不出,可不就由着賴家粘油水?”

“嘖嘖,能拿出兩萬兩來,說不得私下就吞了十幾萬!”

“可不?聽說賴家自己個兒也修了個小園子,雖比不得大觀園,卻也處處精緻。那賴尚榮更是從小兒錦衣玉食,初入都有奶媽、丫鬟伺候着,便是尋常中等人家的公子哥兒都比不過呢。”

那婆子便道:“罷了,咱們沒那等福分,也不指望貪佔個十幾萬銀子,只盼着這月月例早些放下來就好。”

說話間那倆婆子唏噓着遠去,賴大卻呆立原地好半晌,忽而一頓足大叫一聲‘不好’,扭頭往回便走。

結果回身正撞見門子餘六,餘六笑嘻嘻道:“賴爺爺,哪兒不好了?”

賴大含混道:“忘了家中一樁事,這會子須得回去一趟。若有人問起,就說我須臾便回。”

餘六應下,賴大趕忙快步而去。

因着起園子與省親一事,幾乎掏空了榮國府家底。又因着下頭人愈發敢伸手,徑直讓榮國府日漸入不敷出。

賴大身爲榮國府總管,心下自是明鏡兒也似。如今太太重新當家理事,正爲銀子犯愁呢,偏生此時賴家要花費兩萬兩銀子爲賴尚榮買官缺的事兒傳揚的四下都是,這讓太太與老太太如何作想?

賴家幾代人經營,雖吃佔了不少好處,卻從未忘本,一心謙卑恭順侍奉主子。怕的就是樹大招風,爲家中惹來滅頂之災啊。

莫看賴家如今風光,可若上頭的主子果然較了真,身契在手,頃刻間便能讓賴家灰飛煙滅!

如今連下頭婆子都四下嚼舌,只怕此事早晚會傳到太太與老太太耳中……且爲賴尚榮謀官缺之事極爲隱秘,這家中婆子又是如何知曉的?再想到先前賴尚文拖累了寧國府,賴大心中頓生不妙之感。

也是念及此處,賴大這才匆匆往家中趕去。

到得家中,賴嬤嬤這會子也在,見兒子歸來,頓時納罕道:“你不在府中值守,怎地這會子回來了?”

賴大擦着額頭汗水急切道:“媽媽,大事不好,只怕主子們要對咱們家下手了!”

“啊?”賴嬤嬤嚇得頓時變了臉色:“到底怎麼回事?”

賴大緊忙將方纔見聞說了一遭,臨了才道:“此事隱秘,便是咱們家中僕役都不知曉,又如何傳進府裡的?當務之急,須得儘快將財貨轉出去,如此,就算事發了好歹尚榮身上也留有餘財。”

賴嬤嬤連連頷首道:“對,轉,將浮財、田產盡數都轉出去。”

“不可!”賴大道:“咱家也起了園子,主子瞧見這等氣象,又抄撿不到浮財,只怕會遷怒我等。不若留下半數浮財,如此也好有個交代。”

“這——”賴嬤嬤心下萬分不捨,可也知賴大所言有理。知道此事間不容髮、猶豫不得,只好咬牙應下。

母子二人定下計議,轉頭便尋了妥帖之人處置。當日便有十幾輛馬車往城外而去,自是不提。

卻說榮國府中,王夫人任憑輿情發酵,只叫了寶釵來協理家事,除此之外並無處置。

這日寶釵隨着王夫人處置過家務,便告退而去。內中只餘下王夫人,轉頭那周瑞家的便來回話,悄然與王夫人說了輿情之事,隨即壓低聲音道:“太太,如今怕是老太太早就知曉了,就等着太太捅破此事呢。”

王夫人手捻佛珠,卻搖頭道:“這等惡了老太太之事,我怕是不好出面。”

眼見周瑞家的急切,王夫人就道:“你且放心,我不出面,自有人去做那惡人。”

周瑞家的心下暗忖,莫非王夫人打算說動鳳姐兒出面不成?轉頭卻知自己個兒想錯了。

這日晌午,邢夫人領着丫鬟、婆子匆匆往榮慶堂而來,三不着兩的說了些許閒話,轉頭便道:“老太太,有一樁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賈母心下厭嫌邢夫人,因是便道:“什麼真的假的?我看啊,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成不了真的。”

邢夫人訕笑道:“老太太說的在理兒。這幾日都在傳着,說是賴家學着咱們家也起了個小園子,轉頭又要拿出幾萬兩銀子來爲那榮哥兒買個官缺。嘖嘖,真是好大的體面,如今咱們家都拿不出兩萬兩來,偏賴家拿得出。

大老爺聽聞之後氣得不輕,只說定是賴家損公肥私,不然奴了幾輩子的,哪來這般多銀錢?”

賈母頓時冷着臉道:“你這話好似意有所指,有什麼想說的徑直說了就是,何必兜圈子?”

“這——”邢夫人低聲道:“大老爺意思是,查一查賬目,總不好奴才造的虧空,讓咱們也擔着。”

賈母便道:“如今是太太掌家,這等事兒你自去尋太太說了便是。”

邢夫人頓時噎得不知如何開口。若與王夫人說了,大房哪裡還佔得着便宜?

方纔夫妻二人計較,既能拿得出兩萬銀子來,只怕家中最少有個十來萬浮財!這等好事兒,怎能讓二房平白得了去?

奈何邢夫人嘴拙,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說。支支吾吾半晌,只得回去再尋賈赦想法子。

到得下晌,王夫人也來尋賈母,卻絕口不提賴家之事,只說公中虧空。早前便欠下了薛家五萬兩銀子,如今過了一年,無論如何都要先還上一些。

賈母聽得頭疼不已,她年老力衰,再無力管束家中。賈家日漸衰敗,她又如何瞧不出?奈何精力不濟,想要管束也管束不得。如今只想着自己高樂一場,臨死前將小輩的婚事都打理了,如此也好與老國公交代了。

至於再往後?正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後輩兒孫自是看自己的本事的,祖宗總不能一直照看着。

賈母心下想的通透,奈何這賈家如今就無以爲繼了。

王夫人雖絕口不提賴家,可賈母又如何不知,這二兒媳一早兒便將主意打到了賴家頭上?

因是隻道:“我年老,早已不理家事,這等事兒太太自己拿主意就好。”

王夫人木着臉道:“兒媳自當好生處置着,奈何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且近來風聞,家中奴才多有貪佔之舉。若不就此斬斷四下伸出的爪子,只怕來日家中愈發窘迫。”

賈母嘆息一聲,心下發苦。到了這會子,賈母本心也不想再去保那賴家。前有寧府舊事,如今又張揚着拋費兩萬兩銀子爲賴尚榮買官缺,賴家如此作死,合該被抄撿了。

只是這賴家一去,又換做誰來做這榮國府總管?

念及此處,賈母便思量道:“正要有一事與太太商議。”

“老太太請說。”

賈母道:“外頭風言風語的,想來太太也是聽聞了。本道賴家本分,不過是無心之失這才連累的寧府。不想賴家竟不知收斂,又鬧得沸沸揚揚……如今看來,這賴家怕是留不得了。”頓了頓,又道:“只是這賴家一去,又選哪個來做總管?”

王夫人自知,老太太這是顧忌着自己,生怕來日王夫人的陪房做了總管。這抄撿賴家,若老太太不點頭,行事總是不美。且孝道大過天,不管私下裡如何,明面上總要孝敬着。

因是王夫人就道:“媳婦看,那單大良、吳新登都是妥帖的。”

賈母蹙眉道:“單大良就罷了,府中買辦事宜辦得稀裡糊塗,不是個明白人。倒是吳新登是個好的……只是吳新登總領庫房,他若升了總管,又叫誰來總領庫房?”

王夫人試探着提了錢華等幾個自己的陪房,賈母只是搖頭不允,或說跳脫,或說資歷不足。王夫人無奈,只道:“如此,兒媳這會子卻沒了主意。”

賈母便道:“我看那林之孝行事穩妥,不如讓林之孝來總領庫房。”

紅玉之父林之孝,本是銀庫上的賬房,也是一早便入了榮國府爲僕,卻並非賈母與王夫人的陪房。

這般提議,倒是有和稀泥之意。王夫人思量着道:“林之孝倒是妥帖,只是那銀庫賬房——”

賈母便道:“讓他一併擔着就是了,了不得給他加一吊錢的月例。”

王夫人應下,婆媳二人又說了會子話,王夫人這才壓抑着內心雀躍而去。那林之孝兩口子,號稱天聾地啞,因着不是誰的陪房,是以四下巴結,早先甚至有意拜了鳳姐做乾孃。

王夫人暗忖,只消略施手段拉攏了,那林之孝兩口子必朝她靠攏。

當下回返自己院兒,打發了今日又來跪着立規矩的趙姨娘,王夫人先行尋了薛姨媽商議一番,轉頭才尋了林之孝。

其後幾日,薛姨媽調集了十來個賬房入府,會同林之孝家的,暗中清點歷年賬目。與此同時,王夫人又打發了賴大往城外莊子巡視,是爲調虎離山。

待到了二十日這一天,十幾個薛家賬房總算將往前十年賬目點算清楚,領頭的賬房便與王夫人道:“回太太,往前十年賬目如今點算過了,不管虛高賬目,單是對不上的就有七萬九千三百二十八兩又六百文,待算上虛開賬目,只怕便是十萬兩也有了。”

王夫人頓時變色,拍案道:“好狗才!原道是個忠心的,不想都是裝了樣子給人看,私底下心都是黑的!這是挖空了賈家的蠹蟲!來呀,去將賴大、賴大媳婦一併拿下,派人抄撿賴家,將那貪了、佔了的一併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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