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到得一個叫作蘆臺的鎮子,已是晚上十點多。八人在預定的酒店裡歇下。次日醒來,聽聞路易保羅越發不好了,凌晨時雞血跟撇條搭了薩碧的車,將他送了鎮上的醫院去。餘下的人也都各自懶怠,三三兩兩在鎮上胡亂逛着,又或買了些土產小吃或小工藝品。可期與湘兒在一條遊人多的小街上晃盪,忽而看到一隻抱着顆土豆、結着兩根小辮的娃娃,心中一動,將它買了下來。
及至中午雞血與撇條回來,說是路易得了急性腸胃炎,將養些會好,在醫院打吊瓶呢。可期極想去醫院瞧瞧他的,又拉不下臉來;於是數落雞血,不該將路易拋在醫院裡。雞血哥笑道:“他又不是我老公,幹嘛要我陪着?我知林妹妹心裡頭惦念着,儘可去,沒人攔着!”說得衆人皆笑起來。可期越發拉不下臉了。
午後去了蘆臺鎮邊的小山上玩耍。因沒了路易保羅,衆人總覺得缺了什麼似的;雖有雞血哥在旁插科打諢,卻也因記掛路易病情,玩笑也玩笑不起來。登至山頂,瞧見腳底下的黃河,果然一川奔騰如黃練。此處黃河又有瀑布一掛,着落處晶霧瀰漫,黃沫橫飛,更令人有反胃之感。
雞血哥讚歎道:“此處瀑布,像極了排泄物。嗚呼!嗚呼!”湘兒吐吐舌頭,道:“你真是不會用比喻。你就把它想象成,一壺咖啡往下倒麼,很好喝的樣子!”可期不由得皺眉道:“咖啡哪裡有這麼黃的。”腦子裡還是惦念着雞血哥的感嘆。湘兒道:“摻了奶的咖啡,就是這個顏色。”雞血哥道:“拉了稀的屎,就是這個顏色。”說得一羣人都噁心得不行。
一路上薩碧的神經中樞一直處於過度興奮狀態。一會兒指着狸貓道:“咦,狸貓!啊狸貓!快看!快看!”一會兒指指蝴蝶,道:“咦,蝴蝶!啊蝴蝶!快看!快看!”一會兒又指指樹,道:“咦,樹!啊樹!快看!快看!”雞血哥指着薩碧,道:“咦,白富美!啊白富美!快看!快看!”
及至走近水中長廊,近距離觀瀑時,衆人又不得不震撼於水瀑之重壓。水聲隆隆,雨塵飛散。雖有雨披亦是周身遍溼。那水勢如千軍萬馬,飛流直下,教人嗔目結舌。
觀瀑畢,一行人水淋淋地從遊觀長庭中出來,已是向晚。只找到一個賣泡麪的憩腳處。大家各捧了一小碗泡麪吃得津津有味。瞧見黃河中果有漂流的遊艇,個個都躍躍欲試。雞血道:“明兒路易若大好,便一塊兒去;即使他不好,咱們自己去。”衆人皆稱是。
晚上回旅館,路易已經等在那兒,聽聞衆人七嘴八舌說着黃河瀑布的景觀,不由得大是心動,忙稱早已好了。湘兒道:“你若不好,可辜負了可期的一番心意。她還特地捎了個娃娃給你呢!”可期買那娃娃時,也沒明說是給誰買的,不想教湘兒瞧破了;忙擺手說:“哪有什麼娃娃!”湘兒也不客氣,伸手進她敞口的包裡,掏出那個娃娃來,道:“瞧!這不是!可期是要把自己送給你哩!”
可期急着要將娃娃搶回來。誰知路易伸手一勾,就拿了過去,道:“喲嗒?是給我的?這可謝謝你哩。”一面將娃娃蹭着臉,又將手機遞給雞血哥,道:“快給我跟這娃娃合個影!”嘻嘻哈哈地拍了好幾張照。雞血道:“我給你夫妻倆也合一張吧!”可期急道:“哪裡是什麼夫妻!說什麼瘋話!”執意躲閃。路易自個貼過去,硬是摟着可期拍了幾張照兒。
到得次日,一行八人去黃河邊去租漂流艇。賣票的人便問:“是要平穩的還是刺激的?”戴羽凌道:“要平穩的,清淺的段兒吧。”雞血道:“來都來了,又不是划船來的,當然要刺激的!”那賣票的嘿嘿笑道:“你要清淺的,我這兒還沒有;只有刺激的。保你你們玩爽了。”遂買了八張連快艇並漂流的票來。
先是坐敞篷小車往瀑布下游走,既而坐快艇往瀑布方向。開快艇的小哥分明是要調戲遊客,一路上各種左急右轉,攀高伏低,水潑得人一頭一臉。快艇在瀑布底下兜了兩轉,將衆人拋在岸邊一塊浮陸上。
隔一忽兒,來了一身強力壯、膚色黝黑的肌肉小哥,替八人一個個穿上救身衣。可期嫌冷,不願脫外套,那小哥扯着脖子,做了個嗆水的誇張手勢,惹得衆人皆笑。可期只得脫了外套。衆人的外衣、手錶、手機之類,皆用一隻大防水袋裝了,由另一個人帶了走。
小哥於是問衆人是不是第一次漂流。衆人皆說是啊。小哥笑道:“你們第一次就這麼獻給黃河啦?”衆人大笑。小哥道:“第一次獻給黃河這樣的爺們當然很值,但只怕要痛。你們可忍着點哦?”說着一笑。
小哥於是指揮八人分兩撥坐在氣艇邊沿,兩個塊頭略大的男生——路易跟雞血——坐在船頭。可期同薩碧坐在第二,後面是戴羽凌與湘兒,再後頭是倆男的,陶玉與撇條。那座位可不是座位,純粹是船的側欄。屁股一側是船另一頭,另一側就是黃河滾滾的流水。
可期對漂流的理解還停留在武夷山竹筏依山傍水畫中人傻傻笑小船兒慢慢劃的境界裡,不想這裡的漂流這般怵人,玩的是hard\core rafting。那船上既無護欄亦無扶手,只是充氣的小艇,且船行時舟中充水。唯一似能維繫身體之處,只是能塞半隻左腳的一個小小的布套。此外只有舷上僅有的一根粗繩,僅夠危急時抓握。
可期在大學時的游泳課,是毫不誇張的倒數第一;見此景,忍不住說:“這麼是這樣的船兒?只怕要翻呢。”路易保羅坐在可期前頭,笑說:“怕什麼!他們既然讓我們讓船,就能讓我們上岸。”一面還轉身衝她笑笑。
小哥又教衆人如何揮槳用力。可期胳膊細,原使不上勁的。槳伸進水裡,愣是半點推不動;只是浮在水面拍了兩下。小哥見狀,急忙過來,叫可期起身,坐她位置上給她示範。旁邊薩碧道:“林妹妹,你好好些劃。大家皆盡心,一個人不盡心,船翻了怎麼是好?”可期聽了這話,登時牙咬得咯咯直響,只沒哼一聲。路易道:“胡說什麼!翻什麼船!這許多人rafting,可不見有翻船的。既然是國家批准的project,自然是很safe的。”雞血點頭道:“當真翻了船,大夥兒也都會游泳。怕什麼?”薩碧道:“游泳……泳池裡撲騰還行,這可是黃河!”後頭的撇條道:“我聽人言,黃河下游攔了個網,用來撈河裡垃圾。每年都能撈出數百具屍體來……”路易回頭,狠狠瞪他一眼,道:“你瞎說什麼!這裡個個穿着救生衣呢,怕什麼!”
小哥教了衆人坐姿,又教了使槳、握舷繩等要領。見衆人坐定,準備妥當,自在船尾坐定了,左右手是兩隻極大的槳。接着開始進行各種狂轟濫炸軍訓式的突擊訓練。他說“前進”,衆人便往後劃;說“後退”,衆人便往前劃;說“停”就停;說“坐”,衆人便抱成熊樣坐進船裡側。但凡有人略略不按他的指令行動,他坐在船後,那大槳一揮,黃河水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可期沒帶換洗衣服的;坐快艇時沒溼,此時在這小艇裡頭,沒一忽就澆了一頭一腦的水。
試演完畢,小哥問衆人是否備妥。衆人曰是。
小哥一聲令下,衆人口中喊“一二”,八隻小槳半兩隻大槳齊動,一齊開始向下遊劃。其實比之他那兩個大槳,這八支小槳實在是使不上力;但得了令,還是個個使吃奶的勁向前劃。其實這一番真正的漂流,或許不過才百來米的路程,五六分鐘的光景。期間依小哥的指令,劃劃停停,停停劃劃,與其說是船上人劃的,倒不如說浪一直推着小艇兒走。左右可見漩渦,浪濤。這個,用路易保羅後來分析的話來說,就是黃河瀑布長而分散,加之周圍有水電站等不確定因素,多方向的水流匯聚碰撞,極易形成諸種暗流漩渦。衆人坐着小小的充氣艇身處其中,才知道什麼叫驚濤駭浪——而這甚至不是在海上,只是在黃河而已。
那個浪擺在可期眼前時,她起初不是太驚慌。看着不過是小半人的高的浪而已,並無錢塘潮之可怖。那小哥聲令卻急,只聽他大聲叫道:“後退!後退!”八支小槳並兩隻大槳齊動,衆人皆拼了命地往後劃,小艇還是無可遏止地向那一排浪猛衝過去。船體擡高45度時,可期還在想:“不會那麼容易翻的吧?只要老老實實聽指令不會翻的吧?”卻聽那後面小哥歇斯底里地道:“坐下!坐下!”
可期見衆人都往船中縮回,亦回坐船中。她那時傻呆着蹲坐,雙手握槳作白癡狀,全忘了之前講授要握舷繩的要領。湘兒在身後大叫道:“快抓繩!”可期才反應過來去摸舷上的繩索。下一個半秒,小艇前部被浪頭推向半空,後部陷在浪底;接着整個兒地從橫變豎,從豎變橫,前部朝後180度拍下來。巨大的脫力,使可期手離了舷繩,身子飛在半空,接着眼前一黑,整個人都被船體按進黃河湍急的水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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