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可期回至家中, 爹孃一番噓寒問暖。她爹最關心的是工資多少,她娘最關心的是男友找沒。一個聽說月薪有六千,樂得嘴也合不攏;另一個聽說男朋友找了, 而且是個男的, 也樂得嘴也合不攏起來。於是一家子其樂融融過大年。
她娘於是提出了見準女婿的要求。可期道:“是我男朋友, 又不是你男朋友, 你見什麼!”其母道:“如何不見?他是你老公, 那就是我女婿。丈母孃還不該見女婿麼?”可期急道:“我沒要結婚!只是談談戀愛而已!”其母道:“不爲結婚的戀愛都是耍流氓!”可期道:“你才耍流氓!你們全家都是流氓!”
她娘早已愁嫁多時,如今知道女兒好容易有個男性的男朋友,如何不激動?忙勸道:“孩兒呀!你也不小啦!咱家鄰村那個女孩兒, 80後的,自從六年前嫁了王老五, 如今在美國, 都生了六個孩子啦!!還是六個大胖兒子!比你小兩歲的林家表妹, 90後的,還沒結婚就生了個娃, 如今結婚了,又添了個娃!你別說80後90後,如今00後的,你01年生的那個表甥女,小你多少歲呀, 如今也許了人家了!!你上學上得晚, 中間又耽擱了兩年, 大學畢業, 年紀就已不小。你說你還等啥?前兒還等個女娃子回家來。你說你媽我能不着急嘛?是個男的, 就趕緊嫁了吧!你看看這天底下,還有哪個80後的女孩子, 到現在也沒出嫁、沒生娃的?!”
可期道:“什麼80後,跟我有半毛錢關係?”她娘道:“難道你以爲你是90後?”
看官大人聽說:這80末,當真是被時代拋棄的一代。80後85前風頭正勁時,這羣孩紙年紀尚小,一邊應付高考,一邊擡頭仰望甚囂塵上的大哥哥大姐姐。及至80末升了學入了職,80初成了社會主流,90後成了社會非主流。80末還沒找着自己的identity呢,啪,又冒出一個00後。80末一邊努力蹦躂着,一邊高聲喊:“還有我們!還有我們!我們呢?我們是神馬?”這個時代回答:“神馬?你說神馬?我聽不見呀!”80末不甘心地大聲喊道:“80後是主流,90後是非主流。我們80末是神馬流?”時代於是回答:“你們麼,是泥石流。”
“……泥石……流?這不科學!”
“蹋下去就沒了。呵呵。”
(——啪!崩裂了!)
啊哼,閒言少絮,言歸正傳。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如今再說那石可期與她孃的論端。可期道:“婚姻大事,豈同兒戲!”她娘道:“人生自古誰不結?早結晚結都得結!”可期道:“男要結婚,女要結婚。不是不結,尚未發昏!”她娘道:“早婚早育,大吉大利!有利健康,有利發育!”可期道:“有利你妹!”
她爹表示,在擇婿這個問題上,他的意見也可謹供參考。可期於是介紹道:“他麼,是公司財務部的會計。男會計呀!!很極品的好不好!”她爹聽說“財務”,眼睛一亮,道:“他月入多少?”可期道:“新員工麼,工資都一樣的。他也月薪六千嘍。”她爹拊掌大笑曰:“孩兒!這位公子必須嫁!”可期問:“爲神馬?”她爹道:“孩兒,你算算這筆帳:你月薪六千,他月薪六千,你們倆一個月月入一萬二,夠過十年日子了呀!你們倆年薪相加,14.4萬元人民幣,相當於癩光頭鎮一年的城鄉GDP總和呀!”
呃,這裡向看官大人隆重介紹一下石可期自小生養於此的癩光頭鎮。該鎮因長年近親通婚,居民多爲癩頭或光頭,故得名癩光頭鎮。鎮轄22個鄉38個居委83個行政村,鎮域面積121平方公里,常駐人口223883人,上年城鎮工農業生產總值14萬元人民幣,人均年收入1400元人民幣。近年來,新一屆教會政府堅持貫徹落實“無爲之治”發展觀,着力打造“實力癩光頭、和諧癩光頭、活力癩光頭、文明癩光頭”,經濟和社會發展成效顯著,有力地推進了“四個癩光頭”全面協調發展,形成了經濟和社會各項事業齊頭並進的良好局面。
啊哼,閒言少絮,言歸正傳。花開多朵,各表一枝。
在她孃的強烈要求下,可期不得已給她瞧了金大梁的照片。她娘道:“這小夥子不錯呀!我很喜歡!我很滿意!”她爹也湊過來瞧,瞧了道:“不錯!不錯!不但,掙錢!還有~酒窩!”
可期一跤坐倒在地。從地上爬起來,她大吼道:“這人不高!不帥!沒房!沒車!只有!滿臉!痘痘!還不可以!吃!”她爹望着她娘,猶疑地道:“不能吃的豆豆不是好豆豆!”她娘深情地握住她爹的雙手,道:“就算不能吃,豆豆也是豆豆!”她爹她娘攜手面向閨女,笑靨如花,齊聲唱起蜀中民歌來:
胖丫丫,嗨!俊妞妞,手牽着手兒過溝溝。
過溝溝,拾豆豆,一拾拾了一兜兜。
咿呀得兒喲,一拾就拾了一兜兜呀咿兒喲。
金豆豆,嗨!銀豆豆,圓不溜溜的紅豆豆。
一顆顆,拾到手,豐收果實不能丟。
咿呀得兒喲,豐收的果實不能丟呀咿兒喲。
可期又一跤坐倒在地。家鄉真是民風淳樸呀。
跌倒了,爬起來再哭。可期爬起來後,淚奔爬上丟丟呼喚大梁:“木頭木頭!我娘想要看你!唉喲唉喲!”大梁當即開了視頻,一面碼字回覆道:“石頭石頭!我娘正在看你!莫羞莫羞!”
可期往屏幕裡一瞧,只見一個暴着黃牙的女人瞪着碗口大的兩個眼睛湊過來瞧。可期嚇了一大跳,回頭就想跑,耳後大梁在屏幕裡熱情呼喚道:“愛我!別走!”可期訥訥地回過頭來,衝那暴黃牙的女人訕訕一笑,道:“奶奶您好!”
話一出口,立即覺得不對,卻來不及改口。卻聽女人操着蘇北方樂呵呵地言道:“好!好!都好!”可期呵呵乾笑。只聽那女人又道:“小丫頭,你站起來給我瞅瞅。”可期道:“我站起來,您就看不見我臉了。”那女人道:“木事!木事!站起來!對對!轉一圈!來!後面給我看看!好!停住!不要動!”可期站起來,轉了一圈,還按照女人要求停留了一會兒。停留的時候臀部對着屏幕上方的攝像頭。那女人觀察了約摸有三分鐘。然後聽那女人道:“屁股大!屁股很大!屁股very大!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一面跟大梁道:“娃兒呀!有眼光呀!好姑娘呀!你快娶回來生娃吧!”
石可期長這麼大,第一,從來沒聽人用讚揚的語氣說她屁股大;第二,從來沒聽人讚揚她是因爲屁股大!!
可期的爹孃聽見屋裡響動,也圍過來觀看。她娘如法炮製,也將兩個□□大的眼睛貼上屏幕去瞧那金大梁。一面瞧,一面哈喇子就下來了,一面還忍不住點頭,道:“好!好!好娃兒!”
兩邊孃親打了照面。雙方互問了家境、人口,一問果然是門當戶對,都一般窮得響丁當。雙方一拍即合。那邊的娘說:“你家閨女是個好丫頭喲!正好做婆娘喲!”這邊的娘說:“你家小夥是個好娃子喲!正好做女婿喲!”那邊的娘說:“你叫你丫頭拿了戶口卡,我讓我兒子拿戶口卡。小兩口回京城就登記去吧!”這邊的娘說:“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數日後可期回到京城,金大梁從蘇北帶回來的,不僅有茶具、土產、她孃的讚許和慰問,還有一隻包括在聘禮內的老母雞。石可期思如泉涌,文彩飛揚,下筆千言,倚馬可待,作了一篇若干年後收入中學課本的名垂千古的文章,題目叫作《老母雞》:
真好!你他媽送我一隻老母雞。我把這隻雞兒放在一個簡易的竹條編成的籠子裡,籠內還有一卷乾草,那是母雞舒適又溫暖的巢。
有人說,這是一隻怕人的雞。
我把它放在窗前,那兒還有一塊異常髒的破抹布。我便用破抹布長長的、有許多齒口的布條蒙蓋在雞籠上,母雞就像躲進深幽的叢林一樣安全;從中傳出的機關槍般咯咯嗒嗒的雞叫,也就格外輕鬆自在了。
陽光從窗外射入,透過這裡,破抹布那些布條,一半成了黑影,一半被照透,如同宮殿;斑斑駁駁,好不神秘。母雞的影子就在這中間隱約閃動,看不完整,有時連籠子也看不出,卻見它可愛的鮮黃小嘴從抹布中伸出來。
三天後,那一團發臭骯髒的抹布裡邊,發出一種咯咯嗒、咯咯嗒的鳴叫。我猜到,是母雞思春了。我呢?決不掀開抹布往裡看,連添食加水時也不睜大好奇的眼去驚動它。過不多久,我無意間從抹布縫隙間看到,喲,雞蛋!正是這個小傢伙!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發現母雞從籠子裡跑出來。黃嘴黃腳,土黃色的毛;它好肥,整個身子好像很好吃。
起先,這傢伙只在籠子四周活動,隨後就在屋裡飛來飛去,一會兒落在櫃頂上,一會兒神氣十足地站在書架上,啄着書架上的石油學教材;一會兒在拖鞋上撒泡雞屎,一會兒跳到牀底下去了。只要我生氣地跺一跺腳,它立即飛奔回籠裡去。
我不管它。這樣久了,打開窗子,它最多隻在窗框上站一會兒,決不飛出去(因爲它太肥,飛不動)。
漸漸它膽子大了,就落在我的書桌上。它先是離我較遠,見我不去傷害它,便一點點挨近,然後蹦到我的杯子上,俯下頭來喝茶,再偏過臉瞧瞧我的反應。我只是微微一笑,依舊看美劇。它就放開膽子跑到書桌上,繞着我的電腦蹦來蹦去,跳動的小黃爪子在桌上發出嚓嚓響。
我不動聲色地看美劇,默默盤算着它有幾斤。這樣,它完全放心了。索性用那塗了蠟似的、角質的小黃嘴,“嗒嗒”啄着我的電腦鍵盤。我不動聲色,心想是養着它吃雞蛋呢,還是殺了它吃雞腿。它也不怕,反而友好地啄兩下我的手指。
白天,它這樣淘氣地陪伴我;天色入暮,它就走回籠子,扭動滾圓的身子,擠開那塊抹布鑽進去。
有一次,我實在餓了。我叫來金大梁,說:“快點燒雞給我吃!”待一會兒,扭頭看,母雞果然煮熟了。揭開鍋蓋,一整隻雞。我輕輕切了一隻雞腿吃,真的好吃!還呷呷嘴,難道是我在做夢?
我筆尖一動,流瀉下一時的感受:
搞雞,往往能創造出美好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