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兩口自打成了婚頭一回分開這般久,這小別重逢勝新婚,正當是你儂我儂的時候兒,偏生出了秦巧兒這檔子事兒。
莫說是黛玉,便是李惟儉都壞了興致。晚飯時錯非李惟儉連連勸說着,只怕黛玉一小碗碧梗米都用不完。
此時天色漸長,晚飯後二人便在後頭會芳園裡消食。這會子茜雪來報,說是請了郎中診治過,那秦巧兒如今安置在客棧,郎中只說並無性命之憂,傷口埋在頭髮裡,往後留了傷疤也瞧不出來。
黛玉頓時氣笑了:“四哥瞧瞧,我這表姐果然是好心思。”
李惟儉笑道:“她算計的不是妹妹——”見黛玉擡眼望過來,李惟儉這才道:“——只怕算計的是伯府。”
黛玉聰慧,將前後因由思量一遍,便頷首道:“所以四哥纔打發人讓房家來領人?”
秦巧兒這麼一鬧,市井之徒傳揚出去,誰不知秦巧兒與伯府有干係?那房員外不過是尋常地主,又如何敢惹得起堂堂一等竟陵伯?少不得來日息事寧人,既退了親事,也賠了聘禮。無形當中,伯府擔了一樁惡事,說不得就壞了風評。
見李惟儉頷首,黛玉蹙眉嘆息道:“許是……她也是沒了法子?”
李惟儉道:“有道是‘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若原原本本求上門來,左右不過幾百兩銀錢的聘金,舍了就舍了。偏打開始就存心不良,這樣的人家你幫了一手,說不得人家過後不感恩,還洋洋得意以爲算計了你。”
黛玉頷首道:“四哥說的是,她家雖破敗了,可好歹還有兩處房產,隨意發賣一處也就抵了那聘金。說不得自家父母,又不肯實話實說,幾次三番來算計,真真兒惹得人心下厭嫌。”
“都是不相干的,妹妹別多心了。”
此時暮色昏沉,園中昏暗,二人行在溪流旁的花叢邊,李惟儉不禁探手攬了消肩,黛玉便輕輕靠在其肩頭。李惟儉略略摸索,禁不住蹙眉道:“這幾日可曾好生用飯?怎麼還是這般瘦弱?”
黛玉癟嘴道:“每頓都吃的飽飽的,偏生就是不長肉……前兒與紫鵑比量了一回,倒是又長了一寸。”
李惟儉將下頜探過去抵在黛玉頭頂,果然比先前長高了一些。不禁喜道:“妹妹還在抽條長身量呢,待過後就長肉了。”
黛玉卻思量起李惟儉不日遠行,心下極爲不捨,說道:“四哥這一走就是小半年,身邊也該留兩個服侍的。不若這回帶兩個丫頭一起?”
李惟儉哭笑不得道:“我這是去辦差,又不是遊山玩水,帶什麼丫頭。妹妹放心就是了,當初我一窮二白,身邊也沒丫鬟伺候着,自己個兒不還是過得好好兒的?”
黛玉卻不依,說道:“不若帶了晴雯、紅玉?晴雯最是忠心,紅玉辦事又妥帖,又她們照應着,家中也放心一些。”
李惟儉納罕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了?妹妹是聽人誰說什麼?”
黛玉便幽幽道:“四哥這一支就四哥自己個兒,先前大伯母雖不曾明說,卻也盼着四哥早日開枝散葉呢。我如今過了門兒,又知四哥心裡頭始終念着我,卻不好防着旁的姬妾生養。”
李惟儉摟緊黛玉道:“生養之事急什麼?妹妹如今年歲還小的……先前是禁不住大伯母嘮叨,再者秋芳年歲也大了,這纔有了楝姐兒。如今趕上國喪,可不好胡亂行事。”
黛玉忽而想起給自己敬茶的邢岫煙來,嗔道:“生養且不說,若不帶兩個合用的,姊妹們都怕四哥回頭兒再帶幾個新姊妹進門呢。”
李惟儉訝然道:“這是打哪兒說起啊?”
黛玉擡眼嗔看李惟儉一眼,見其滿臉莫名,這到嘴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噗嗤一聲笑了,道:“先前香菱還說呢,四哥年少有爲,又生得風流,免不得在外頭招蜂引蝶的。”
李惟儉卻不管那話中的‘招蜂引蝶’,只挑着眉頭追問道:“香菱是這般說的,那妹妹的?可是覺着我也生得風流?”
黛玉訝然眨眨眼,道:“哪兒有逼着旁人誇自己個兒的?”
李惟儉頓時嬉皮笑臉道:“我觀妹妹好似仙子下凡塵,可不就是怕配不上妹妹嗎?”
黛玉頓時哭笑不得,禁不住抱了李惟儉的腰,又擡眼瞥了一眼,這才低頭悶聲道:“四哥生得也好看呢。”
誒呀呀,李惟儉頓時熨帖不已,不禁得意道:“誒嘿,虧得如此,不然若真個兒自殘形愧,我還真怕辱沒了妹妹呢。”
“又渾說,我與四哥定情又不是因着四哥的長相。”
小兩口膩歪半晌,眼見李惟儉要隨着自己回東路院,黛玉便將李惟儉推去了西路院的寶琴處。於黛玉而言,既定下了規矩,那她首當其衝便要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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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儉說是要往津門、遼東辦差,卻不說說走就能走,一則須得打點行囊,二則須得處置衙門事務。
轉天一早兒方纔用過早飯,茜雪便匆匆來回話:“老爺、奶奶,前頭大明宮戴公公來傳旨了!”
戴權來了?還是正兒八經的傳旨?
李惟儉與黛玉對視一眼,心下都頗爲納悶。當下二人換過衣裳,又命人擺開香案,緊忙往儀門前迎去。
待二人過了向南大廳,便見吳海平正陪着戴權說話兒。除去當值的丫鬟、婆子,一應姬妾等俱都來了。
那戴權瞥見李惟儉,便笑着頷首,旋即上前展開聖旨道:“竟陵伯李惟儉接旨!”
李惟儉與黛玉緊忙撩開衣袍跪下聽旨。
戴權抑揚頓挫念過一通,卻是說李惟儉辦鐵廠有功,升正三品內府協理大臣,領營造司、武備院差遣。
升官兒了?這官兒升得莫名其妙。
不待李惟儉起身問詢,只見戴權又展開黃卷道:“竟陵伯之妻,李林氏聽旨!”
這一封聖旨卻是封黛玉爲伯夫人。黛玉爲原配正室,封誥命本就在情理之中。若是如尤氏、邢夫人那般的繼室,這得不得誥命可就要靠丈夫了。那邢夫人做了十幾年填房,前幾年方纔得了個誥命。
旨意宣讀過,自有丫鬟攙着黛玉起身,寶琴等都來恭賀,目光中少不得豔羨不已。李惟儉與黛玉上前接了旨意,黛玉趕忙命紅玉取了紅封來打賞,李惟儉卻蹙眉一引:“戴公公,咱們借一步說話。”
戴權從李惟儉這兒沒少得好處,當即從善如流。
二人到得一隅,李惟儉便問道:“戴公公,這內裡是怎麼個章程?我這官兒升得不明不白的?”鐵廠都是幾年前的事兒了,斷沒有現在才封賞的道理。
戴權四下掃量一眼,笑着壓低聲音道:“伯爺安心,是昨兒夜裡忠勇王打發侍衛快馬入皇城說了永壽郡主遇襲之事……這事涉郡主清譽,聖人不好明着賞賜,這才找補着給伯爺升了個協理大臣。”
李惟儉心下腹誹不已,算起來不拘是鐵廠還是即將建設的化工廠,不比個勞什子郡主要緊多了?偏落在天子眼裡,只怕永壽郡主比要鐵廠還要緊。
“原來如此。”
戴權聲音壓得愈發低,咕噥道:“還有一事……營造司牽出了內賊,聖人前兩日一氣之下革職查辦了不少內府官佐,伯爺方纔回京,只怕還不知此事。”
“啊?還有這等事兒?”
待要追問幾句,卻見戴權諱莫如深,李惟儉便知此事涉及宮闈,只怕不好胡亂打聽。當即一抖手扯着戴權衣袖塞過去一迭銀票:“多謝公公告知。”
戴權這回卻沒收,推拒道:“伯爺這就外道了,我還指望伯爺指點發財的股子呢,哪兒能來一回收一回銀子?伯爺快收回去。”
見其果然不收,李惟儉這才收了回來。那戴權又低聲道:“營造司郎中落了個失職的罪過,下頭的主事都有掉腦袋的……聖人怕如今內府尾大不掉,只怕有整飭之心。若非實在是因着伯爺年歲小,只怕這協理大臣還要多領幾份差事呢。”
李惟儉略略思量,趕忙道:“這,我還尋思這兩日出京巡視樂亭呢……”
戴權搖頭道:“伯爺還是老實待在京中吧,說不得過幾日聖人就要召見。”
李惟儉心下訕訕,尋思着怕是躲不過女兒奴忠勇王了,嘴上謝過戴權,轉頭紫鵑又端了一托盤的紅封銀元來賞。戴權不收李惟儉的大禮,這尋常的謝禮卻是笑納了,隨手便將銀元賞賜給了隨行的小黃門,隨即樂呵呵出了伯府乘車回返。
李惟儉轉過頭回得東路院正房,便見內中鶯鶯燕燕嘰嘰喳喳好不熱鬧。他一進來,香菱便笑着道:“四爺,這回可得好生放一回賞賜了。”
晴雯也道:“奶奶……太太得了誥命,可是大喜事。加之四爺又升了官,可謂是雙喜臨門呢。”
李惟儉笑道:“你們商議着辦就是了。”
那邊廂黛玉叫過紅玉與寶琴,三人商議了幾句,黛玉便定下賞賜道:“比照年節,賞一個月月錢就是了。仔細約束好了下人,得了賞錢不可聚衆宴飲,也不可得意無狀。”
紅玉與寶琴領命,點了丫鬟往後頭庫房去取銀錢。
黛玉觀量李惟儉神色,知曉其有心事。且於她而言,嫁給李惟儉奔着的是人,又不是這勞什子的誥命。這誥命有了自然好,沒有也是尋常,左右她也不耐煩與那些勳貴太太打交道。
當下黛玉便與衆人道:“還是老規矩,各房點到了再來領賞錢。如今我這無事,你們也先散去吧。”
鶯鶯燕燕說笑着退下,黛玉旋即便來李惟儉身旁關切道:“四哥,這升官一事可是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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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儉笑道:“不算蹊蹺,聖人找補呢。”當下便說聖人與忠勇王兩個兄弟情深,聖人更是恨不得將永壽當成了親生女兒來教養。因着李惟儉救了永壽性命,聖人不好明說,乾脆便用那鐵廠一事找補着給李惟儉升了官兒。
內府廣闊,官吏、雜役加起來四千多號人,這還沒算各處廠子、場子雖募的工匠,說是小號的朝廷也不爲過。
這其中武備院自然緊要,可營造司專職營造皇家屋舍、園林,雖油水豐厚,卻並非十分緊要。
李惟儉瞧着連升四級,實則權勢比照過往並未有何改易。
說過此事,李惟儉方纔蹙眉道:“方纔戴權提了一嘴,說是內府出了大案,我本道這幾日便要出京,聽戴權說聖人說不得何時便要召見,只怕這一遭不好走了。”
黛玉便笑道:“忠勇王雖說愛女心切,可過了時候也是講理的,四哥何必怕成這樣?”
“不是怕,是怕麻煩。”
正說話間,茜雪笑着入內道:“老爺、太太,二奶奶與三姑娘來道喜了。”
李惟儉與黛玉緊忙各自歸位,請了鳳姐兒與探春入內。
須臾光景,茜雪引着二人入內,此時鳳姐兒大腹便便,由平兒與小丫鬟攙扶着入內,遙遙見了便笑道:“林妹妹真真兒好福氣,這纔多早晚就得了誥命。哪兒像是我啊,生生熬了這般多年。”
探春也笑着屈身一福,道:“給儉四哥、林姐姐道喜了。”黛玉緊忙過來牽着二人,口中嗔道:“鳳姐姐都這般月份了,又何必勞動?兩府都不外道,便是讓平兒姑娘來一遭說一聲就是了。”
鳳姐兒任憑黛玉扶了,落座之際隱晦瞥了李惟儉一眼,這才笑道:“我也是靜極思動,這整日介養着,只怕來日不好生育。”
李惟儉瞧了一眼,鳳姐兒果然比前些時日豐腴了一圈兒,又觀量了眼隆起的小腹,李惟儉不禁暗自思量,也不知這腹中的孩兒是男是女。
這會子探春也道:“方纔老太太放心不下,還囑咐着鳳姐姐坐了轎子來,偏生鳳姐姐不肯。這回頭兒啊,說不得老太太還要數落呢。”
鳳姐兒頓時嗔道:“探丫頭若不說,老太太上哪兒知道去?”
姑嫂兩個鬥了兩句嘴,彼此都笑呵呵的,瞧着極爲融洽。鳳姐兒轉口便道:“方纔得了信兒,老太太高興的什麼的也似,還盼着林妹妹改明兒一身誥命妝過去讓老太太瞧瞧呢。”
黛玉掩口笑道:“我這算什麼?外祖母可是國公夫人,哪樣的誥命沒見過?”
探春就笑道:“老祖宗可是說了,儉四哥這回又升了官兒,說不得來日還會升爵。說是來日林姐姐便是侯夫人、國公夫人只怕也做得呢。”
黛玉恬淡笑着,心下並不看中這些,閒話兩句便問起賈母情形,又問了日常起居。她與林家遠親這回算是徹底斷了,與榮府舅舅、舅母也不算親,唯獨掛念着外祖母與幾個相好的姊妹。
待探春事無鉅細說過,黛玉這才放下心來。
過得半晌,姑嫂幾個敘過話,王熙鳳這纔看向李惟儉:“儉兄弟,前一回聽你提及要出京巡視?”
李惟儉搖頭道:“別提了,新得了差事,且不說要花光景梳理,單是那奉先殿的差事就耽擱不得。只怕巡視之事要暫且撂下了。”
王熙鳳眨眨眼,暗自抿嘴,心下琢磨着這不出京巡視,怎麼打發平兒湊過去?
心下這般想着,口中卻道:“眼看入夏,這會子不出去也好,待秋高氣爽再去巡視更爲便宜。”頓了頓,又看向黛玉:“再者林妹妹方纔過門,儉兄弟怎地這般狠心撇下林妹妹自己個兒去辦差?”
黛玉頓時嗔惱道:“鳳姐姐這話說的我好似狐媚子一般。”
鳳姐兒頓時笑道:“偏你多心,我分明是說你們兩個情投意合呢。”
黛玉頓時笑道:“什麼話都讓鳳姐姐說了,我都不知如何回嘴了呢。”
衆人說過半晌,鳳姐兒與探春便要告辭回返。黛玉實在放心不下,不僅叫了四個婆子看護着,自己個兒還親自護送,一直將鳳姐兒送到東角門方纔罷休。又說這日家中紛亂,待改日再登門去看過賈母。
鳳姐兒應下,與探春一道兒回返了榮國府。妯娌兩個緩緩行在小徑上,鳳姐兒不禁感嘆道:“林妹妹這回算是苦盡甘來了……超品的伯夫人,一衆姊妹只怕誰都比不上呢。”
探春頷首,心下卻豔羨着儉四哥與林姐姐情投意合。若得良人相伴,便是沒誥命又如何?
於是嘆息道:“所以,有福之人不用求。”頓了頓,又道:“林姐姐先得了誥命,回頭兒雲妹妹怎麼個說法?”
鳳姐兒道:“儉兄弟那般大的本事,還愁立不下功勞?只怕回頭兒湘雲過了門兒,不消多少時日也能得了誥命。”說罷咂咂嘴,蹙眉道:“真個兒是人比人得死,伱二哥爲着承襲一事忙活了多久?請託出去多少人情?忙碌一場,不過是三品的將軍……”
探春因着與賈璉差着不少年歲,是以二人之間並不親近。她心下瞧不上賈璉得過且過、不知上進的性子,又不好指摘。因是隻能勸慰道:“回頭等小侄兒落生,鳳姐姐好生教養着,說不得日後再給鳳姐姐賺一份誥命呢。”
鳳姐兒寵溺地輕輕拍打了下小腹道:“他?只求着別是個魔星就好。誥命什麼的,我是不指望了。”頓了頓,忽而見遠處賈蘭朝這邊廂而來,不禁抿嘴道:“倒是蘭哥兒瞧着是個好樣的,說不得還真就給大嫂子賺個誥命回來呢。”
正待此時,卻見有婆子尋將過來,到得一行人身前屈身一福道:“奶奶,二爺可是尋了奶奶好半晌,這會子正在怡紅院等着呢。”
鳳姐兒頓時變了臉色:“他捨得回來了?”
探春一看情形不好,趕忙道:“鳳姐姐,老太太交代晌午想吃些軟糯的,我去廚房交代一聲兒。”
“去吧去吧。”
待探春快步領着丫鬟去了,鳳姐兒這才冷哼一聲,沒搭理那婆子,領着平兒往怡紅院而來。
途中平兒便勸慰道:“奶奶不好跟二爺鬧得太僵,總要在外頭給爺們兒留了顏面。”
鳳姐兒蹙眉道:“我如今也不求着那勞什子琴瑟相和,只求相敬如賓就好……再退一步,他在外頭養多少狐媚子我不管,只一樣,不能領了家裡來。”
平兒偷眼觀量鳳姐兒神色,見其並未朝自己觀量,便知那事兒鳳姐兒大抵是隱隱有了猜測,並非得了信兒。賈璉偷娶尤二姐一事,過得這些時日又怎會沒風聲?平兒自然是聽聞了,只怕這會子鬧將起來再折損了腹中的孩兒,這才交代了丫鬟、婆子單對鳳姐兒隱瞞下來。
說話間進得怡紅院裡,賈璉正負手四下觀量着,見鳳姐兒與平兒進來,便笑着說道:“這怡紅院果然比先前的小院兒廣闊,料想住着也能舒心一些。”
鳳姐兒陰陽道:“我舒心,二爺也暢意了,真是你好我也好呢。”
賈璉一怔,訕訕道:“你這又是說的哪門子酸話?”
鳳姐兒笑道:“隨口一說罷了……二爺今兒有事兒來尋我?”
賈璉過來攙着鳳姐兒落座,自己也在一旁坐了,這才搓手爲難道:“你那兒可還有銀錢?先支我三百兩。”
鳳姐兒蹙眉不已,說道:“又要三百兩?”
賈璉扯謊道:“這北靜王的次妃生辰將近,先前襲爵一事咱們可沒少請託,我這不是想着再添一些可心的賀禮嘛。”
大順可不是我大清,妃是妃,次妃……說白了就是名號好聽一點兒的妾室罷了。除非次妃升了正妃,不然所生子女依然是庶子、庶女。
眼見鳳姐兒眉頭不展,賈璉壓低聲音道:“次妃極得王爺寵愛,這正妃又無所出,來日誰襲爵還不好說。此時不燒冷竈,只怕來日就遲了。”
鳳姐兒這才舒展眉頭,道:“既然如此,從公中走賬就是了。自庫房裡撿可心的賀禮,可不好怠慢了。”
賈璉道:“那位次妃極得意珊瑚盆景,我今兒在外城鋪子裡瞧見一個,通體都是紅彤彤的,要價也不貴,才三百兩。依着我,這等事兒不好走公中賬目,咱們私底下往來,送個盆景正好。”
鳳姐兒一時間不知是真是假,思量半晌,這才朝着平兒點點頭。須臾光景,待平兒送來三百兩銀票,賈璉頓時雀躍不已。那盆景有個二百兩也就不差了,剩下一百兩還能給尤二姐買一副頭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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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賈薔靜極思動,因在後街瞧見賈璉興沖沖回了榮國府,便心癢難耐往花枝巷尋去。
寧府雖沒了,賈薔先前卻從賈珍處沒少得好處。加之如今隨着賈璉奔走,是以手頭頗爲闊綽。這日入得內中,仍稱‘二姨’‘三姨’,又喜滋滋各送了時興的簪子,惹得二姐、三姐歡喜不已。
尤老孃也在宅中,當即招呼人準備酒宴,道‘都不是外人’,便要關起門來宴飲。
那鮑二過來請安,賈薔又賞賜了一角銀子,惹得鮑二喜眉笑眼。轉頭四人一起吃酒,席間尤二姐眼見賈薔那雙眼睛愈發肆無忌憚,尤二姐便知賈薔存心不良,因是扯了尤老孃尋了個由頭避去西屋。
這母女二人一走,賈薔喝了幾杯酒,眼見尤三姐並不避諱,頓時愈發放肆起來。兩個小丫鬟瞧得面紅耳赤,緊忙躲了出去。
這外頭的鮑二正與改做了鮑二家的的多姑娘飲酒,眼見兩個丫鬟出來討酒,頓時問道:“姐兒們不在房裡伺候着,怎麼跑了出來?回頭兒三姨再尋了不是,可不是好相與……”
話音未落,頓時被鮑二家的好一通臭罵。鮑二與那多渾蟲一般貪酒,旁的什麼都不管,鮑二家的情知這內中之事見不得人,偏生鮑二懵懵懂懂。
這鮑二家的方纔臭罵過一通,轉頭便聽聞叩門聲。鮑二緊忙去開了門,擡眼見來的是賈璉,頓時訕訕不敢言,賈璉便蹙眉問道:“有事兒?”
眼見鮑二不成器,鮑二家的緊忙過來道:“薔二爺來了,這會子正喝酒呢。”
賈璉眯了眯眼,不動聲色。快步到得臥房裡,就見尤二姐兒正與尤老孃說這話兒,見其來了,尤二姐緊忙起身來迎,尤老孃面上訕訕不知如何言說。
賈璉故作不知,尤老孃緊忙尋了個由頭躲了出去。尤二姐咬着下脣方纔要解釋幾句,旋即便被賈璉攬住,笑着說道:“人人都說我們那夜叉婆齊整,如今我看來,給你拾鞋也不要。”
尤二姐愧疚道:“我雖標緻,卻無品行。看來到底是不標緻的好。”
賈璉問道:“這話如何說?我卻不解。”
尤二姐滴淚道:“你們拿我作愚人待,什麼事我不知道?我如今和你做了兩個月夫妻,日子雖淺,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終身靠你,豈敢瞞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將來我妹子卻如何結果?據我看來,這個形景,恐非長策,要作長久之計方可。”
賈璉聽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輩。前事我已盡知,你也不必驚慌。你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這例。”
說話間香了尤二姐一口,賈璉轉頭大步流星而出。若此番是賈珍、賈蓉也就罷了,念着兩府情誼賈璉不好撕破臉,可賈薔又算個什麼東西?
轉頭進得西院兒,但聽得內中‘稀里嘩啦’一陣響,隨即賈薔驚道:“三姨瘋了不成?”
賈璉隔着窗子便見雲鬢散亂、露着抹胸的尤三姐踩着凳子罵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咱們清水下雜麪,你吃我看!見提着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量我們不知道你那心思!
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拿着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今兒便告訴你,打錯了算盤!”
賈薔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偏此時賈璉停步窗前,冷聲道:“薔哥兒何時來的?”
賈薔轉頭瞧見賈璉,緊忙賠笑迎將出來,渾說道:“二叔,我作的這保山如何?若錯過了,打着燈籠還沒處尋呢!”
賈璉便冷笑道:“還想着要謝過薔哥兒呢,你這般總是混日子也是不好。我方纔與你二嬸子商議過了,不若先去遼東做個莊頭,幹上幾年錘鍊一番,過後另有美差留給你。”
賈薔頓時嚇得一個激靈。莊頭?莫說是遼東的,便是這京畿的莊頭又算得上什麼美差?賈薔訥訥半晌,情知自己個兒這一遭是讓賈璉給恨上了,頓時面上漲紅,拱手道:“侄兒不曾多想,就是……就是……哎,告辭!”
賈薔踉蹌奔逃,賈璉冷笑一聲,旋即入得內中。眼見尤三姐鬆鬆挽着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着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
賈璉頓時瞧得意動不已,上前樓了尤三姐兒道:“不待見他就打發了就是,何必氣着自己個兒?”
尤三姐橫眉冷目,叫道:“不如將姐姐請了來,咱們三個一處同樂?俗語說‘便宜不過當家’,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
賈璉頓時面上訕訕,趕忙撒了手。
尤三姐又冷笑道:“我知你存着什麼心思,不過是將我們姊妹當做玩物!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她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不先把你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尤三姐好一番撒潑,駭得賈璉訕訕不已。
轉頭兒到得夜裡,待溫存後尤二姐吹了枕邊風,賈璉這才知敢情尤三姐兒竟存了另一番心思。直把賈璉聽了個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