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林典武出差回來, 與可期約見在汶子汀酒店。那日是週日,可期左右閒來無事,在那汶子汀附近閒逛。不曾意料, 在附近的商場裡, 遇見林典武跟另一個女子走在一起, 神態甚是親熱。並不曾與他們打照面。只是不出聲地尾隨其後。那女子的背影纖巧嫋娜。然後才慢慢認出來, 那女的, 是薩碧。
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充溢在心中。好像不是嫉妒,不是生氣,然而又是夾雜着類似於嫉妒與生氣的心酸。她沒有理由嫉妒, 不是麼?她並不愛林典武。她也沒有理由生氣。林典武從來沒說過,她是他唯一的女人。
有一些答案開始浮出水面。比如說, 薩碧爲什麼這樣有錢。再比如說, 當可期提出討厭薩碧要她滾蛋時, 林典武微微皺眉卻不答應。她忽然又感到一陣淒涼的歡欣:“原來你,薩碧, 跟我一樣,是個二奶。”她幾乎要爲此歡呼了。
有一剎那,她簡直想衝上前去,放肆地嘲笑薩碧。然而當她真的要舉步時,她又站住了。她跟薩碧又有什麼不一樣?
她安靜地走回酒店, 在樓下大廳乖乖地等他。她想他給她的那兩個選擇。選擇, 她還沒有做。她從不是會主動選擇的人, 只等着時間推她, 逼她到迫不得已。
兩小時後, 林典武果然來了。他衝她點點頭,往電梯走。她起身跟着他去。在公衆場合, 他們會保持一段距離,不知情的人以爲他們不過是同路的陌生人。但是到了房中,當無人看見,林典武便像猛獸似地撲上來。而她也不再舉足逃開了。
進屋。可期替林典武脫下外套並掛好,又替他拿拖鞋。像一個乖乖的小妻子。林典武問:“你跟那個小毛孩斷了麼?”可期沉默一會兒,道:“斷了。”林典武滿意地點點頭,道:“那最好了。趕緊把手續辦了。以後,就不要來往了。你那租來的小屋,也趕緊退了。住到我給你置下的房子裡去。”可期默然。
他過來抱住她,用牙齒咬她的耳朵。他在她耳邊輕輕說:“如果你還不跟他斷,我來替你斷,也是可以的。”說着舌頭冷不防伸出來,舔她的耳後根。她覺得耳後一陣酥癢。她身子整個的軟了,想不出什麼話來應答她。在技巧上,他比大梁高明太多。她早已癱了。
連續很多日,可期拒絕大梁同房的要求。因爲她身上還帶着林典武的痕跡,她不能讓他看見;又或者,她是有些膩煩大梁的單刀直入。她也許還愛着大梁,甚至也還眷戀他的身體。可她並不期待牀上的遇見。這樣持續了很多天。大梁以爲她在生氣,以爲她是要冷戰。他於是使出渾身解數,給她送玫瑰,送巧克力,送毛絨玩具;給她煮飯,燒菜,努力跟着網上的菜單做新鮮的菜;努力逗她笑,給她講好玩的段子;在假日陪她逛街,逛商場,逛公園。可是她總是不冷不熱的。並不是她想不冷不熱。她只是提不起興致。
可是她也不能悖了大梁的好。在適當的時候,她以性獎勵他。就像驢子跟前那那棵蘿蔔,掛在他眼前,偶爾搖晃搖晃,給他一點希望。在牀上,大梁緊緊抱住她,那樣的緊法,是用盡全身力氣。她幾乎要窒息了去。可是大梁仍不肯鬆開。他喃喃說:“我不要失去你……”然後用一個溼溼熱熱的吻封出她正預備說話的口脣。
某日,有個出乎意料的人來約可期吃飯。一條短信,約她在樓下晚飯。是任璽華。
平日裡跟她完全打不上交通;也只有偶爾他們部門會議,來找可期訂會議室時,才偶爾說上兩句話。對她的印象,那是個優雅端莊大方的女孩。言辭得體,工作勤奮,挑不出錯的那種。
然而任璽華約可期吃飯,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事。可期只道是工作上的事。誰知一坐下,任璽華劈頭就說:“我希望你,離開大梁。”
可期嚇了一大跳。
任璽華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彷彿是以對手的身份宣戰,又彷彿是以裁判的身份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她上着素淡的妝,睫毛翕動,睫下美瞳大而黑,像一口看不見底的井。二郎腿翹着,卻並不使人覺得有什麼失禮,反倒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凜然。
可期支支吾吾地問:“你說什麼?”
任璽華道:“我希望你離開大梁。”可期道:“你什麼意思?跟金大梁又什麼關係?”爲什麼她稱呼金大梁爲金大梁,而任璽華可以稱他爲大梁?
任璽華仍是那樣定定地看着她,道:“我是大梁的好朋友。我知道我不該多管閒事。可是大梁……大梁太痛苦了。”
可期只覺得背後寒毛都悚起來了。痛苦?
任璽華咬咬嘴脣,終於開口道:“我知道我不該找你。大梁也不許我找你。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你既然跟大梁結婚,爲什麼不好好珍惜他?爲什麼又要跟其他男人來往?大梁已經知道,卻因爲害怕失去你,不敢親口質問你……”
可期冷聲道:“所以告訴你?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東西?你怎麼管得着我跟他夫妻的事情?”
任璽華囁嚅道:“我是他的好朋友……”
可期出聲如冰,冷道:“不是到牀上的好朋友吧?”任璽華激烈地抗議道:“我還沒到你那地步!”可期的臉怦然一紅,咬牙道:“你說什麼?”任璽華道:“你揹着大梁做了什麼,那也不用我說的。”
可期只覺得額前青筋在突突地跳。她努力抑制怒火,儘量平靜口氣,道:“我做了什麼,你倒是說清楚。”任璽華擰了眉毛,問:“你真要我在這裡說?”她微微仰了仰下巴,道:“你身上有另一個男人的吻痕。大梁跟我說這個的時候,他掉眼淚了。我實在不忍心看他這樣痛苦……”
可期怔住了。隨後她跳起來,搖着任璽華的肩膀,拿同一句話問她:“他連這個都跟你說?他連這個都跟你說?他連這個都跟你說?”
任璽華握住可期的雙手,將它們從自己肩頭扒拉了下去。倒退一步,與她保持着距離,然後仍是以那樣淡定而矜持的眼神看她,道:“因爲不願問你,不敢面對事實,所以他才這樣痛苦。你們的事我本不該插手,但是……我……我愛大梁。一直愛一直愛。我們學的都是財會。他是我的學長。我們認識的時間,要比你認識他久遠的多。因爲我的緣故,我們當初纔沒有走下去。可是現在我明白了……大梁是個好男孩。你不要,很多人爭着要的……如果大梁過得幸福快樂,我什麼都不會說。我會悄悄祝福他,祝福你們,然後自己悄悄走開。我從來不想打擾你們。有你的場合,我都避免去;不到迫不得已,我從不跟你言語。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大梁他不幸福。他在以淚洗面。他在掙扎,在痛苦。而你卻不知道,或者根本不在乎。我不能放任大梁這樣痛苦下去。他不肯做什麼,那麼這件事情我來做。他不忍心跟你了斷,那麼由我來跟你做個了斷。你跟什麼人上牀,我不管;可是你玩弄大梁,玩弄他的感情,葬送他的幸福,這事,我不能不管。大梁對你怎樣,你清楚。我也許比你更清楚。從他開始追你,一直是我在替他出謀劃策;每次你們感情出現波折,一直是我在給他建議。大梁愛你,遠甚於你愛他。大梁是個農村的孩子,單純,傻,天真,所以才被你這樣的人精玩得團團轉。可是,這出鬧劇,該收場了。
“你如果還對大梁有一點感情,也該退出了。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對得起大梁嗎?你對得起他爲你付出的心血嗎?你有他愛你的一半那樣愛他嗎?如果你還賴在大梁身邊不走,只會令他更痛苦。我今天要說的話說完了。你……你好自爲之吧。單我已經買了。再見吧。”
她什麼都沒吃,拿上包,自己走了。只留下可期一人,面對一桌飯菜。
後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