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順出首告發鄧好時,最根本的動機就是要兌現諾言,其次則是想敲山震虎,免得什麼阿貓阿狗都把自家當成軟柿子。
至於替二奶奶出氣、立威云云,不過就是隨口胡吹罷了。
可誰成想就這麼巧!
來家對賴大、鄧好時的主動發難,恰恰讓怨憤難消卻又無計可施的劉氏,看到了對付賴大的希望。
否則,她又怎會拋開顏面,毅然決然的拜倒在王熙鳳腳下?
這對於王熙鳳而言,真不啻於如虎添翼一般。
故此對劉氏旁敲側擊問出緣由之後,便特地傳來順過去,賞給了他一隻鍍金的懷錶。
當時來順也沒顧得上細瞧,等回了輪胎小院之後,才摸出來仔細端詳了一番。
這表應是賈璉汰換下來的舊物,外殼邊緣的鎏金都磨去了不少,不過正面的日月星辰浮雕,以及背面的五福捧壽圖,倒都還熠熠生輝。
打開翻蓋,一圈阿拉伯數字立刻映入眼簾,這倒讓來順有些意外——之前在賈赦外書房見到的座鐘,上面刻的全是十二地支。
不過轉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
這約莫是因爲懷錶體積太小,若刻一圈時辰上去,就會顯得太過擁擠緊湊。
再說了,穿越者建立的國家,又怎會少得了阿拉伯數字的運用呢?
“呦~這可是稀罕物,拿來給我瞧瞧!”
卻說來順正坐在廊下的欄杆上,端詳那新得的懷錶,不想身後突然傳來個吊兒郎當的嗓音。
緊接着一隻肥手就越過來順肩頭,抓向了他手中的懷錶。
來順想也不想,猛地一聳肩膀,撞偏了那肥厚的大手,隨即擰身轉頭看向身後。
“何、何三?”
等看清身後那人的長相,來順有些遲疑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也不怪他遲疑,兩個多月沒見,這何三硬是又胖了一大圈,尤其是那肥厚油膩的重下巴,不用開口都巍巍亂顫。
“呦呵~”
何三揉着小臂,咧嘴道:“連聲三哥都不叫,這果然是生髮了!”
說着,他晃動肥頭大耳環視了一下院內的格局,嘖嘖讚道:“怪道我當初說了那麼些好處,你小子都不曾動心呢,感情竟憋着這麼大一樁好買賣!沒說的,從今往後咱們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話音未落,他那肥胖的大手,就又向來順肩頭搭來。
來順也不說話,偏頭冷冷盯着他那肥手,硬是用眼神把那胖乎乎的爪子,攔在了半空之中。
這貨如果早來一天,自己說不得還要給他些面子,可昨兒剛樹了‘鬧天宮’的人設,如今哪還用得着跟他虛以爲蛇?
何三臉上那故作親近的笑容,也隨之懸空的胖手一起僵住了。
他腮幫子鼓動着,癩蛤蟆似的怒道:“怎得,這纔剛熬出頭,就給你三哥擺起架子來了?”
“你是怎麼進來的?”
來順絲毫沒有緩和氣氛的意思,依舊用冷硬的語氣質問:“或者說,你是跟誰一塊進來的?”
單憑這何三自己,應該是沒有資格進入輪胎小院的。
“你這……”
“三兒、三兒!”
何三吹鬍子瞪眼的,還待和來順理論幾句,東側花廳裡就有人出聲招呼。
何三立刻笑的菊花彷彿,哈巴狗一般邊往東廂跑,邊問:“乾爹,您老可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那招呼他的人,顯然正是王夫人的心腹管家周瑞。
這倒和來順猜的大差不差。
似何三這樣的憊懶貨,肯提攜他的也就是周瑞了。
不過周瑞因奉命去城外莊子,督辦年節前的進獻,昨上午才風塵僕僕回京,不想今兒就來了這輪胎小院。
看來非只是賈赦、邢夫人有心插手,就連二房的王夫人,對這樁買賣也早就虎視眈眈了!
略一思量,來順就收起懷錶,不緊不慢的跟在何三身後進了花廳。
正欲進門時,就聽周瑞笑道:“先前你勸我派何三出去歷練歷練,我乾脆就讓他去莊子裡打了個前站——這一晃兩個多月下來,你這侄子倒也大有長進。”
長進?
只怕長的是斤兩吧?
怪不得打從去過四方館街之後,就再沒見過這廝,卻原來是被自家老爹設法送去城外了——這也是正應了薛姨媽當初所請。
又聽周瑞笑道:“當初既是你說要歷練他,我這索性就把人送到你這驗一驗成色,順便也讓他幫着打個下手。”
這分明是要讓何三進駐輪胎小院!
王夫人那邊,怎麼就選了這憊懶貨做代表?
眼見自家老子就要點頭應下,來順忍不住跨過門檻,插口道:“周伯伯,何三哥能來幫忙自是好事,但就怕他受不得拘束——這院裡可不都是咱們自己人,到時總不好因他壞了規矩。”
何三原本正佝僂着身子,在周瑞、來旺面前擺出一臉恭順。
這冷不丁聽到來順冒出來拆臺,當下氣的直衝他瞪眼呲牙。
周瑞微微一愣,隨即卻笑的更開懷了,招呼來順道:“賢侄來的倒巧,我這正要讓你爹喚你過來呢。”
說着,又打趣道:“賢侄短短時日裡,又是獻上財路,引得老太太歡心;又是出首告發鄧好時,警示闔府上下——這般潑天的本事,難道還拘束不住一個何三?”
“什麼?!”
這話一出,來順還沒怎得,那何三卻是一跳三尺高,連聲驚呼道:“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連那鄧好時都敢告發?這府裡誰不知道他是賴總管的親信,真要惱了大總管,你怕是死都不知……”
“三兒,住口!”
周瑞急忙喝止了他,又衝來旺苦笑道:“他也是擔心來順,才一時胡言亂語,老弟看我的面子,千萬包涵一二。”
專門舉薦這麼塊料不說,竟還如此迴護……
難道這何三其實是周瑞的私生子?
就在來順心生狐疑的同時,那何三卻也正想入非非。
起初他聽說要被派來這輪胎小院,只是想着趁機撈些小錢兒。
可現下知道來家得罪了賴大、鄧好時,卻不免生出了額外的心思——倘若日後賴總管展開報復,這來家父子如何抵擋的住?
如此一來,自己是不是有機會,能趁亂取而代之呢?
就算輪不到自己當家做主,由乾爹來接掌總不爲過吧?
如果這大買賣歸了乾爹把持,那好處豈不是……
“來管家、來管家!”
正想的美,就見個榮府的小廝慌里慌張的闖了進來,連見禮都顧不得,就急吼吼的嚷道:“那鄧、鄧好時鄧管家……”
“怎麼了?!”
何三剛聽到鄧好時三字,心下就激動不已,只當是自己期盼的機會到了,搶着追問道:“是不是鄧管家打上門來了?!”
“不!”
那小廝連忙搖頭:“是那鄧好時鄧管家,被大老爺亂棍打死了!”
“什麼?!”
這回非只是何三,旁邊來家父子連同周瑞,也都是大驚失色。
當然,最受震撼的還是何三。
他愣怔了許久都沒能緩過神來。
直到來順輕輕巧巧的往他肩膀上一搭,似笑非笑的問:“何三哥,方纔你莫不是盼着那鄧好時打上門來?”
“怎、麼可能?!”
何三這才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又小心翼翼的打探:“你是幾時告發他的?”
“昨兒上午。”
昨天剛告發,今兒鄧好時竟然就死了?!
這……
催命都沒這麼快的吧?!
何三突然覺得肩上重逾萬斤,身子不由自主的矮了半截,訕訕道:“順……來管事,往後我還要承你多多照應,先前那什麼三哥四哥的都是戲言,你可千萬莫往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