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這個事, 王夫人這番話算是扎進了金釧兒心裡。她又抽抽了幾聲,方纔止住。這事也是在這大宅院裡稍稍鬧開了些,警醒了一小波大小丫鬟們。平日裡再見到寶玉, 也都多多少少開始避諱着些了。
這事晴雯麝月等人不放心上, 自過自己的日子, 而襲人倒是在心底裡暗暗欣慰。她勸賈寶玉這些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非得出個什麼事, 讓他這寶二爺絕了跟其他女孩廝混的心思纔好。
而王夫人跟賈母小不愉快過後,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不知道,賈母從這時候開始便不待見她了。賈寶玉卻是怕極了王夫人, 在賈母面前哀哀求了幾句,不想再去她院中請安。賈母自然知道百善孝爲先, 不請安極不符合規矩。但又十分心疼寶玉, 在寶玉求了一陣之後, 便叫人去告訴了王夫人,寶玉這段時間不去她房裡請安了。賈寶玉這才安了心, 笑出來。
卻說這一日,史湘雲過來賈府。寶玉那本還有些灰暗的心情,一下子就陰霾全散了。只等史湘雲見過了賈母等人,他便帶着史湘雲去梨香院找寶釵。又說三春也知道史湘雲過來,遂也去聚到了梨香院。
一衆姊妹聚在寶釵房中, 史湘雲便把帶來的東西拿了分給各人, 不過都是些戒指耳墜胭脂膏子之類的。史湘雲拿出胭脂膏子, 打開對衆人道:“我難得得了個這麼好的, 帶來給你們用用。你們若是覺得不好, 可別笑話我纔是。”
寶玉聽得胭脂膏子,眼睛一亮, 過來道:“來,讓我瞧瞧。”說着就要伸手進去,手伸到半空卻僵住了,腦子裡瞬間想起前兒自己前兒被王夫人打的那事。
史湘雲見他不似往常,便笑道:“你素日不是最愛吃這個,怎麼攔都攔不住。今兒是怎麼了,嫌我的東西不好不是?”
寶玉縮回手,忙道:“不是不是,姊妹們都說我這習慣壞,從這兒起我倒要改了。若再不改,只怕招你們嫌呢。”
寶釵瞧了他兩眼,如何不知道他爲何突突變這樣。於是,半玩笑道:“寶兄弟不是怕咱們嫌他,是怕再被太太撞見了,揭了皮都是有可能的。”
“哦?這是怎麼說?”湘雲問。
三春知道寶釵的意思,於是你一言我一語,都是開玩笑似的把金釧兒的事說了。寶玉臉上羞紅,只羞慚又覺不好意思,道:“你們先玩,我去了。”說着就跑了去。
寶玉一去,寶釵便嘆口氣道:“寶兄弟尚如此,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也更好不到哪裡去了。”迎春、探春、惜春也瞧了寶釵兩眼,各自心有所想,卻都不置一言。原家中長輩偏心的事兒,三春是不大放心上的。只如今被寶釵挑了出來,難免不多想一點。
史湘雲見氣氛奇怪,自己又是沒明白,只還笑着道:“這都是怎麼的了?還有,林丫頭呢?好些日子不見,我來了也不知道來招呼招呼我。”
“人家哪有空招呼你,被封了公主,如今被娘娘接進宮去了。”探春說罷,微嘆了口氣。這種事情,只有微羨慕的份,哪裡是能妒忌得來的。
這邊湘雲還沒接話,寶釵便接道:“還是林丫頭命最好,府裡闔家上下沒有不疼她的。大老爺、二太太、就連鳳丫頭,都是把她當寶捧着。她原又就是老太太外孫女,自然比你們與老太太更親些,老太太也是除了寶兄弟最疼她。這事啊,還真是羨慕也羨慕不來呢。你們啊,也多學學林丫頭的爲人,多給自己招些寵,以後還指望老爺太太們給你們指個好親事呢。”
寶釵話說得溫潤坦然,不帶一點兒個人情緒和情感。話中裡裡外外那都是爲寶玉三春擔心的意思,說得三春又無奈又心暖。
史湘雲也是聽出來了,但她憨直的性子可不認同寶釵後面說的,只道:“林丫頭有什麼爲人值得學的?是那小性兒還是那刻薄的一張嘴?我只不知她是單對咱們刻薄,還是對老爺太太也這樣。若是一樣對待的,那老爺太太何故會喜歡她?”
寶釵聽得湘雲說出這話,正是她想叫衆人往這上想的。只自己不做那壞人,便伸手戳了一下史湘雲腦門道:“就你性子直,什麼話都說。照你這麼說,林丫頭還是那人前一套人後一套,兩面三刀的人?在長輩面前裝好人,在咱們面前耍威風?依我看來,林丫頭斷不是那樣的人。”
寶釵知道這話一說,每人心裡都會各有思量。不管信與不信,多多少少都會覺得這話不無道理,就難免不對黛玉產生排斥。她最後自我表態,那隻不過是把自己置身善心人之列,不讓姊妹們覺得是她挑撥了什麼。
史湘雲便是最吃這一套的,只道:“我沒寶姐姐的好心,總把人往好了想,誰人都護。世上的人若都像寶姐姐這般,那寶玉哥哥和愛姐姐三姐姐四妹妹也不會受委屈了。”
寶釵一笑,“哎喲喂,若不是你誇我,我還真不知自己是個這麼好的人呢。”
湘雲見她這樣,忙學舌道:“哎呦喂,寶姐姐盡會瞎謙虛。”
這邊學完,衆人皆是噗嗤一笑。寶釵笑過,自是把黛玉這個話題揭過不談。再談下去,那可就像蓄意了。衆姊妹在一起,便是笑笑鬧鬧,玩了一晚上。
那邊王夫人等了數日,又往宮裡催了幾封信,纔得到元春回信。信中說到黛玉二月初十左右回賈府,至於鳳姐管家的事兒,等黛玉回去一併帶她手諭回去便是。王夫人看了信,這才紮紮實實鬆了口氣。
她在家中等着黛玉,黛玉沒等到,倒先等來了一封天外來信。
只說這一日,她坐在自己房門前的廊上曬太陽,倚靠廊柱。她微眯着眼,只覺耳邊“嗖”的一聲有東西擦過,便本能地旋身而起避開。剛站定,便見得一根銀尖黃柄的木箭插在了廊柱上,靠箭頭部位正綁了一疊紙。
王夫人四周看看不見有人,自去拔了箭,拆開信。只見信上寫道:單挑!!!旁邊小字附上時間地點。而落款之人,居然是賈赦。王夫人看罷信,啐了一口罵道:“賤/人,找死來了。”
單挑之日,王夫人全身換裝,把頭髮死綁成一個大大的髻,偷偷來到約定地點:賈赦曾經住的東小院。因這院子被元春歇過腳,如今已經封了,閒人不得進。兩人在這裡進行格鬥事宜,是最安全不過的了。
王夫人倒沒多想賈赦爲啥要找她單挑,只說提到打架她就興奮了。帶着黛玉練了這麼多年的身體,自己也是把自己這把老骨頭練得很不錯了,正愁沒人試手呢。而賈赦用心,此前早已提過。
兩人如約而至,都穿了好動手的衣褂,相對而立。
賈赦道:“待會你要是輸了,當我把你踩在腳下的時候,你真情真意喚我一聲‘大老爺’。服個軟,低頭向我認個錯,我就放了你。此後,賈家外面場我掌控,內院除了老太太就你獨大。”現在有元春了,賈母也是偏心他賈赦的。他現在可不怕欺負了王夫人,王夫人給他下絆子。
王夫人道:“打架我就沒輸過。”
說罷,王夫人雙手握拳架起,雙腳分開而立。賈赦衝她勾了勾手指,王夫人瞬間彈跳一腳照準了賈赦的右臉就過去了。只差一寸之距,被什麼截住了。截住她的人不是賈赦,而是站在賈赦身旁的一個渾身黑衣且蒙面的人。
王夫人收回腳,退後幾步,擰眉道:“賈赦,你陰我?”
賈赦嘴角一勾,擡手打了個響指,黑衣人便出招直逼向王夫人。王夫人架手截住黑衣人揮過來的拳,旋身躍起一腳踹上黑衣人的腦門。黑衣人向後趔趄幾步,停住,伸手捂頭。
他沒想到王夫人這麼厲害,忙轉頭去看賈赦,賈赦罵道:“看什麼看,沒用的東西。”
等黑衣人轉過頭來,只見王夫人滑步分腿,紮下馬步,手成掌架於身體兩側。黑衣人吞了口口水,沉了下氣,剛要出手。王夫人便已上步擡腿,大喝一聲,一腳砸在他的肩上。黑衣人吃痛,一下子載到了地上。
賈赦在一旁看傻了眼,砸手道:“還真是沒用的傢伙。”這邊說着,就產生了逃跑的心思。卻說腳步還沒邁開,王夫人已經堵到了他面前。王夫人此時是真怒了,心裡十分氣惱,腳上使足了力,重重踹在賈赦肋骨上。
賈赦吃痛眼睛大睜,一下子捂住胸口,皺眉表情痛苦。王夫人見他聲似呻/吟地蹲下了身子,頓覺自己下手重了,想關心卻又說不出口,只道:“你別裝,給我站起來。”賈赦哪裡是裝,王夫人這一腳確實下勁過猛了。
半晌,王夫人才覺他真是被打重了。心想要是肋骨單純斷了還好,若是骨骼刺了胸肺,那麻煩可大了。心裡想關心一下,卻又說不出口,只也蹲下去不知該幹嘛。賈赦咬牙忍痛,說不出一句話。王夫人見他額頭慢慢滲出汗珠來,這才真有些急了,皺眉乾脆利落道:“我揹你出去給你叫太醫。”
王夫人剛說完,還沒等得賈赦有迴應,身後便結結實實捱了一腳。她吃痛悶哼,身子不穩就往前趴了過去,自己控制了方向,錯開賈赦趴到了地上。那黑衣人緊跟着上來,要把腳放到王夫人身上。
賈赦一把抱住他的腳,把他甩出去,忍痛出聲罵道:“你找死不是?還想不想拿錢了?”
黑衣人也是倒地,不解看着賈赦。讓他把人制服踩在腳下的是他,現在不讓打人的也是他。
賈赦罵過連忙去到王夫人旁邊,拉她起來,問:“你有沒有什麼?”說完從衣襟裡掏出碎銀錢袋,丟給黑衣人道:“滾出去!”黑衣人不解,只撿了錢忙地起身,找了無人處,越牆走了。
王夫人翻身過來,坐到地上。賈赦粗喘看着她,見她好似沒事,便沒再說什麼,倒是他瞎着急了。此時他肋骨上的疼痛減了不少,深吐了口氣慢慢緩了氣息。
王夫人盯着他,拍拍自己旁邊的土地,示意他坐下。賈赦平復了情緒和氣息,照她指示去到她旁邊坐下,卻不說一句話。兩人並肩坐了一會,王夫人才開口,語氣很硬且不自然道:“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
“我……”
“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