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御駕親臨

戶部倉部只有三位主事,負責各地糧倉事宜,當然,他們只要登記各地糧倉的糧食儲備就可以了。也就是說,他們只要管好手裡的賬本就夠了。

作爲戶部的官員,他們也知道下面的人的手段。在收夏糧之前,將部分陳糧賣出去,一來可以爲新糧騰出儲存空間,二來也可以保證糧倉了的糧食不會因爲黴變而無法使用。當然,糧食放在糧倉裡面也是要損耗的,這個損耗也是被朝廷接受和認可的。也正是這個原因,纔會有火耗之類的雜稅存在。朝廷默認的納糧之時可以多收一部分糧食也正是因爲這個。

不過,任何的法律都存在漏洞,火耗和捐輸也一樣。不要說那些奸商們收糧的時候用大斗、售糧的時候用小鬥了,就是官府去下面收賦稅的時候也會用大斗。用大斗,哪怕是每五斗多收那麼一兩成的,尋常百姓也不敢開口的。

有良心的官員會在收糧的時候告訴下面的百姓,交上去的糧食多少是賦稅,多少是雜稅,還會盡量控制,使得雜稅不會超過正經賦稅。

如果遇見個狠心的,甚至是完全沒有良心的官員,那麼下面的百姓就慘了。因爲沉重的賦稅雜稅會讓一戶七八口的人家連一套衣裳都湊不起來。

京畿的官員們還算好的。畢竟是天子腳下,畢竟京師裡有無數的御史等着聞風奏事,等着揚名立萬,有御史臺的存在,他們還不會那麼誇張。但是,京兆尹的特性註定了每一任的京兆尹都做不長。

新任的京兆尹就是一位冒進之徒,居然讓下面的人將糧倉裡面大部分的糧食都給賣了,等着夏糧入庫的時候好搜刮一筆。他已經準備好了特製的大斗了。

沒錯,夏糧收割之前,正好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也是一年裡頭糧食價格最好的時候。上任京兆尹大人爲人極其保守。在新糧入庫之前,絕對看不到他賣糧食的。所以,現任的京兆尹大人背地裡可沒少罵他笨,不知道摟錢。

要知道,收夏糧之前的糧價和夏糧收上來之後的糧價,那可是天差地別兩個極端呢。

如果換了別的地方。如果沒有紅苕,也許這位新任京兆尹大人的行爲造成的後果不會這麼嚴重,但是,偏偏今年出現了紅苕,偏偏紅苕不在朝廷規定的糧食名錄上面。偏偏本朝的百姓們可以自由地選擇用糧食繳稅,抑或是用銀錢繳稅。

所以新任京兆尹大人只能望着成堆的銀錢和空空如也的糧倉發愁了。

朝廷可是有規定的。爲了預備災荒,糧倉裡必須要有多少多少的糧食。如今糧倉裡面的糧食不夠。那當地的官員是要問罪的。如今他已經把糧食都賣了,糧倉裡大多是空的,京畿承宣佈政使的人眼看着就要來查糧倉了,戶部的官員也會在下個月過來,他自然是慌了手腳了。

就是賬面上的賦稅夠了,糧倉裡面的糧食不夠也是沒有用的。這裡是京兆尹,夏糧收完了,京畿承宣佈政使會派人查一遍。戶部也會派人來查一遍。他有這個信心買通承宣佈政使的人,卻沒有這個信心買通戶部的人啊。

而且,在收糧的鬥上動手腳。藉機中飽私囊乃是半公開的秘密。現在老百姓們都用銀錢繳稅了,自然又少了一筆灰色收入了。

新任京兆尹大人趕緊叫人去市面上收糧食。結果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京畿各地都在收糧食。

跟新任京兆尹犯了同樣的錯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雖然夏糧收割以後。這糧價應該會下跌的,可是因爲京畿各縣都在收糧食,還是大宗交易,使得糧價反而往上面走了。

又損失了一筆的京畿各級官員可把林家給恨的。

自然,他們就準備整林家了。

林家如今只有幾個孩子在,往年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手段自然不能照搬。林如海在南面,爲了雙季稻的事兒忙得是天昏地暗。雙季稻的好處,大家都是看得見的。這手段輕了沒有效果,這手段重了,就無法達成目的。

本着法不責衆的心態,這些官吏們開始在暗地裡準備了。

林招娣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在她的心中,紅苕高產又比小麥稻穀便於儲存,是一種非常優秀的糧食作物。卻沒有想到,在她的操作之下,紅苕成了京畿首屈一指的經濟作物。京畿各縣大多數的百姓種植紅苕那是除了紅苕能夠果腹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因爲紅苕能夠用來釀酒,能夠爲家裡帶來一筆巨大的進項。

不少家庭甚至靠着這比巨大的進項支撐起了家裡的全部開支。

這樣的結果完全出乎了林招娣的想象,讓她措手不及也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那些官吏們的反應比林招娣快得多得多,這樣的事情他們也沒有少做。往年他們虛報災荒的事兒都做過,更何況如今不過是小小的推卸責任的事兒?只要奏報有人種植妖草,導致京畿糧食大量減產就好。至於老百姓們交上來的賦稅,往雜稅上一攤,就可以斬去一大塊兒。再把賬面兒上弄平整了,自然好辦。

想到了這個法子的人不是一個兩個。

很快,朝廷就接到了奏報。這縣令大多數都是科舉出來的,做得一手好文章。就是不是科舉出來的,手底下也有幾個能人,這送上來的奏章那叫一個花團錦簇、緊扣人心。

皇帝接到這樣的奏報當然是怒髮衝冠。

“什麼?居然有人推廣妖草,致使京畿糧食減產?”

京畿乃是一國之根本,如果京畿發生災荒,就是其餘的地方都豐收也是補救不過來的。因爲流民會在第一時間裡衝擊京師,造成京師動盪。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願意看到的。

那奏事的小吏本來就是戶部的,人有些呆,直直地上奏道:“回聖上,的確如此。今年微臣照例檢查夏糧徵收情況,結果京師這邊的糧倉大多數都是空的。微臣又去檢查了通州官倉,結果通州官倉也是半空的。微臣連夜又去了通州周圍的六縣,這六縣官倉也都是空的。微臣跟官倉的庫大使閒聊過,這些庫大使們都說。是因爲今年下面的百姓們用銀錢繳了賦稅的緣故。”

這小吏也是聰明人,什麼都不多說,只說他聽到的看到的,卻在文章之中將糧倉空空如也的情況形容得非常嚴重。

民以食爲天。這些官倉裡的糧食除了要預備災荒,也有相當的一部分是要調劑到戶部,作爲軍糧的。不但各地的官員看重。戶部也看重,兵部和那些武將們就更加看重了。如果沒有糧食,那絕對會是一場大災難。

皇帝馬上就問道:“此話當真?真的是因爲妖草盛行,導致百姓們都種了妖草,使得這些妖草搶佔了原來的耕地?”

“微臣不知。微臣只看到官倉之中空空如也。至於耕地情況。微臣不曾細查。”

皇帝道:“還有何人知道耕地情況?”

不是全部的官員都有資格上朝的。能夠上朝的,那都是品級在一定等級以上的文官武將。這些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不需要自己下地,自然對京畿的農事變化反應不那麼快了。

一位郡王出列道:“啓奏聖上。據微臣所知,往年夏糧收上來之後,京畿的糧價就會走低,爲此還有‘穀賤傷農’之語,只是今年的糧價卻沒有下降多少,讓臣有些擔心。”

此言一出,金鑾殿上嗡嗡聲一片。似乎所有的官員都在交頭接耳。

在角落裡站着的賈赦就有些擔心了。他這一等將軍雖然夠上朝的品級,但是卻是個小透明。只能在角落裡站着。而且他的腦子也被酒色給佔得差不多了,一時半會兒的,也轉不過來。而且他的膽子也不大。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更加不敢出頭了。

至於品級比他略低的賈珍見賈赦都沒有出頭,自然也不敢出聲。

這兩個人在角落裡互相使眼色。希望對方先出頭,自己卻動都不動一下。好在大殿裡面互相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人也不少,所以他們兩人的行爲也不是那麼明顯。

就在賈珍輸了,準備出列的時候,邊上一人先他一步出去了。

“臣三等威烈將軍柳湘荻啓奏聖上,微臣家裡在京畿也有一個莊子。這次收租,乃是微臣長子帶着人去的。據微臣長子回來的隻字片語,百姓們都種了一種名叫紅苕的作物,這種作物不怎麼挑地,所以,百姓們都用它來開荒。據說這種作物可以用來釀酒,很受草原部族的歡迎。”

話音一落,大殿裡的嗡嗡聲就更大了。

皇帝在聽到紅苕二字以後,腦子裡瞬間閃過了什麼,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聽說過這個。

此人的話音一落,對面又出來一人,連聲道:“荒謬荒謬!微臣御史臺右中丞範饒啓稟聖上,古人有云,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此物既然可以用來釀酒,又深受歡迎,自然是有利可圖。百姓愚鈍,只怕見此物有利可圖就會大量種植,自然就會出現妖草侵佔良田之景。”

話音一落,金鑾殿裡又是一陣嗡嗡聲。

這位柳湘荻正是柳湘蓮的族兄,跟柳湘蓮一樣,也是個有些義氣的人物。理國府跟榮國府同樣是四王八公中的,又是世交,跟賈赦也有幾分交情。既然答應了賈赦,他自然會幫忙幫到底。只是他到底不是讀書人,這嘴皮子也不怎麼順溜。如果現在不是在金鑾殿上,他早就葷話出口了。偏偏因爲是在御前,不好冒犯,這言辭也就不夠了。

半晌,才聽他道:“聖上,據微臣所知,這紅苕乃是百姓們用於開荒之物,並不是世人所言之妖草。還請聖上明察。”

那御史中丞馬上就道:“敢問柳將軍,你可曾見過這紅苕?他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年產幾何?能否讓我等見見?”

這東西怎麼能夠拿出來呢?如果拿出來了,豈不是說這柳湘荻是有備而來,甚至他能夠打聽到戶部官員的動向?柳湘荻不是笨蛋,他當然開不了口。

這個時候,賈珍就出來了:“微臣三等威烈將軍啓稟聖上,今年微臣家中收租子的事兒是微臣一手操辦的。微臣見過這紅苕,紅根紫藤綠葉,可食用的是根。一般可以長到這麼大,一個就有一斤多種,就是在河灘地上,畝產也能夠高達千餘斤。據下面的佃戶們說,這紅苕畝產三千餘斤更是常事。更妙的是,此物易於儲藏。麥子稻穀。一潮溼,或者經了水,就會發芽,所以儲存之時就要非常小心。而這紅苕,只要屋子裡略略高些。不要有明顯的水窪,直接放在地上也是可以的。”

皇帝道:“畝產可高達三千斤,還便於儲藏?此話當真?”

賈珍道:“是的。微臣曾經好奇。讓下面的佃戶們當場挖了一畝給微臣看。那一畝地的出產的確超過了兩千斤。微臣的莊子上是去年秋收以後纔開始種這個的,佃戶們沒有多少經驗。據說承宣佈政使林大人林家的莊子那邊是最早開始種的,很多去林家莊子上要紅苕苗的人都見過的。的的確確畝產高達三千斤。”

這下,金鑾殿上的嘈雜聲就更加大了。

那御史中丞馬上就道:“賈將軍,畝產三千斤的作物,下官聞所未聞。你該不會是胡謅的吧?”

那戶部屬官也道:“是啊,賈將軍,如果天底下真的有這等奇物。只怕早就遍佈大江南北了。怎麼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那?”

賈赦終於出列了:“啓稟聖上,最先發現此物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微臣的妹夫江南省承宣佈政使林如海林大人。林大人在農事上的本事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據說。此物就是當初林大人初到江南的時候早海外番商的貨物裡面找到的。只是當時林大人不知道此物如何耕種,又被雙季稻牽住了全部的心神,只能讓此物在庫房裡擱着。後來。因家母之故,微臣的幾個外甥外甥女兒進京之時就把這個當做一件稀奇玩意兒給帶進京了。此物先是在微臣的兩個外甥女兒在自家的後花園裡當做尋常的觀賞花卉種植的。後來發現其高產以後,微臣的外甥女兒纔會將之當做河工的口糧在自家的莊子上推廣開來。至於用紅苕釀酒,那也是去年纔開始的事兒。”

上面的皇帝眯起了眼睛,道:“哦?原來此物最初是用作觀賞之用的?”

賈赦道:“回聖上,確實如此。據說,當初微臣的外甥女兒也不知道拿那紅苕怎麼辦,就把它丟在了後花園裡。結果這東西接觸了地氣以後,就長得非常快,很快就成爲後花園裡的一霸。就連被扯下來的藤蔓也能夠發出新芽長出新根來。二月裡林家後花園的紅苕剛剛被全部挖了,不過是因爲留下了一點子藤蔓,如今又是鬱鬱蔥蔥的一大片了。”

這些皇帝也好奇了。

身爲君王,就是再任性,只要不是鬧得禍國殃民,依舊有一大羣人在後面歌功頌德。所以,當皇帝下令擺駕前往林家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現任京兆尹更是大汗淋漓。他把紅苕當做毒草,想借機扳倒林如海,卻沒有想到被人將計就計,引起了皇帝的興趣。哪怕這紅苕畝產只有兩千,也遠遠地超過了京畿的麥子和江南的稻穀了。

林如海在江南弄的那個雙季稻已經讓林家得了一個爵位,如今再加上這個紅苕,不怕林家不會更上一層樓。

這位京兆尹大人深深地有種搬了石頭砸腳背的感覺。

君王臨幸臣子之家,對於臣子而言,那是無上的榮耀。林招娣林黛玉正抱着弟弟們在寒煙廳跟迎春說話呢,忽然得到內侍的話,說皇帝要來她們家,把她們姐妹都嚇了一跳。

這事兒之前是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啊。

內侍都是宦官,自然不需要講究男女大防的。林招娣讓嬤嬤們送上了請茶錢,這才道:“這位公公,不知道聖上來我們家所謂何事?我們家就我們姐弟幾個在,別無長輩,實在是……”

那內侍見林招娣還算客氣,便道:“林小姐放心,聖上此番是想見識一下紅苕而已。還請小姐準備一下吧。”

“可是這接駕的事兒,我們從來都不曾辦過。只怕……”

“不妨不妨。姑娘放寬心就是。雜家也是第一次聽說有畝產高達上千斤的作物呢,這幾年各地連年災荒,流民也多,每年每年聖上可沒少爲了這災荒流民的事兒頭疼。聖上不舒服,我們這些奴才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啊。林小姐的紅苕如果真的有這麼好,對天下自然是大功一件,我們這些人也要謝謝小姐呢。”

“公公客氣了。不知道聖上御駕親臨,會帶多少隨從來呢?”

“放心,不會很多的。好了,小姐就準備一下接駕的事兒吧。雜家就不打擾小姐了。”

那內侍一抱拳,就去了前頭。等這位內侍一走,躲在屏風後面的林黛玉和迎春都出來了。

林黛玉道:“姐姐,這接駕的事兒可怎麼辦?不說別的,聖上出行,這一頓飯我們總是要準備的。還有那些儀仗衛士,我們也要好生招待一番纔好。這……”

迎春道:“林大妹妹林妹妹,既然御駕親臨,兩位妹妹作爲林家的正經姑娘,自然是要在聖上面前露臉的。只是祉哥兒和m哥兒還小,只怕會在御前哭鬧。要不,今天就由我帶着兩位弟弟吧。這樣妹妹們也可以全心全意地準備迎駕的事兒。”

林招娣和林黛玉對視一眼,道:“那就勞煩二姐姐了。”

迎春見林招娣林黛玉都點頭了,就跟司棋兩個一人抱着林祉,一人抱着林m回自己的韶穎軒去了。

等迎春一行人不見了蹤影,林黛玉才道:“姐姐,既然御駕親臨,那我們準備些什麼東西招待聖上呢?還有跟着伺候聖上的那些人,有該如何招待?只怕家裡的存糧不夠呢。”

林招娣想了想道:“聖上來我們家,與其說是因爲紅苕,倒不如說是爲了百姓。所以,我們就弄些富貴之家不會吃,但是在百姓之家卻是難得的菜餚吧。”

“姐姐是說……那些家常菜?”

在榮國府裡住過,林黛玉自然是知道宮廷菜餚是怎麼一回事情。可以說,宮廷菜餚裡,很多都像賈家飯桌上的茄子一樣,放了好多別的東西,弄得連茄子原來的味道都沒有了。至於那些看似簡單的菜餚,很多食材對於尋常百姓之家都是非常難得的或者是烹飪非常繁瑣,幾乎不是尋常百姓可以承受得了的。

因爲這樣的基調,林家開始準備起來了。雖然那位內侍沒有明確告知皇帝的隨從人數,但是林家卻不能不給可能跟着皇帝過來的人準備足夠的食物,要知道,皇家的儀仗隊,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侍衛,也可能是權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這可是怠慢不得的。

好在林家也是大戶人家,下面的僕役們也有幾百號人,大廚房那邊更是常備有五天的食材,林招娣又額外開了三百兩銀子的單子出來,讓下面的人趕緊去採買各種食材酒水以備不時之需。

隨着林招娣的一聲令下,林家大廚房和後花園裡的小廚房都忙開了。而林招娣和林黛玉則換了吉服,準備迎駕了。就是在韶穎軒裡的迎春也換了衣裳,準備好各種配飾,等着可能到來的宣召。

君王出行就是麻煩。因爲是在金鑾殿上公佈的消息,加上皇帝表現得比較心急,禮部的官員更是跑斷了腿,趕到林家幫忙準備一些必須的東西。

爲了林招娣和林黛玉開出的給皇帝準備的御膳,禮部官員大多是不高興的,可是他們也說服不了林家姐妹,加上皇帝確實是爲了百姓而來,他們也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