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可期還欲看時，渡娘娘知她雖則愚拙偏僻，卻好作腦補，又好腹黑，不知誹出什麼胡言亂語來，恐泄漏天機，便掩了卷冊笑向可期道：“且隨我去遊玩奇景，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
可期恍恍惚惚，不覺棄了卷冊，又隨渡娘娘來至後面。但見畫棟雕檐，珠簾繡幕，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所在也。
又聽渡娘娘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言未了，只見房中走出幾個男子來，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嬌若春花，媚如秋月。見了可期，都怨謗渡娘娘道：“我們不知系何貴客，忙的接出來！娘娘曾說今日今時要爲精神病人與二逼青年設螃蟹宴，又要請他吃切糕，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這□□來污染這綠色清淨網路？”
可期聽如此說，便嚇得欲退不能，果覺自形淫\\穢不堪。渡娘娘忙攜住可期的手向衆仙子笑道：“你等不知原委。那精神病人與二逼青年雲遊四海。我聽聞他兩個在蜀中，即往尋之；不曾遇見他二人。適從蜀中石村經過，偶遇石氏先祖之靈，囑吾雲：‘吾氏自國朝定鼎以來，安分守己，世代草根，已近百年，從不曾惹出半點禍事來。如今香火未繼，子孫俱無。惟此嫡孫女石可期一人；卻生得稟性乖張，用情怪譎，恐其無人規引入正，只怕要自作聰明，搬石砸腳。幸娘娘偶來，望先以蝦扯蛋等事警其癡頑，或能使她跳出迷人圈子，入於正路，便是吾兄弟之幸了。’如此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他公司女子的冊籍令其熟玩，尚未覺悟；故引了再到此處，遍歷那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未可知也。”
說畢，攜了可期入室。但聞一縷甜香，不免垂涎，卻不知所聞何物。只見兩個極是身強力壯的小廝扛了一盞檀木漆金托盤出來，那托盤中盛着極小一塊糖糯切糕。可期看了稀奇，不禁相問。
渡娘娘笑道：“此等地道的純天然無公害食品，豈是爾這般的吊絲女所能品嚐？此係回紇貢品切糕，以絲綢路上秘傳特色工藝，精選核桃仁、玉米飴、糯米、葡萄乾、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棗蜂蜜、奶油、麝香等珍貴原料同甜菜糖熬製而成。熬成後放入器皿以厚木板壓制，並埋於花樹根下，歷七七四十九日；又取出曝曬於琉璃瓦頂，任其風吹日曬雨淋，歷九九八十一日，方得功成圓滿。其口味純正，甜而不膩，口感香醇，清香襲人，且極富營養，可補益身心。因其品嚐時須用刀從一整塊大糕上切下小塊——想那些蜂蜜玫瑰、香草佐料，歷着炎涼，知著甘苦，即或往日曾被擠聚得再緊、再實，到頭來也不免一刀而斷——故名之曰切糕。又以謂糕可切得，天下一切，無不可切者。”
可期聽了，自是咋舌。這時一廝切了極小一塊，遞與可期。可期張嘴嚼了，雖則咬下一口切糕來，當即報銷了一顆門牙，呲牙裂嘴，好不疼痛。
見又有一個小廝上前來稟道：“啓娘娘，螃蟹宴已備好了。”渡娘娘點頭道：“呈上來罷！”便有男侍上來撤了切糕，又復有僕役端出一盤盤螃蟹來。渡娘娘道：“卿試一嘗。”可期道：“蟹涼，吃了怕鬧肚子。”
渡娘娘道：“這蟹取自恆河，乃是滋補良藥，可治百病，何來鬧肚子一說？此蟹入藥，主補五臟，安精神，止驚悸，除邪氣，明雙目，且復開心益智。又可寧心安神，散逆除痰，敗毒抗邪，以輔正氣。又治胃中冷，心腹鼓痛，胸肋逆滿，氣塞流涕，霍亂吐逆。來日卿若得此症，當復思今日這恆河之蟹，當可瀉心火，止消渴，通血脈，破堅積，調中守神，由然不忘。”可期奇道：“不曾聞得吃蟹有這般好處。”
渡娘娘囑道：“而今汝既知了，須謹記在心，纔不致沉淪其中。汝只記得這蟹，便可履險如夷，保身安命，延年益壽；無病無痛，終了此生。”
可期自剝了一個螃蟹吃。吃了果覺得耳聰目明，精神氣爽，心安體泰，與萬物冥和，通體上下說不出的受用，說不出的調和。忙謝過渡娘娘。渡娘娘點頭道：“汝若記着這恆河之蟹，來日縱然歷着炎涼，知著甘苦，雖離別亦能自安，雖生分亦能平和。”
飲酒品蟹間，又有十二個美男上來請問演何調曲。渡娘娘道：“就將新制的《太見十二曲》演上來。”美男們答應了，便欲演奏。渡娘娘道：“且慢歌詠。容我與可期一敘。”
渡娘娘與那石可期道：“我這《太見十二曲》不比尋常曲調，又有個名目，曰《紅樓笑場》者也。只說如今這世間，講職場事的，舉目無非是成功學、厚黑學，因的言辭無非是些勵志又或造謠的話語，頌唱的歌詞無過乎什麼有形的、無形的翅膀，又或什麼盛開的鮮花夢想與希望雲雲。殊不知這世上人，哪是人人奮鬥得成、人人皆有希望可循的？
“譬如有些花兒，那丫的就不是花；分明是棵狗尾巴草，卻也想開出花來，欲挑釁於牡丹、海棠。須知：龍生龍，鳳生鳳，民工生兒做苦工。想那金字塔底下的蠢才，既無家世，又無才力，縱奮鬥十年二十年，打工的仍是打工，跑腿的依是跑腿。偏有那許多蠱惑人心的書，不知安的什麼心，告他們曰人人皆有可能。又編出狗屁不通的故事來，說什麼前臺幹一年，翻身變總裁秘書，又即刻做了銷售，成就大買賣、大事業。又或睡一睡老闆，便即春風得意、芝麻開花、節節高升。你且尋一家聞得名聲的企業，哪家老闆會要前臺小姐做秘書的？又有哪家像樣公司的總裁，會蠢到睡自己公司的人，睡完了還提拔伊？既是總裁老闆，如何會睡類如勾欄裡不乾淨的女子？但凡有身份有地位的達官貴人取妾室，總得尋書院裡的清白女書生，又或是略有才名的歌女藝伎，保證基因質量，方可傳宗接代。
“偏生有些腦子未嘗發育的孩兒，天天唱着有翅膀、沒翅膀，又或唱着什麼我是一隻鳥，真道自己是個生翅膀的鳥，沒事便上律貿大廈八十層往下跳，瞧自己是能飛不能飛。還有孩子以爲自己是母雞的，道是撲撲翅膀也能飛得幾米遠——西蛋那大月子城才六層，他亦敢飛者。年年黃河上游漂將下來百餘具屍身，俱是這些不成氣候的嘍羅：分明是塊土，非要把自己當作是珍珠；分明是吊絲，非要將自己腦補成公主；這可不是自己同自己過不去麼？一時間想不明白了，便來怨天尤人，攻擊佛祖，毀謗玉帝。須知這人是人他媽生的，這妖是妖他媽生的；這二代是官商他媽生的，你草根那就是從土裡長的，你非要把自己當人看？你是棵蘿蔔，往肥了長，我也不說什麼；可你真的是草根呀，土裡吃了水曉得要往上送呀，自己攢着做什麼！我佛慈悲，日理萬機，卻還惦念着這些個不成器的，特特地抽出寶貴時間，從恆河引進大閘蟹來，一片良苦用心，被這些想要飛得更高的駝鳥折騰得多桑心哪！
“須知‘職場寶典’，又或‘成功法則’之類，並非人人使得；散佈出去，倒教人心不安分，又或是想上牀的，又或是想上位的，個個都想登上天去。上不了牀、上不了天的，就想找條河找個坑往下跳。我今命人譜出這一套《紅樓笑場》的曲子來，其旨意，便是要教那些個不安分守己的小人平了心、歇了氣，老實些做他活計。須知丫頭混得再大，伊也做不得小姐，一輩子都是服侍人的；僕役再得主寵，他也做不得主子，是得命兒奔走的。安安分分，循規蹈矩，自可安身立命，了此一生；興風作浪，攪撓人心的，是二代也就罷了，若是草根，定嚴懲不貸，教他討不了好去。”
一席話說得可期肝膽俱顫。渡娘娘說完話了，方命美男開唱。那美男們答應了，便輕敲檀板，款按銀箏。聽他歌道是：
學成結業……
方歌了一句，渡娘娘又道：“此曲不比塵世中那些流行歌曲，歌詞生定。此或詠歎公司，或感懷人情，偶成一章，即可和入歌曲。若非箇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後聽其曲，反成嚼臘矣。”說畢，回頭命小廝取了《紅樓笑場》原稿來，遞與可期。可期接過來，一面目視其文，耳聆其歌曰：
[紅樓笑場引子]
學成結業，初涉職場。沒頭腦生撞南牆。
經面試，過考覈，定工崗，匆匆忙忙。
因此上演出這顛三倒四的“紅樓笑場”。
[終身誤]
都道是石油公司，俺看似療養庭院。
忙活的整日忙活沒個閒，喝茶的成天喝茶聊聊天。
嘆馬列，階級理論今方信。縱然是身在皇企，到底意難平！
[枉凝眉]
一個是苦逼前臺，一個是□□絲出納。
若說不曾愛，而今朝朝念着他。若說已愛了，人去只餘珠淚下。
一個若即若離，一個日日牽掛。一個是想戀愛，一個是盼成家。
想今人能有多少耐心兒，怎經得秋磨到冬盡，春磨到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