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先手後手

講榮禧堂邊卜的廂廳。賈芸擡頭觀望。今次議事人卻爾,:只有上前的賈政、賈赦和陪坐於一邊的賈漣、賈雨村四人,看見賈芸進門,榮府裡的三賈都略一點頭示意,唯獨賈雨村卻是下死眼狠狠地盯着賈芸看了片刻才慢慢兒的移開了視線。

“坐吧!”

賈政開口吩咐了一句,賈芸忙抱着拳行了一個羅圈禮,這才附坐在最末的一個位子上,等着賈政諸人開口,心中卻暗自思量着此次召喚究竟所爲行事?

“芸哥兒年歲幾冉了?”

突然,賈赦冒了一個頗有些古怪的問題出來,倒把賈芸說的一愣,連忙在回憶中檢索一番,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開春之後,便及弱冠了!”

賈赦聞言,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說道:

“可也不小了,正是大有爲的時候!”

要政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旁邊的賈雨村。這纔對着賈芸慢慢的說道:

鋒曉得咱們家是公侯傳家,世代勳貴之第,就如東府裡的珍老爺,不過十一、二歲上就承了你敬大爺的爵祿,吃着朝廷的俸米,別人家裡更有那些從襁褓兒中就襲了祖上爵位的,也不稀罕。

畢竟像咱們這樣的門戶,爲官爲宦的,倒也是不在乎年紀的。你雖是剛剛得擡宗入籍,我看着卻是小一輩中難得有些擔當的,現今兒正有一個機會,能讓你不用科考比試,就掙一個功名官位,不知道你可願否?”

賈芸略吃了一驚,再沒想到今兒這回竟是要給自己許官來着?而且還能不經過科考?莫非是,,

想到這裡,賈芸忙上前輕聲問道:

“莫非是朝廷裡又開了捐官的口子?”

賈漣點點頭道:

“說的不差,聽說一共撥了三百名下來,盡由東平王爺的戶部領着,都是實缺的大捐,地方上的和京城裡的都有,只是都中的價錢貴些罷了!”

賈芸聞言默然。

說起來,《紅樓夢》裡到也確實有過賣官舅爵的例子,秦可卿死的時候,爲了讓喪禮上看起來風光些,就由賈珍出面給自己的兒子賈蓉捐了一個龍禁尉的虛職,整整的花了一千兩銀子,不過,那龍禁尉聽着威風,其實不過就是皇帝身邊撐旗打傘走馬喝道的侍衛罷了,況且又全由權貴子弟擔任,說白了,全無戰鬥或者護衛的能力,倒更像是皇帝籠絡世家的一種手段。

不過賈漣所說的大捐可就不同了,那都是各個衙門裡有實權的位置,無論外放的知縣、府臺,還是京中的一旦認捐。立馬就能領了官文大印前去赴任,從此爲人父母,守牧一地,大是風光,這次朝廷裡突然撥下這三百員空額,也可稱得上是絕大的手筆了。

賈政見賈芸不語,又說道:

“咱們家從父上一輩起,便男丁不盛,雖然這些年靠着擡宗入籍的制度,總算是維持住了眼前的門面,可是你也知道。大老爺和東府裡珍哥兒的將軍職位不過虛銜,自陛下登基之後,都中軍隊,皆由其心腹統帶,咱們這些外頭人哪裡插的進去手?!至於我。區區的員外郎,芝麻一般的閒官,若不是宮裡有個元妃娘娘幫襯,偌大的家業只怕轉瞬崩析,毀於一旦的。”

聽着賈政一番居安思危的言論,賈芸不由暗自點頭。看起來。這個賈家也並不是沒有清醒之人啊,只是從老輩兒起,他們就被綁在了先皇長子義忠親王老千歲的那條漏船之上,如今進退維谷,只能作冒險一搏罷了。

小輩裡,漣兒讀書不成,勉強捐了一個同知,不過是應景兒的,況且兩府裡外、田莊地頭的也要他負責聯絡打理,再抽不出空來。蓉哥兒雖入了監,也是個不能讀書的,尤其現在那張大狀元管着國子監,蓉兒如何能夠出頭?餘者寶玉的脾氣這些天你想必也領教了,薔兒、綜兒、環兒、蘭兒又竟是沒有一個能成器大用的,故而,我們商議着想要趁這個時候,幫你着實的謀一個實缺京官,日後也是咱們家的一大助力!”

賈漣也在一旁笑道:

“咱們家這回可是含了血本,準備了五千兩銀子,要幫你捐一個護軍營副統領的職位。”

賈芸聞言忙問道:

“護軍營副統領?那是做什麼的?”

賈隨道:

冊軍營乃是京師中負責警戒駐蹕的禁衛軍大營之一,論權勢,雖比不上領侍衛府的“親兵,或是驍騎營的“馬甲”可也算得上是都中勁旅之一,手下管着近萬的人馬,大有威風。”

“禁衛軍?!”

賈芸聽着這個詞,卻是不由得心生警惕,三個月後鐵網山上的圍獵行動,有什麼比禁衛軍突然來個反叛更便當的?!這賈政莫不是打着讓自己衝頭陣的主意吧?!

想是看出了賈芸的顧忌,賈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淡淡的說道:

“這護軍營雖是禁軍九營之一,卻人數最少,多是負責行營最外圍的警戒,裡頭還有另外八大營負責拱衛,職責並不是很重的!”

賈芸略有些尷尬的苦笑一聲,賈政這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是要讓自己明白,就算掌管了護軍營,也是沒有什麼能力去執行反叛任務的,自己並不是他們造反的炮灰,千萬不要以小人之心去度量他們的君子之腹!

“這麼說,賈家還真是好心好意的要替自己買官?”

賈芸越發的頭緒紛亂,很不能理解這突然從天而降的大燒餅爲什麼居然會砸在自己頭上,好在賈赦輕輕說出了一句話。纔算是點醒了他的疑問。

“芸哥兒,鐵網秋獼,這護軍營駐紮西山,倒是離外九門最近的一處,一旦有變,”

賈芸終於恍然大悟,原本自己果然不是炮灰,卻是一看後手,一旦老千歲鐵網山圍獵成功,自己就需要帶着護軍營迅速的佔領九門,彈壓不軌,防止京畿變亂。看起來,義忠親王對於此次的割前行動,不僅準備充分,而且似乎還頗有信心啊,只是不知道,到時候他們卻是究竟準備如何下手!禁衛九營,十來萬人馬陣集羅列,他們當真有把握能夠刺殺得了皇帝?!

看着賈芸依舊一臉沉吟思索的表情,賈

“芸哥兒,不知你可否替咱們家擔起這份差事來?!”

賈芸深深的吸一口氣,旋即搖着頭說道:

“不集!”

“什刨 !”

所有人都露出一副驚駭莫名的神色,沒有想到賈芸居然就這樣乾乾脆脆的一口回絕了賈政,要知道,鐵網山之事涉及牽連之廣,立朝以來所未有,而賈芸既已深陷其中,便當戮力以赴,以期功成,到那時便是從龍勳臣,金紫纏身平步青雲皆不在話下,萬一事敗,也不過落草爲寇,或是午門一刀罷了,唯獨似他現在這般猶豫不決、首鼠兩端者,正犯大忌!

果然,那賈政早從太師椅上霍的站起,冷冷的望着賈芸,問道:

“芸哥兒莫非另有盤算不成?”

賈芸還未回答,旁邊的賈雨村卻站起身來,昂然說道:

“賈化蒙兩府老爺青眼,多加提攜。得以仕宦,至今未有寸功報之,年前雖未能擡宗入籍,附旗宗望,卻也向來以一族之人自居,不敢妄自菲薄,今日芸二爺既然退縮畏懼,下官不才,卻願爲榮寧二府出此死力!”

賈政和賈赦對視一眼,並不說話,只瞪着賈芸,似乎都在等待着他的解釋。賈芸無奈的苦笑一聲,說道:

“當日太子和張浮親來府邸傳旨之事,我曾原原本本的稟告於二老爺,陛下命我在這三月之內,編演新劇,以備秋獼之際,表演娛賓之用,到那時,我必是隨侍在龍帳左右,哪裡有機會去統帶什麼護軍營的?!”

“此言倒也未嘗沒有道理。”

賈赦的臉色稍稍緩解了一些,賈政也頹然的坐回太師椅中,四下裡沉默片亥,他纔有氣無力的衝賈芸揮了揮手,賈芸會意,連忙躬身退下。待他身影消失,那賈雨村纔再次站立起來,望着賈政說道:

“如何?政公這番可是死心了罷。只略略的試驗一回,就露出了二心,什麼隨侍左右,難道他竟要親自上陣演戲不成?無非是推脫之詞罷了。依我看,這廊上二爺只怕打的是兩手的主意,若咱們礙手,他是賈家的族人,又救過老千歲,自然雞犬升天的,若咱們形勢不妙,他必是第一個跑到皇帝面前告發的人,所以纔要時時守在龍帳旁邊,就是等着要落井下石,釜底抽薪罷了!這般騎牆人物,難道政公還有什麼惜才、不捨的念頭麼?!”

賈政聽着賈雨村頭頭是道的分析,嘴脣微微顫動了幾下,似乎想要辯解什麼,可是最終也沒有說出話來,一旁的賈赦忙道:

“還請千歲和卜先生放心,此子既然心生外向,咱們絕不會留他壞事的!”

賈雨村冷冷一笑,望着戶外滿目的枯枝散葉,陰陰的說道:

“卻不用着急,留他繼續耍他的話劇玩兒吧,千歲說了,此子到時大有用處,乃是咱們的一招先手,若用的得當,必能大出那昏君的意外,圍獵之事,也便多了三成的把握!還有”

賈雨村略頓了頓,轉頭說道:

小先生說了,和東平郡王勾連之事必須儘速,這次那三百名大捐中,唯獨這個護軍營的副統領之職最是要緊,無論何等代價,都必須抓在咱們的手裡,老千歲說,他們賈家兩府轄着十幾個關外的大莊子,手頭頗爲富裕,這五千兩銀子就由你們墊付了,等事成之後,必是會加倍恩賞的。”

榮府三賈聞言,不由面面相覷,從頭到尾,自己這個家族就只是“虎兄相爭”這盤大局的一枚棋子麼?!

踏着滿地的枯葉,賈芸再次回到了雪芹軒。擡眼望去,自己準備的火鍋宴已經散席,丫鬟婆子們早已悄悄兒的溜開,偷懶的偷懶,竊語的竊語。隱沒在各處的花草林木之後,唯獨那些小姐們和賈寶玉還圍坐在圓桌四周,凝神靜氣的玩着賈芸“發明”的跳棋。

秋風捲起。不知從哪裡傳來幾聲寒鴉的嘶叫,卻越發的令人感懷。太陽已經漸漸的無力西下,院子裡也再不復晌午時光彩斑駁的景象,反倒是將一個個拉長的人形剪影在絹布之上,顯得有些蒼涼。

賈芸心中更是苦澀難言。他非常的清楚,自己用這麼牽強的理由回絕了賈政的提議,只怕現在已經上了他們的“不可信任”的名單之上了,可是自己訂下的計策,確實必須要隨侍在皇帝左右,尋找一個最恰當的時機,纔有可能實現保護賈家的最終目的,所以,他只能放棄了這個誘人的護軍營副統領的職位,當起了這個兩面不是人,兩面不討好的可憐角色。

“唉”,可說是好人難做啊。”

賈芸謂然長嘆了一聲,輕輕自語道,

“我也只求無愧於心罷了。

說着,推門進院,卻正好聽見裡面的林黛玉說道:

“芸二爺這跳棋,趣味自是不差,只是依我說,實在還是比不上咱們的圍棋千變萬化。大有奧妙的,這跳棋看着熱鬧,其實最要緊的卻只在先手後手,你們瞧瞧,這些局下來,誰個先動的,多佔贏面,最末一個動的。卻是輸家居多,便知我所說不虛了。”

衆人暗自思忖了片刻,發現果然如林黛玉所說。在外頭的賈芸更是深深折服於這個女孩子的聰慧,都說穿越客到了古代,往往一個簡單至極的小發明就能轟動天下,利潤滾滾,自己纔剛剛兒的弄出了這付跳棋,不到半天,已經被他們破解的差不多,自己今天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差勁兒啊。

“呀,芸二爺回來了。”

探春眼尖,第一個看見賈芸正站在絹布外頭髮愣,史湘雲忙出去將他拉了進來,非要他和大夥兒對戰一局不可,果然,賈芸雖然身爲“發明人”卻也沒有逃脫黛玉的理論總結,往往先手勝而後手負,絲毫佔不了什麼優勢,衆人紛紛稱讚起黛玉的敏慧,只有賈芸怔怔的望着棋盤發愣:希望三月後的鐵網山秋獼,自己的這局險棋,不會也是一敗塗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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