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自古貧女做小出頭 而今□□絲上牀翻身
詩曰:
老龜吃嫩草, 嫩草何甜甜!
龜戲門洞前。
龜戲門洞上,龜戲門洞下。
龜戲門洞裡,龜戲門洞外。
(一)
上回說至石可期與金大梁一激動就領了結婚證。金大梁是真想結;石可期不過是想借結婚的理由得到調崗。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大約公司上層覺得石可期是個不可多得的前臺人才, 故不曾動她, 反要將金大梁調去海外。可期懊惱欲絕, 卻無可如何。大梁跟領導百般求情, 終於暫時按下了派他去南美的委任狀, 卻又動起調他去樓上化肥公司的念頭。
晚間回來,可期聽聞大梁如是說,便問:“你怎麼不叫領導考慮考慮調我?”大梁攤手道:“我們財務的領導也管不着你的事。你怎不去找你們那個旺姐, 又或苑總?”可期吐吐舌頭道:“我哪有這膽!”大梁道:“你不去說,他們喜歡你, 捨不得你走;必想調我。”可期道:“我就不懂了, 前臺的活, 誰都能做,爲嘛留着我不肯動?”
大梁嘆口氣道:“領導的心思, 誰也不明白。你要不去問問?”可期道:“叫我去找席豐旺說話,還不如給根繩子,我自己了斷!”大梁噗哧一笑,道:“你若只是不想做前臺,那有個辦法——把肚子弄大了, 誰還敢要你做前臺!”說着就來抱她。可期嗔他一句, 兩個又抱作一處, 倒牀上去了。
次日, 可期果然下定決心去找領導說話。只是她找的不是旺姐, 而是苑總。照理,苑總高她不止一級, 她繞過席豐旺去找苑春家,乃是越級。但是這事找席豐旺也未必頂事,怕還招一頓好罵。找苑春家吧,瞧她日理萬機,來去行色匆匆,縱然是想縫插針地說句話,也非易事。可期思前想後,擬了封郵件發給苑春家,盼苑總能抽空考慮下爲她調崗的事。
左等右等,沒等來苑春家的回覆,倒等來一個哭哭啼啼的林湘。可期近幾日爲爭取調崗,中心憂慮,只擔心出一個差錯,連與大梁相聚亦不可得。端鏡自照,面形憔悴,遠不如年前紅潤顏色。及見了林湘,才知她石可期並不是最難過的一個。瞧湘兒,不但人瘦了一圈,臉色蠟黃,與去年剛入司時的活潑樣判若兩人;二十來歲的姑娘,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倒似在職場打拼多時、飽經風霜的人一般。且又面色灰黃,如死灰,如枯木,幾不成人形。可期瞧湘兒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怕前臺說話不便,忙將她拉了去旁邊的接待室,鎖上門,握了她的手問:“我的好湘兒,你這是怎麼了?”
湘兒也不說話,隻眼圈紅紅地看她。可期道:“我對你不起,最近忙自個兒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也沒問你近況如何。我瞧你臉色不好,最近是忙壞了?有什麼事了?你有話倒是快說呀!光盯我着我看,我臉上好看?”
湘兒眼淚怔怔地掉了下來,道:“可期,我是來跟你道別的。”可期原知她是有什麼事的了,卻不防她說出這話來,心裡又是硌噔一下。攥緊了她的手,問:“你……你怎麼了?好好的道什麼別?”湘兒淚如落珠,悲咽道:“我……我是呆不下去了……”可期道:“你……你是遞辭呈了?”一面拿了紙巾替她抹淚。湘兒哽咽半晌,方道:“還沒遞,可也快了。”
可期噓口氣,道:“你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凡事別先想着辭職。我剛進來那會兒,也是有了一丁點挫折,便打退堂鼓。可人生不該是那麼回事。你有什麼難處,先跟我說,說不定我能幫上呢?當真幫不上,也不該草草遞了那辭呈,總得萬事妥當了,找好下家了再撤,你說是不是?你先寬心。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你只管將你的苦處一一訴說給我,我一一給你想主意。好不好?”她耳中聽了自己口裡出來的這番話,忽然心中微有觸動,竟要對自己刮目相看了。
湘兒這才慢慢收了淚。可期問她:“爲難你的,必是金貴霞,是不是?”湘兒又揩揩眼睛,道:“這也不怪她,該怪我自己。”
可期道:“說哪裡話!我跟你說,這些京戶的中年婦女,個個不是簡單的貨色,肚子裡鬼主意多,嘴上說話還不饒人,都是‘刀子嘴,刀子心’,狠着呢!縱然我們有錯處,我們到底是新來的,有錯也該,是不是?她們事先沒提點咱們,任由咱出岔子,你知她們不是安着壞心?難道她們就沒個錯處?年前我被席豐旺整得……你也知道!我這前臺當得不好,我知道;可旺姐難道就是好的了?她不就是等着我鬧笑話,當着人前奚落我好玩麼?”本是勸湘兒的,說着說着她就說上自己的道去了,又急忙打住,道:“我看那金貴霞也不是簡單的。你快跟我說,她對你怎麼了?”
湘兒道:“不是她的事,她罵我也是該的。”可期追問:“那是怎的?我瞧年前你們人力就不太平,是出了什麼事?”湘兒道:“卜德仁跟裴總不和,你知道?”可期道:“又跟他們有什麼相干?”湘兒嘆口氣,道:“這事兒,我不該說與你知。金貴霞罵我罵得對,一個做人力的,我卻不知保密。”可期聽她這樣一說,好奇心大盛,急問:“什麼保密的事?那麼神秘?”湘兒道:“我們人力不比行政,很多事不能明着說,也不能明着做。可我……我也是心裡藏不住話的人。當年在學校裡讀人力資源,不知道這些名堂。早知這般艱難,當初也不該修這個專業。”可期道:“你莫婆婆媽媽嘰嘰歪歪,快將事情說與我知。要不我怎麼說得上話?”
湘兒又慢慢吐口氣,才道:“反正我也打算離職了,說給你知道,那也沒什麼。何況金貴霞天天在公司裡對着我吼,我們那一片的人,都知道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可期聽得越發心焦,復問:“究竟爲的什麼事?”湘兒道:“卜總與裴總不和,擔心今年裴總在績效上爲難他手下的幾個部門,於是找我要幾位部門領導的初評績效看。”可期道:“這可不該。”湘兒道:“我雖剛接手績效的活兒,我也知這屬不該。可紀傳智也是卜總的人,我猜他自然是要給卜總看的。”
可期倒吸口氣,道:“他將保密信息透露給卜總,卻讓你背黑鍋?”湘兒搖頭道:“他自己哪裡又脫得了干係了?你以爲他爲什麼要離開太見,轉去化肥?還不是爲的這事兒?——只是泄密的確實也不是他。”可期道:“原來是爲這事。”湘兒道:“也不全爲這事。在招人方面,紀總跟裴總起的衝突,也不是一次。我聽陶玉說,有一回裴總因生人力的氣而拍桌子呢。”可期道:“他們領導之間原來鬥得那麼厲害。你這底下做小兵的,自然要遭殃。”湘兒道:“是。夾在這中間,真是……苦處卻還不能說給外人知道。今天能與你說,我心裡纔算頭一回透了口氣。可縱然與你,我也不能什麼都說。”可期道:“我早覺得人力的人皮笑肉不笑,個個陰陽怪氣。原來做人力,心裡頭要藏掖那麼多秘密,也實在難爲他們。”
湘兒續道:“年底績效考評這事,讓裴總與卜總之間的矛盾激化了。紀總表面上是卜總陣營的人,心裡究竟打的什麼算盤,我也不知道。他自己不敢把績效結果透露給卜總,又時常跟我說‘不能給,誰也不能給’。幾次請示,他都這麼說。可那卜德仁,時不時地給我郵件、電話,私底下問我要結果。我說不行;他跟我百般陳述厲害,說爲的是公司的長遠發展。”可期道:“既然你領導叫你別說,你別說就是。”湘兒含淚道:“我沒說的。”可期聽得一頭霧水,問:“那是怎麼泄的密?”湘兒道:“我……我不知道。我壓根就沒發這郵件。可是郵件服務器上清楚顯示,我將領導層的初評績效發去了卜總的地址。”
可期大吃一驚,忙問:“難道是……難道是……”湘兒道:“我平日懶散慣了,電腦雖有密碼,就是1111;一開機就能進郵箱。”可期默然。湘兒復落淚道:“你方纔說是紀總讓我背黑鍋,實在是我讓紀總背了黑鍋。錯的是我罷了!照金貴霞的話說,那就是我逼走了紀總。這太見開油,縱然有人留我,我又哪裡有臉留下去?”
可期道:“可這事分明不是你錯!分明是有人……有人陷害你。”湘兒道:“又或者陷害紀總,或者陷害卜總……這秘底,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幾日我被金貴霞罵,算是罵明白了。旁人雖不罵我,看我的臉色,我也明白……我只覺得我累了,累壞了。我只想走了。”淚復落,不能止。
可期忙勸:“你寬慰些!這事……這事或者還有救。”湘兒道:“還能有什麼救?”可期道:“這些領導背後究竟搞什麼把戲,也不該牽累了你去……你縱然不想在開油呆,也得尋個好下家。我……我認得一人……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