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麗春殿裡富麗堂皇,賈昭容自從皇后故去,就沒被皇上召見過,讓她好受一點的是,張昭儀也沒承過寵。皇上先前只愛馮皇后,馮皇后去後便不來後宮了,等大批秀女入宮,她更沒機會了。
好歹因爲和熙郡主和賈家的矛盾,仁壽太后對賈元春憐惜,每每召去說話,賞賜也多,有時還能看見皇上,這是給她臉面呢,就說張昭儀去給兩宮太后請安,都沒得好處。
賈元春選了件銀紅色衫子,下配淺黃馬面裙,頭上一水兒的紅寶首飾,收拾妥當,又磨蹭了會,才向仁壽宮走來。皇上下朝之後纔會去仁壽宮,那時早過了賈元春請安的時辰,她十日裡有三四次掐準點去,力求不落痕跡。
宮女引上殿,便聽見皇上清朗的聲線,心中一喜。
請了安後,仁壽太后叫人給她搬了錦墩來,賈元春只坐半個屁股,臉上有些羞怯,道,“給太后做了身衣裳,正適合過陣子穿。”
仁壽太后道:“你有心了,好孩子,”向皇上笑說,“這孩子天天給我們兩個老太婆請安,前些日子下了雪,我說路滑,就別折騰了,她非要來。雖說要盡孝,伺候皇上纔是正經呢。”
蕭子虞只說,“她給母親盡孝是應當的。”
賈元春忙道:“給皇上也做了,只是還差一點兒,明日就好了。太后對嬪妾很好,嬪妾自當孝順。”
仁壽太后欣慰,“你這孩子實誠,皇帝,今日我且說與你,定要好好賞賜賈昭容。”
蕭子虞忙應了。
仁壽太后問,“臻兒可還好?”
“很好,今早吃的也多,等會讓奶孃抱來給母后瞧。”
仁壽太后擺手,“莫要抱來,受了風怎麼辦?還是我去看。”
蕭子虞道,“他身子壯實着呢,恐勞累母后,兒臣心裡也不安。”
仁壽太后道,“無妨。就這麼一個寶貝孫子,我樂意勞累。”說着,拿希冀的眼光看蕭子虞。
蕭子虞只當沒看見。
孩子只一個,太后卻有兩位,所以蕭子虞直接抱去乾清宮自己養。兩宮太后就差把話明說,讓妃嬪再生兩個孩兒,好讓她們含飴弄孫。
仁壽太后嘆氣,許是張昭儀和賈昭容不合皇帝胃口,等她選幾個閨秀進來就好了吧。
三個人說了一會話,蕭子虞便要去仁康宮,賈元春也站起來,“嬪妾也要去給仁康太后請安,正好與皇上一道走。”
兩位太后隔得不遠,蕭子虞便走着去,賈元春乖覺,也不說話,柔順跟在蕭子虞身後。蕭子虞自出了仁康宮,嘴角雖然還帶着笑,賈元春卻心裡打戰,他看起來極不耐煩,使得周圍氣氛爲之一肅,雖人來人往,除不帶感情的請安聲外,靜寂得可怕。
賈元春知道皇上對她不滿了,惶恐之餘,又忍不住心寒。想當初在潛邸時,皇上也曾噓寒問暖,把她捧在手心裡,如今連看一眼都懶得。就因爲馮皇后生產那日,曾在園子裡碰見她,沒找到皇后被暗害的證據,就直接遷怒於她。
行至仁康宮門口,蕭子虞丟下句“賈昭容身子乏了,就先回麗春殿吧,改日朕去看你。”便進去了,賈昭容只好回麗春殿。
今日皇上明着給賈昭容沒臉,過不多時宮裡就得傳開。深宮裡,宮人們打發日子的調劑便是蜚短流長,又難免有妒忌心強的,加以修飾,最後的版本往往會聳人聽聞,或許明日就有賈昭容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傳遍了。
相比於掌握着後宮宮務的仁壽太后,仁康太后纔是個富貴閒人,每日除了看看皇孫,便是大把空閒時間,她也習慣,並不覺得寂寞。
仁康太后比仁壽太后小五歲,今年才四十七歲,看起來卻差了十歲有餘,大概是因爲心靜平和的緣故。她早年在冷宮傷了元氣,身體算不得太好,三天兩頭總要吃藥,連帶着覺也少,每日一大早就醒了。
蕭子虞進暖閣裡的時候,仁康太后正抱着一隻慵懶的貓兒,合着眼睛聽小宮女唸書聽,竹心正給她捏肩膀,聽見通傳的聲音,揮手讓小宮女下去了。
蕭子虞請了安,坐在仁康太后身邊,“孃親,今日身子感覺還好?”
仁康太后溫溫柔柔撫着懷裡貓兒的脊背,道:“很好,倒是你,水心跟我抱怨說你總不肯好好用膳,非要哄着才肯吃一點。”仁康太后想到水心跟她說的話,掌不住笑了。
蕭子虞呼吸滯了一下,“孃親,你莫聽水心胡說,回頭兒臣定要罰她。”除了看着他長大的水心,旁的人誰敢這麼說,沒大沒小的。
竹心跟水心又不一樣,她跟御膳房大總管蘇散結成菜戶,故而早早挽起了婦人頭飾,不像水心是自梳,甘願一生不嫁人。竹心笑着插話,“太后娘娘您瞧,皇上惱羞成怒了,若這樣便罰水心,奴婢第一個叫屈。”
蕭子虞搖搖頭,“竟連句氣話也不讓說了。”
仁康太后嘆氣,“你這孩子,我就知道說了也白說,你從小就有主意的很,我這當孃的管也管不得了。”
蕭子虞賠笑道:“這回春闈,山東亦有子弟來京,孃親若想,可以召進宮來敘敘。”山東指的便是仁康太后孃家了,齊家子弟甚多,盤踞在山東非同小可。新帝登基正是勢力重新洗牌的時候,作爲外戚,齊家怎麼可能放棄向京城拓展的機會,所以這回,齊家不光會把年輕子弟帶來,還有適齡的女孩兒充作秀女。
仁康太后嗔怪看他一眼,“就你乖覺,拿這事填塞我,若再傳出你糟踐身子的事兒來,看我怎麼治你。”想了一下,又傷感,“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連哥哥們的樣子都不大記得了。”
蕭子虞笑道:“這有何難,孃親想見家裡人,兒臣請來便是了。”
“是了,總有機會見上。”仁康太后忽道,“怎麼沒見文淵來宮裡?”仁康太后當年還被軟禁在冷宮的時候,逢年過節隨蕭子虞一道去看她的總有林璧,兩人關係要好的緊,自蕭子虞登基後就極少見了,年後更沒了蹤跡。
蕭子虞面色如常,“文淵在孝裡呢,不好進宮。”
“你又哄我。”仁康太后白他一眼,“什麼孝連面都見不得?”
蕭子虞嘆氣,“孃親怎麼想起他來?總歸還是囫圇個的,少不了他一條腿。”
仁康太后伸手拍他,“說的什麼話!算了,你既什麼都不告訴我這個孃親,就趕緊走吧,省的氣的我頭疼。”
蕭子虞唯有苦笑,這種事可怎麼說。
***
蕭子虞回到乾清宮,順嘴吩咐韓成子賞賜了賈昭容一連串的物什,都是些擺設和珠寶釵環,而後並沒急着處理奏摺,先去偏殿裡看他方五個月不到的兒子。
小孩兒白胖白胖的,見誰都笑,極招人疼。圓滾滾的大眼,左頰同樣有個酒渦,仁康太后說跟蕭子虞小時一模一樣。蕭子虞一手託着蕭臻屁股,一手託着小孩兒脖頸,姿勢比開始熟練多了,小孩兒也不會不舒服。
作爲蕭子虞第一個皇子,自是受寵,蕭臻光奶孃就有八個,底下伺候的太監宮女十幾,都是精挑細選的。
蕭子虞一一過問大皇子什麼時辰醒的,吃了幾回奶,拉了幾回,奶孃恭敬答了才放心。
小嬰兒穿着大紅的襖褲,脖子裡只帶了一個小巧的金長命鎖,再無其他,露着粉紅色的牙齦“啊、啊”的叫喚,口水滴滴答答的,見蕭子虞不理他,兩隻小手使勁夠蕭子虞的頭髮。蕭子虞正聽奶孃說話,沒防住果真被揪住了頭髮,登時頭皮被揪的生疼,奶孃忙上前來掰嬰兒的手。
那奶孃是從內務府選上來的,長得眉清目秀的少婦,初見天子便怕得很,好一會還沒把蕭子虞的頭髮解出來,手上也不敢使大勁,一時急得頭上冒汗。蕭子虞也沒生氣,“別弄了,讓他抓着吧,小孩家沒多大力氣。”奶孃輕應了聲退後幾步,仍舊垂首站着。
蕭子虞笑問,“你姓什麼?原來沒看見你。”倒不怪他粗心,蕭臻身邊伺候最得力的是劉嬤嬤,回話的也是她,其餘奶孃蕭子虞也沒大注意。
那少婦道,“回皇上,奴婢夫家姓陳,劉嬤嬤去看大皇子新做的衣裳了,奴婢是昨日新來的,頂替王嬤嬤,其餘嬤嬤們都去吃飯了。”
姓王的奶孃感了風寒,已被送出宮去,這便是新送來的了,蕭子虞點頭,“恩,朕知道了。”隨口賞了奶孃幾件東西,“既在臻兒身邊伺候,少不得日日看見朕,不必太過拘謹。”
少婦忙跪下謝恩,身子還是僵硬的很,就差同手同腳了,蕭子虞便揮手讓她下去。
一時水心來問事情,蕭子虞應了,把懷裡的蕭臻放進嬰兒牀裡,正想直起腰來,沒成想蕭臻的手攥的緊實,頭髮被薅的生疼,蕭子虞只好就着彎腰的姿勢不動,“小子,鬆手。”他長眉微皺,向蕭臻道。
蕭臻哪裡聽得懂他的話,正是敢捋虎鬚的年紀,纔不輕易鬆手,以爲蕭子虞在跟他玩笑,笑的更歡實了,小手還一扯一拽的。蕭子虞伸手戳兒子腮幫,結果戳了一手小兒口涎,他看了看,將右手口水盡數抹在蕭臻衣衫上。
“皇上!”水心忙上前來,“哪能隨便捏小孩子,您可千萬住手。”
蕭子虞笑道,“你來的正好,趕緊把朕頭髮弄出來。”
水心想了一想,從腰上解下一個顏色鮮豔的荷包,在蕭臻眼前晃了兩下,蕭臻的視線立刻被荷包吸住了,揪着蕭子虞的手也鬆開夠那荷包。
水心卻不把荷包給蕭臻,因怕他吃進嘴裡不乾淨,仍舊系在腰上,笑道:“大皇子自然是喜歡皇上才抓着不放。”
小孩兒丟了頭髮,荷包也沒撈着,立時不滿,一撇嘴就想哭,蕭子虞忙把食指塞進他手心讓他握着纔好了,“竟是個難纏的霸王。”
於是又呆了會,直到仁壽太后和仁康太后來了蕭子虞才能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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