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太白居雅座。
賈芸的面色很有些難看,蔡亮和五兒坐在他的對面,三人六目卻只是盯着放在桌上的那一塊古銅色的令牌。
“這是誰送來的?”
沉默許久,終是賈芸打破了冷場。蔡亮老頭搓着大手,略有些侷促的說道:
“卻是早上宮裡來的一個太監送來,只說是太后的意思,語氣倒也平和,只是看人時的眼光不免讓人發毛。”
“宮裡?!”
賈芸站起身來,揹負雙手,在雅間中四下踱步,難道自己話劇的風頭真的已經上達天聽,竟是勞動宮裡直接下了貼子!還是自己選擇的首演時間,衝撞了原本也在大內看戲的老太后,前來找人興師問罪的?賈芸皺着眉頭轉向蔡亮,沉聲問道:
“那宮裡究竟怎麼說?”
“只說聽聞咱們紅樓戲院上演了一出新戲,文辭微妙精深,故事曲折駭人,頗有可觀之處,令咱們三天之後,全班兒進大內的暢音閣的,給老太后和後宮裡的大小主子們演一場!你瞧,還當場的留下了五百兩的銀票,說是賞給戴盼兒的。”
蔡亮從袖中掏出那張嶄新的銀票,遞到賈芸和柳五兒身前,賈芸卻是看也不看,只是盯着那塊銅牌沉吟。
“東家,那些王侯府邸的堂會咱們可以推脫,可是現在是宮裡的上意,咱們可不能扭着啊,說書先生那裡太白學士‘皇帝呼來不上船’的氣度,終究只是小說家言,不可當真,不能效仿的啊……”
蔡亮小心翼翼的措辭,生怕這個固執的東家“莎翁”一味的牛心孤拐,連皇帝太后也不放在眼裡。
“蔡先生放心,這點子輕重我自然是知道的。”
賈芸略略擺了擺手,又轉頭望着柳五兒,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意見,小丫頭思忖了片刻,歪着腦袋說道:
“相公,依五兒看這也沒什麼,大小不就是去演上一場,難道還能爲難咱們這些演戲的不成?”
柳五兒的想法果然簡單,可是偏偏賈芸曾經看到過國子監中的一幕,對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太后口諭不免有些疑心。只是蔡亮說得有理,無論這才上面是什麼意思,這一趟大內之行,卻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
“既是如此,這三天紅樓戲院關門歇業,你們好好兒的養足了精神,到時候好讓太后老人家高興滿意便是!”
事到如今,賈芸也只能硬着頭皮吩咐下去。
“是,老夫這就是安排準備。”
蔡亮躬身答應一句,退出了雅間,賈芸則和柳五兒對坐敘談,五兒自是依舊纏着他說那些有關演戲的要點,賈芸也不厭其煩,細細指點,好在前世裡看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論演員的修養》一書,此刻侃侃而談,卻也揮灑自若。
傍晚時分,這對小夫妻纔回到了廊上的家中,那卜氏竟是焦急的等候在門口,一見兩人身影,早已急急忙忙迎了上來,對着賈芸說道:
“你這孩子大半天的都到了那裡,榮國府早早的派了人來要傳你進府,如今已是第三撥,正等在屋裡,你快些兒跟我回去吧。”
賈芸聞言,連忙拉着柳五兒趕回了家中,一個青衣氈帽的小廝果然等候在大廳之中,見到三人迴轉,一疊連聲念着阿彌陀佛,上前一把拉着賈芸的衣袖說道:
“芸二爺讓人好等,府裡晌午時急急的傳下了話兒來,政老爺要你立刻去一趟呢。”
“小哥兒可知道所謂何事?”
賈芸還是第一次看見賈政這麼心急火燎的招呼自己,心中未免疑惑,伸手摸出一貫銅錢塞在小廝的手中,那小廝這才笑着上前一步壓低着聲音說道:
“芸二爺只怕要小心一些爲是,小的雖不知道里面的關竅,只是看政老爺的臉色着實不善,就連薔哥兒和璉二爺也不敢上前勸解呢。”
聽着小廝的這番形容,賈芸卻是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究竟什麼時候竟惹惱了這位主子,居然動了如此的雷霆震怒。
“二爺,快走吧,去的晚了,只怕更糟!”
那小廝眼見賈芸沉吟不語,連忙開口提醒,賈芸只得回屋換了一件袍子,跟着那小廝急匆匆的來到了榮國府內。
果然,一直對他器重有加的賈政此刻的顏色卻是嚴厲之極,賈璉賈薔兩人則侍立一旁,一見賈芸進門,賈政袍袖揮動,竟是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二老爺……”
賈芸依舊是恍惚不解,那坐在一邊的賈璉卻早已遞過一張紙來,賈芸一看,居然正是自己設計的《奴隸將軍》的宣傳海報。
賈璉指着上面的演員表說道:
“芸哥兒可是糊塗了,怎得竟肯讓弟媳拋頭露面,出演這什麼紅樓話劇,這些梨園行裡的勾當,不過是咱們這樣世家的消遣玩物罷了,畢竟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二老爺本也不知道此事,直到今日早朝時在門房內候駕,聽聞翰林院和國子監的學生們都在議論紛紛,又看到了這張圖畫,才知道芸哥兒的媳婦竟然吃起了梨園這碗下九流的飯來,簡直是咱們兩府從來未有之醜事,所以下朝之後,便急急的想要找你,問你知不知道此事?”
“此事五兒早已跟我說過……”
“糊塗糊塗!”
賈政指着賈芸厲聲罵道:
“此等傷風敗俗之事,你既耳聞,便當阻止,何以竟是毫不在意,真真虧得還是個讀書士子。”
賈芸終於明白了賈政如此氣急敗壞的緣故,在紅樓這樣的古代世界裡,幹戲子這樣的行當,始終是受人鄙視的下賤職業,更何況柳五兒還是自己這個榮國府宗譜子弟的正妻,顯然更是爲世俗所不容的。
“芸兄弟,且聽二爺一句,趕緊將弟媳婦拉回來纔是。”
賈薔在一旁爲兩人打着圓場,那賈芸卻是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望着三人說道:
“此事只怕已經無可挽回了。”
“什麼!你此言竟是何意?”
賈政狠狠的盯着賈芸,臉色越發嚴厲,賈芸卻從懷中那枚古銅色的令牌,在賈政面前一晃說道:
“這是宮裡一早送來的令牌,說是太后老人家要在三天之後,請那紅樓戲院的全班人馬進宮表演,一個不準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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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的事情,不解釋了,太麻煩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