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京師水道無好人 李惟儉釜底抽薪
二對七變成了三對五……等等,好似算錯了?並沒有,因爲李惟儉自始至終都不曾動手。
丁家兄弟好勇鬥狠,吳海平又是個出類拔萃的練家子,以有備打無備,他李惟儉只消瞧熱鬧就好。
不過須臾光景,衚衕裡已是躺了遍地的青皮喇唬。李惟儉挑開簾櫳跳下馬車,負手而行,便見丁家兄弟喘着粗氣,吳海平卻是氣不長出、面不改色。
“公子。”
“嗯,去尋內府慎刑司來,順天府與這般城狐社鼠勾連頗深,怕是不能細查幕後之人。”
“是。”吳海平應聲,瞥了丁家兄弟一眼,這才轉身而去。
李惟儉也不理會地上的青皮喇唬,徑直行到丁家兄弟二人面前,笑道:“這麼快就好了?”
那丁如峰道:“回公子的話兒,咱們兄弟皮糙肉厚的,幾十板子也就趴了幾天。這……家裡實在揭不開鍋,這纔出來接活計。” шшш● тt kán● C ○
“也是可憐見的……”李惟儉一甩衣袖便從袖籠裡抽出一張銀票來:“且拿去安家,往後跟着我,這等攤官司的破事兒還是少幹吧。”
丁如鬆掃了一眼銀票,見是一百兩,立馬便喜道:“有公子這般貴人提攜,咱們兄弟往後自然是唯公子馬首是瞻。”
那丁如峰也連連附和,隨即瞥了一眼地上哀嚎的幾人,出聲道:“公子,若想逼問幕後主使,咱們兄弟還有一些手段,保準這幾人立馬吐口。”
地上裝死的一人忽而擡頭罵道:“野牛肏的,丁如峰你不講道義!”
丁如峰上去一腳將那人踹倒,罵道:“呸,誰跟你們這般青皮喇唬講道義?”
說話間他扭頭看向李惟儉,李惟儉卻只是笑着搖搖頭,道:“罷了,自有慎刑司的人過問,咱們可是守法良民,不好胡亂動用私刑。”
丁家兄弟叉手應下,面上略略失落。新東家出手大方,見面兒就丟下一百兩銀票,往後月例銀子雖說不多,可只消辦好了差事,這賞錢自然少不了。裡外一算,可不比在街頭找食兒強多了?
過得半晌,吳海平引着幾名內府挎刀衙役小跑而來。那領班的小吏識得李惟儉,趕忙上前見了禮,隨即一揮手,幾名衙役各自將喇唬捆了,穿成一串兒呼喊驅趕着往內府慎刑司而去。
李惟儉吩咐丁家兄弟二人明早在榮國府側門等候,轉身上了馬車,往榮國府回返。
路上吳海平就道:“公子,那丁家兄弟……青皮打行出身,慣會見風使舵,只怕以後要提防着些。”
嗯?你吳海平也是青皮打行出身啊……哦,同行是冤家。
李惟儉笑道:“無妨,也是實在缺人手,那二人就是湊數的,往後海平伱盯緊些。”
吳海平挺起身板道:“公子放心,有我盯着,那二人斷不會誤了公子的大事!”
李惟儉笑着應了,心中卻暗忖,異論相攪,手下人若是一團和氣那他可就要急了。轉而又想起自己屋裡,那晴雯與紅玉斗得厲害,總要稍稍平息纔好。
車行轆轆,轉眼回返榮國府。
吳海平穿府而過,急切切去尋那茜雪自是不提,卻說李惟儉一路回返自家小院兒,進得正房裡便見幾個丫鬟嘰嘰喳喳說着什麼。
晴雯與紅玉還說了兩句話兒,雖不見得多親熱,卻也沒素日裡的劍拔弩張。李惟儉心中暗暗稱奇,鬧不清楚這白日裡出了何事。
紅玉瞥見李惟儉,連忙上前:“四爺回來了!”
“嗯,在說什麼呢?”
紅玉不似往常那般吩咐人打水,只不迭的說道:“四爺,今兒可是出了好大一樁事呢。”
她嘴皮子伶俐,只三言兩語便將寶玉討要香菱一事說了個清楚明白。李惟儉初聽便略略蹙眉,寶玉啊……雖麻煩卻也不是不能解決;待聽得晴雯扯着香菱去當面說理,李惟儉又好氣又好笑地嘆息一聲,說道:“你們就沒攔着點兒?”
紅玉委屈道:“攔了,琇瑩攔了,我也攔了……可四爺也知她那性兒,誰都攔不住呢。”
李惟儉看向晴雯,晴雯就癟嘴道:“我是去講理,寶二爺也聽了,有什麼可攔的。”
“呵,”李惟儉笑道:“這次就算了,下回再有這等事,且等我回來再說。寶玉或許不在意你去講理,別人卻不見得不在意。得,回頭再與你算賬,我先去收拾了首尾。”
李惟儉當即只帶了紅玉一個丫鬟,衣裳也不曾換,急忙忙朝着賈母院兒趕去。一路過東、西角門,過穿堂,自後院兒轉入賈母正房。轉過抄手遊廊,便見抱夏裡幾個丫鬟垂手伺立。
李惟儉笑着招呼一聲,自有丫鬟入內稟報,須臾便引着李惟儉繞過屏風進得正房裡。
李惟儉擡眼一瞥,便見賈母高坐軟塌上,一旁陪着寶玉與黛玉,這會子也不知寶玉說了什麼,老太太正樂呵着。
瞧見李惟儉,賈母探手連連招呼:“儉哥兒來了?快過來坐,也不知寶玉從哪兒得來的頑笑話,真真兒是笑死人。”
李惟儉笑着上前見過禮,這才說道:“寶兄弟方纔說了什麼笑話?”
寶玉賣弄道:“這頑笑話聽過一次就得,再多說可就不好笑了。正好,我這兒還有一則笑話。”他起身踱步道:“卻說夫子見麒麟身死,痛哭不已。弟子見狀,連忙尋了牛來貼滿銅錢,指着那牛道:‘老師且看,這豈不就是麒麟’?
夫子連連搖頭:‘哪裡是麒麟?分明就是蠢牛,還滿身銅臭味兒’。”
賈母怔了怔,笑得前仰後合:“你這個促狹鬼喲,哪裡得來的笑話?”
寶玉道:“從私學裡聽來的。”
李惟儉面上笑着,心裡頭卻在罵街。這笑話分明便是衝着自己來的——牛身上貼銅錢,這就是在嘲笑自己是個暴發戶啊。
賈母似有所覺,連忙道:“儉哥兒莫站着了,快坐下說話兒。” “哎,”李惟儉應聲落座,隨即笑道:“巧了,寶兄弟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了個頑笑話兒。
卻說一鬼託生,閻王判來世作富人。鬼連連搖頭,說‘不願富,但求一生衣食無憂,無是無非,燒清香,吃苦茶,安閒過日足矣。’
閻王思忖道:‘要銀子便再與你幾萬,這樣安閒清福,本王都輪不到又哪裡輪得到你?’”
李惟儉話音落下,又引得廳堂中一干人等齊齊歡笑。黛玉嘆息道:“儉四哥這頑笑又不似頑笑,都道富貴已是難得,卻有誰人知安享清福更爲難得?”
下方的探春接嘴道:“林姐姐說的是呢,榮華富貴不如安享清福,世間又有幾人能在這滾滾紅塵裡安享清福?”
寶玉面上掛不住,道:“安享清福自是不易,可也不好太過蠅營狗苟。”
李惟儉笑着沒應聲。刺寶玉一嘴就夠了,當着老太太的面兒總不好多說。
見其不接茬,寶玉討了個沒趣,又道:“儉四哥這頑笑是從何處聽來的?”
“嗯,方纔編的。”
探春頓時樂不可支:“儉四哥果然有急才。”
閒話兩句,李惟儉笑着朝寶玉拱手:“說來,我此番是來尋寶兄弟道惱的。先前晴雯魯莽了,還望寶兄弟不要計較啊。”
寶玉眨眨眼,猛地一拍額頭:“險些忘了!”轉身幾步湊到賈母身前,說道:“老祖宗,那香菱我不要了。”
“啊?”賈母詫異道:“怎麼想起來一出是一出啊,早前還一門心思的討要,怎麼這會子又不要了?”
“香菱她不太願意。”寶玉有些鬱郁。
李惟儉連忙搭茬道:“老太太,實則香菱是我屋裡人,這……自然不好再去到寶兄弟屋裡。”
屋裡人,自然說的是與主子有了肌膚之親的通房丫鬟,如那鳳姐兒身邊的平兒。
賈母面上略略詫異,卻因着總是隔了一層關係,不好多說。於是便道:“喲,那倒是不好再轉去旁的屋裡了。”看向寶玉,笑吟吟點了寶玉一指頭:“下回可得掃聽清楚了。”
寶玉心中愈發煩悶,只得悶聲應下。想着那如花似玉的香菱竟成了李惟儉屋裡人,心中頓時惋惜不已,只道那般清新脫俗的女兒家,竟被個鬚眉濁物給辱沒了。
刻下李紈還不曾自王府回來,鳳姐兒也不在眼前,只幾個小的陪着老太太說話兒。李惟儉說了些今兒的見聞,外間鴛鴦進來稟報道:“老太太,太太來了。”
話音落下,王夫人已帶着丫鬟婆子轉過了屏風。
擡眼瞥見李惟儉,頓時面上一冷。款款上前與賈母見過禮,賈母就道:“怎麼這會子就過來了?”
王夫人心中思忖一番,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當面兒就道:“老太太,媳婦兒方纔得知了一樁事。說是寶玉淘氣,想要討儉哥兒屋裡的丫鬟——”
賈母就笑道:“說過了,說過了,方纔就說了。”
王夫人擠出一抹笑意,隨即道:“老太太,我說的不是旁的。寶玉此番自是不妥,可也沒有丫鬟跑過來指着主子鼻子吵吵的,再這般下去,府裡的僕役有樣學樣,往後這個家還如何管?”
“這——”賈母掌控榮國府,靠的就是規矩、孝道,晴雯這般行事自然不妥,奈何如今晴雯身契不在榮國府。思忖了下,賈母便道:“是沒規矩了些。”
王夫人轉頭看向李惟儉:“儉哥兒如今年歲還小,見了跟前兒丫鬟姿容出色,便縱着些也是有的。可這規矩就是規矩,今兒若是還縱着,若來日儉哥兒娶了親,那晴雯豈不是要騎在女主子頭上了?”
李惟儉面上還在笑着,偷眼瞥向安安靜靜的迎春,果然,便見二姑娘略略變了臉色。她不似黛玉那般小性兒,卻也怕來日被個丫鬟給欺負了。
李惟儉心中思量了一番,說道:“太太言之有理,我是方纔才聽聞了此事,這才趕緊尋了寶兄弟來道惱的。太太放心,回去我定然好好處罰晴雯那丫頭。”
他心中暗忖,虧着自己來的早,不然等王夫人上過眼藥,自己再來辯駁、道惱,只怕就會惡了賈母。
他這般說過,王夫人心中不滿。李惟儉只說處罰,卻沒說如何處罰。依着王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趕出府去了事。她沉吟着思量如何再說,就聽軟塌上的賈母道:“處罰就好,這下頭人可不能縱着。得了,此事就此揭過,儉哥兒風塵僕僕的,快回去歇着吧。”
李惟儉起身朝着賈母一揖,又與其餘人告辭,臨行前又與二姑娘迎春對視了一眼,這才灑然離去。
王夫人心中自然窩火,奈何賈母已有了決斷,只思量着日後定要給那晴雯一個好兒!
且說李惟儉領着紅玉負手而行,過得穿堂離了賈母院兒,紅玉就道:“虧得四爺來得早,若不然,太太一狀告上去,老太太定然就惱了。”
李惟儉略略頓足,看向她道:“回頭罰晴雯三個月月例,罰你一個月。”
“啊?”紅玉心中不解,卻不好開口問詢。
李惟儉就道:“自你來那日起,外間的事兒就一併交給你處置了,怎麼能容晴雯去尋寶玉對峙?再有下回,”說話間探手點在紅玉的眉心:“看我怎麼收拾你。”
紅玉癟嘴,心中卻暗自熨帖,只道儉四爺果然信重她。
一路回返自家小院兒,李惟儉進得正房裡落座了,待擦洗了一番換了衣裳,這才叫來四個丫鬟,當面兒說了處罰。
晴雯噘着嘴極爲不滿,可迎着李惟儉的目光只得暫且忍耐下來。
李惟儉呷了一口茶,說道:“罰過了,再說獎。晴雯仗義出頭,爲的不是自己,因是獎五兩銀子。其餘各人,每人二兩。我身邊兒的人,可不能由着外人欺負。”
身前四個丫鬟神情各異,香菱唯有感激,憨丫頭琇瑩乾脆咧嘴樂開了,紅玉也抿嘴笑着,唯獨晴雯這會子還不曾想明白——先是罰了三兩銀子,如今又賞了五兩,好似還賺了二兩?那自己這一遭究竟是錯了,還是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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