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十餘日。
眼見過了立秋,京城裡卻依舊悶熱的厲害。
卻說這日恰逢休沐,焦順便又雷打不動的尋至清虛觀。
不過這次他卻沒急着去探訪什麼金麒麟,而是去了到場口那家名喚迎客來的小店。
這家店是他幾次探訪的意外收穫,論起煎炒烹炸來倒也平常,但冷拼涼菜卻堪稱一絕。
尤其一道酸辣筍乾最是開胃,讓人百吃不厭流連忘返。
不過今兒焦順來這裡,卻並不是爲了品嚐美食,而是和人約好了在這裡見面。
因離着飯點兒還遠,店內半個客人都沒有,只有兩個街坊正趴在櫃檯上與店家逗悶子。
見來了買賣,那二人也忙都告辭而去。
“呦~”
那店家也早認出了焦順這位熟客,忙堆笑自櫃檯後面迎出來道:“客爺今兒來的倒早,是按照老規矩四碟……”
“不急。”
焦順徑自往角落裡坐了,吩咐道:“我今兒約了人見面,等人齊了再點也不遲。”
“得嘞,那先給您沏壺好茶,弄盤瓜子消磨消磨。”
那店家親自拿抹布在桌子上囫圇了兩遍,等夥計奉上了茶水瓜子,這才留下‘慢用’二字,重新回到了櫃檯後面。
因是約好了私下碰頭,焦順也就沒讓栓柱跟進來,如今獨坐桌前無聊的嗑着瓜子,難免就琢磨起了來這清虛觀的本意。
爲了假託天命,他原本是想悄悄把那公麒麟弄到手,等時機成熟之後再拋出來,然而接連幾次探尋之後,卻發現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麻煩許多。
倒不是說沒有收穫,而是收穫太多了些。
他先後來了三趟,竟先後入手了五隻金麒麟!
要麼,是這些道士對麒麟雕像有什麼特殊愛好,故此平時收集了許多;要麼,就是那些道士聽說他要找什麼金麒麟,對外貌又語焉不詳,於是特地從別處蒐羅了幾尊贗品。
而後者的可能性明顯要大的多。
這羣該死的二道販子,虧他們也好意思說自己是出家人!
事到如今,焦順也只能承認是自己大意莽撞了,應該先把那母麒麟的形貌瞭解清楚,再來搜尋與之相對應的公麒麟纔對。
好在這事兒倒不難,只需着落在李紈身上即可。
二人近來交流頻繁,早攢了幾千日的恩情,只要比編個合適的理由,想來她應該不會拒絕。
至於與史湘雲接觸更多的迎春……
因爲那邢岫煙近日就要抵京,迎春明顯正處在患得患失當中,這時候若託她去探查史湘雲的事情,無異於火上澆油。
正想着晚上犧牲一下色相,一個熟悉的身影就走進了店內。
“老劉,這邊兒!”
不等他舉目張望,焦順便忙招呼了一聲。
來人急忙快步到了近前,壓着嗓子躬身道:“卑職來遲一步,倒累的大人久等了。”
這人卻正是所丞劉長有。
“這又不是在衙門裡,老劉你也別太拘束,坐坐坐。”
焦順指着對面讓劉長有落了座,又揚手示意掌櫃的按老規矩奉上酒菜。
等就着筍乾呡了兩口果酒,他這才面色一肅道:“你今兒特意約我出來,卻不知到底是有什麼要緊事?”
“這……”
事到臨頭,劉長有卻有些遲疑起來,半晌拿起酒盅一飲而盡,這才砸吧着嘴反問:“大人還記得那司務廳的韓主事麼?”
“韓升?”
焦順眉毛一挑:“他又找上你了?”
“這倒沒有!”
劉長有連忙否認,然後又苦着臉道:“可正因如此,卑職才更覺着心裡不踏實——大人可能對那韓主事不太熟悉,此人最愛使奸,且絕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照理早該有所動作了纔對。”
結合劉長有自身的經歷,他這‘使奸’二字顯然是使用奸細的意思。
焦順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他既然沒有再聯絡你,多半是已經找到了更合適的人選?”
其實打從得知自己要頂替韓升,出任司務廳主事一職之後,焦順就對這韓升有所提防,畢竟這廝有過給自己埋雷的前科。
而且過年當值時,司務廳裡那場賊喊捉賊的鬧劇,與韓升也未必全無干系。
但是這兩個月來卻是風平浪靜,似乎那韓升已經認命了似的。
如今看來這多半隻是假象,那廝很可能早就在暗中佈局,只是自己並未察覺罷了。
而如果是奸細的話……
焦順想起數月前醉金剛倪二的提醒,頭一個就懷疑上了張誠張華父子,更準確的說,是欠了一屁股賭債的張華。
一面琢磨着該如何徹查此事,他一面又故作好奇道:“老劉,我記得你那幺兒好像就是託韓升的關係,才進了雲麓學院讀書,如今你這麼主動拆臺,就不怕……”
“大人明鑑。”
劉長有心知自己接下來的回答,多半會影響到焦順對自己的定位,於是忙肅然道:“犬子根本不是讀書的材料,卑職原本託門路讓他進入雲麓書院,不過是想着改換改換門風,拓展一些人脈罷了,也沒指着他能有什麼出息。”
說到這裡,他又衝焦順一拱手:“但跟着大人,卑職卻看到了光宗耀祖的希望!”
說白了,如果當爹的自己就能功成名就,豈不遠勝那虛無縹緲的望子成龍?
焦順哈哈一笑,擺手道:“主要還是聖上擡愛,你我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來,咱們遙敬陛下一杯!”
…………
與此同時。
張華正在家中坐立難安。
四月裡他下一屁股爛債的事情,眼看就要遮掩不住了,結果突然跳出位‘散財童子’,承諾幫他償還一切債務,要的卻不過是雜工所裡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
當時對方曾解釋說,是想透過這些官方消息,推斷出未來市價的漲跌變化,以便能夠囤積居奇低買高賣。
張華信以爲真,頗拿了些消息去換銀子,後來爲了獲取更多的好處,甚至刻意蒐羅了一些所謂的內部機密。
誰曾想前些日子那狗大戶卻突然露出了獠牙,逼着他蒐羅焦順貪贓枉法的證據。
其實對於出賣焦順這件事兒,張華並沒有任何心裡障礙——他早對這奴才出身的下賤胚子,騎在自己頭上頤指氣使而怨憤不已。
可就算他想出賣,也得有實錘才成!
這跟着父親在焦順身邊半年多了,張華愣是找不出焦順一星半點損公肥私的把柄。
除了冰炭兩敬之外,這奴才坯子竟是兩袖清風!
而且焦順還御下極嚴,對雜工所裡的賬目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這也是張華對其不滿的重要原因之一,自來千里做官爲吃穿,哪有像這樣鐵面無私,攔着下面發財的道理?
越想越惱,他不禁萌生出了直接栽贓的念頭。
只是……
想到一旦事蹟敗露,必然會招致焦順猛烈的報復,張華就又有些打怵。
可若不這麼做,那狗大戶又怎肯罷休?
正左右爲難之際,忽見父親風風火火側闖了進來,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忍不住嚷道:“找到了、找到了,終於找到那尤家母女了!”
面對父親的亢奮,張華卻是半點也提不起精神,他現下滿腦子官司,那還有閒工夫去理會什麼指腹爲婚的破事兒?
而察覺到兒子不以爲然的態度,張誠故作神秘的問道:“你可知尤家的近況如何?”
也不等兒子回答,他就又公佈了答案:“那尤家如今可了不得了!你說巧不巧,她家大姑娘竟做了寧國府珍大爺的填房——也虧我近來幾次出入國公府,竟是今日方纔聽說此事!”
尤家大姑娘做了珍大爺的填房?
張華板着指頭一算計,立刻喜形於色的跳將起來:“如此說來,我豈不成了珍大老爺的連襟了?”
榮國府的奴才都能當上七品官,這成了寧國府的連襟,怎麼不得弄個六品噹噹吧?
“可不敢這麼說!”
張誠連忙擺手,但臉上的歡喜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嘴裡催促道:“趁今兒咱們得閒,陪我過去走一遭,看那邊兒什麼章程,若方便的話,就儘快把事情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