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兩日賈敏推說身上不好,免了衆人的請安,每日只讓府內的僕婦丫鬟們在院外請一回安也就是了。賴嬤嬤親自去瞧了兩回,都被綠柔和紅杏好聲好氣地又勸了回去,只說“太太如今身上正不好呢,見了嬤嬤倒要勞累,嬤嬤好歹憐惜我們太太是雙身子的人,可過些日子再來太太這裡說話罷”。
賴嬤嬤聽了,心裡倒不疑其他,只想着自己大老遠兒的來了揚州,身上又是受了賈母和王夫人的重託,正該歇息一兩日就和太太這裡領了話出來管家呢。誰想,這太太身子這樣弱,這才懷了身子三個多月,竟連院兒門都不出了。越想越是發悶,索性連打發人來在院外請安的功夫都不肯了。
紅杏知道後,冷哼道:“可見得這人的恭敬多少是裝出來的!就是正經管家的張嬤嬤、方嬤嬤還日日來太太這裡回稟呢,她就這樣了!”
綠柔心中也氣,但她做事穩重,說什麼話自然要在心裡付量許久。見紅杏這般說,便勸道:“你且小聲些說,別叫太太知道了,心裡又多添煩悶。何況,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來請安又值當什麼,左不過是各人的心意罷了。”
“姐姐教訓的是,我卻總不長進,倒累得姐姐擔心。”
不管賈敏院中是如何光景,這段時日,賴嬤嬤卻過得十分順心。
“哎喲,倒是老姐姐這裡快活。”王嬤嬤才走到賴嬤嬤的屋門口,便見有伶俐的小丫頭打起了簾子,進屋後,又見屋內站着三個小丫頭,模樣俱是齊整,做事又有章法,不由地咂了咂嘴。“要說說,我在這裡三年多了還比不得老姐姐纔來一兩日呢。”
賴嬤嬤聞言一笑,命跟前正在捶腿的一個小丫頭去倒了滾滾的茶來,又讓王嬤嬤坐在炕上,直說要好生說道說道。
王嬤嬤正奇怪這賴嬤嬤找她來何事,就見賴嬤嬤抿脣一笑,從手邊一個不起眼的上了鎖的盒子裡取出一疊子銀票並幾隻金簪和一隻翡翠鐲子。笑道:“老妹妹,可別說我但凡好事兒都不記着你,你瞧瞧,這幾樣可還受用不受用?”
王嬤嬤忙接過來,見那金簪倒是不覺得,不過是舊式的花樣子,不過那碧綠的翡翠鐲子,握在手裡沁涼的,倒很有分量。又拿起那鐲子對着光一照,那水頭可着實叫人歡喜。王嬤嬤忙喜不自禁地把鐲子收了,又見桌上一疊子銀票,只拿眼兒一瞟,登時心裡就癢癢起來。可不得了,那都是一疊子五十兩面值的銀票子呢!
要說,這王嬤嬤到林家來三年多了,多少好的不曾見過,哪裡就能這麼眼皮子淺呢。可是,要知道,她自打來了林府,樣樣與賈府時便大有不同。往日在賈府時,就是跑跑腿傳個話,只要在主子跟前露個臉,便能得一大筆的賞銀。少則幾百錢,大則有幾顆銀稞子。可這林府,看着是清貴的讀書人家,姑老爺的家底又最厚實的,本以爲在這裡做事自然能得好大一筆的銀錢,誰想竟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王嬤嬤自來了林府,一應的吃穿用度倒挑不出個不好來,那雖不是山珍海味卻也頓頓精緻豐富。可不然怎麼說呢,這人,有一就得想二。王嬤嬤在賈府拿慣了賞銀的人,到了這裡當真萬般不自在,又不好直說。府內上下看着她是太太孃家親自送來的嬤嬤,無不敬着,臉面是實打實的有了,就是荷包卻少人孝敬。
眼下見了這麼多的銀錢,那真就和多少日沒開過葷的人見着肉一樣,連眼睛都亮了。
賴嬤嬤有些好笑王嬤嬤這樣的作態,可又能怎麼說呢,終是一處兒派來的人,可不能爲這麼點子看不慣的地方就生分了。因強忍着心裡頭的不屑,只笑道:“老妹妹,這銀錢可是有人孝敬你的,還不快收下呢。”
“倒也難得,竟有人要孝敬我?”王嬤嬤心裡雖驚疑,可手裡動作卻不慢,揣了這厚厚的一疊子銀票就放進了懷裡。
“常日裡,你也寫信託人送給我,話裡話外抱怨這府裡沒個拎得清的人。我原還想呢,到底是太太治家太嚴了些,一處規矩不同一處,好歹你忍着也就罷了。可如今瞧着,倒是老妹妹你的錯處了。”說着,吃了一口熱茶,才又道:“你以爲這一千多兩的銀錢是誰給的?老太太?二太太?我且告訴你罷,都不是。”
王嬤嬤一聽,更奇怪了,忙問道:“那倒是誰送來的?”
“還不是西邊兒院子裡住的那一位麼。”說着,賴嬤嬤便努了努嘴,眼中多有些幸災樂禍。“我就說,哪一處的大家子裡沒有這些個陰私呢。獨這姑老爺家沒有不成?不過是平日裡都藏着掖着,太太又懶怠計較,故而不顯罷了。”
便又低聲道:“可不是我說你,你既做了姑娘身邊的奶嬤嬤,怎麼就不知道,這院子平日多少人盯着,只不得法進不來。你只需開個方便之門,這銀錢豈不是手到擒來呢。”
“老姐姐說得這樣容易,哪裡知道我的艱難。不說太太一雙眼睛盯着,就是院子裡的那些丫頭婆子,難不成都是死的了?”又嘆道,“我何嘗不知道那些個姨娘的心思,只是我們合該爲太太着想,怎麼好給那起子心眼黑的便宜。”
卻說得賴嬤嬤撫掌笑了,只道:“你這人,平日裡我總說你不錯,沒成想竟這樣蠢笨了。”因見屋裡不過是幾個年紀稚幼的小丫頭,遂也不大放在心上,只仍自顧自地道:“憑那些個黑心的如何倒騰,你只收着她們孝敬上來的好處,至於她們想要放人進來,你只撿着能拿捏住的放進來也就罷了。別說她們不敢真的使出些手段,縱使她們有了這恁大的膽子,你難不成就是個死的?難不成這院子裡的人都是死的不成?抓到一個只管回了太太定奪也就是了。”
見王嬤嬤聽了瞪大了眼睛,賴嬤嬤不覺笑道:“你倒是實誠,只每日裡抱怨賞錢不夠你吃酒賭錢的,豈不知這金山銀礦的放在你眼前你只當不見呢。”又指指王嬤嬤手裡那隻水頭十足的碧綠翡翠鐲子,笑起來說:“你道這鐲子難道是白給你的?明兒個只尋個名義挑一個本分的小丫頭進院子裡服侍也就是了。”
“這事兒不好吧?”王嬤嬤因在林府待了三年,到底心裡有些畏懼,又見慣了這府里人的行事與賈府慣不相同的。只想着,若被人抓住了錯處兒,少說這幾十年的臉面可就都沒了。
賴嬤嬤見她如此,只心裡暗暗地啐了一口:到底是個做不成大事的,纔多點兒的事情就這麼唧唧歪歪。又想着,那一疊子銀票和那隻翡翠鐲子,這王嬤嬤手倒是快。因冷聲道:“老妹妹,你也別怪我說你,你倒說你自己,收那些個銀票和鐲子的時候倒是沒想過這些後來的事兒不曾?憑你怎樣,難不成只以爲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不成?”
王嬤嬤被賴嬤嬤這樣一譏諷,臉上不由地大紅,頓覺沒臉。又想着,好歹她也在林府三年了,豈能在賴嬤嬤面前這樣沒身份。因腆着臉笑道:“老姐姐這是什麼話呢,好歹也容我想一想,要怎麼做的不叫人瞧出來纔好呢。”
“嗐,這有什麼難的,你只附耳過來。”賴嬤嬤遂低聲說了如此這番,王嬤嬤果然得趣兒,忙不迭地就要去辦。賴嬤嬤只笑道:“急什麼,多大歲數的人,難不成連這麼點子耐性都沒有?只等明日也就是了。”又指着屋內一個正在點薰籠的小丫頭道,“你且去拿些酒來,我要和你王嬤嬤吃一吃呢。”
那丫頭自去拿酒,待得屋內賴嬤嬤和王嬤嬤酒酣耳熱,呼呼大睡且不必提。倒說在賴嬤嬤屋中服侍的四個小丫頭對視一眼,都有些嫌棄。其中更有一個丫頭,正是日前回話的甘草無疑。因她模樣周整,年紀雖幼,然說話俐落,做事又勤力,賴嬤嬤見了便心裡有些喜歡。又想着,這丫頭不過才幾歲大的年紀,倒留在身邊服侍纔好。便回了賈敏,只說見了這丫頭,便想着自家的兒孫,免不得離家千里的傷感倒要去了大半。少不得,求賈敏把這丫頭留在身邊服侍。
誰知,這丫頭早在賈敏來尋她之前,就被林澤暗地裡吩咐了一番。她原最機靈的一個,又慣常覺得自己是家生子兒,規矩又守得好,最看不上那起子沒臉沒皮的丫頭婆子。見林澤用得上她,自然百般願意。又聽得張嬤嬤一番調.教,更是忠心不提。
這番見這賴嬤嬤和王嬤嬤二人,心裡雖嫌惡,到底是被調.教過許久的,也有了些丘壑。便對另外三個服侍的丫頭道:“倒要勞煩你們二人在這裡服侍一番,只讓一人跟了我去回張嬤嬤話要緊。”
那三個丫頭雖不及甘草這般伶俐,卻最本分不過,聽了賴嬤嬤和王嬤嬤一番言論,心裡早膈應了。又見甘草有些主意,哪裡不肯的,只跟着她行事了。便有一個叫柳葉的小丫頭隨甘草一起去張嬤嬤處回話,另兩個丫頭仍在屋內收拾不提。
直說,張嬤嬤那裡正和方嬤嬤對賬冊,就聽外面有小丫頭回稟說姑娘院子裡服侍賴嬤嬤的甘草和柳葉來請安了。心裡正奇怪,待得讓她們進來,聽她們口齒清晰地把賴嬤嬤和王嬤嬤一番話都盡說了,兩人臉上神色更是難看。
方嬤嬤狠狠地擲碎了一隻茶碗,怒道:“這兩個老貨,膽子也恁大了!”
張嬤嬤也怒得不行,卻又想着那李姨娘的一齣兒,想了一會兒子,才撫掌冷笑道:“倒是個好計謀,方姐姐,你前兒個說的一番話,如今卻得用了。”
方嬤嬤一挑眉,只想了想,便也笑了,只是脣邊的笑容越發的冷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去浴室燜了兩天好點了,結果晚上出去給小孩子家教又凍病了。嚶嚶嚶,好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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