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這一日,她們一行才一進莊門,就有這邊新僱的當地管家張財急匆匆趕來回話。
“姑娘,綺翠山莊易主了,新主家送來消息,讓咱們儘快搬家呢!”他因着一路小跑地迎上來,頗有些氣喘吁吁。
“什麼?搬家?!”黛玉吃了一驚。她想起霍儉才說過的話,不由得蹙起雙眉,“咱們可是與原主家簽了契約的,就算山莊易主,也得等期限到後才能搬家吧,憑現在現在就攆我們?”
“唉,誰說不是呢!”張財也一臉憤怒,“可來送信的人說,那新主家霸道得很,寧可賠些銀子,也要咱們三日內必須搬走,您看這……”
“什麼人這麼霸道!”黛玉氣得一甩袖子,“要毀約總得拿出個態度來吧,他可好,以爲賠些銀子咱們就得乖乖搬走嗎,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再說了,哪個稀罕他的臭錢!”黛玉氣呼呼地說完,擡腳就走,張財無奈,只得跟了上來。
黛玉來到前廳,仍舊一臉的餘怒未消。紫鵑從小丫鬟手邊捧了茶來,試探道:“估計這新主家並不知曉咱們的底細,要不派人去給老太太送個信兒?說不定事情會有轉圜的餘地呢!”
“不必!”黛玉想都沒想就擺手拒絕了,“區區小事不必驚動她老人家。”
“可聽這新主家的口氣,也不像個善茬,姑娘又不方便出頭,如何擺平這事兒?”紫鵑一臉擔憂。
“我沒必要出面,他若來等不及,儘管上門來攆就是。”黛玉將手邊的茶一飲而盡,然後轉身來到榻前合衣而臥。
不得不說,黛玉自打來到這九如山下後,每日飲的是山泉水,沐浴也用的藥泉水,再加上離了榮國府,耳邊沒了些不必要的聒噪,少生了許多腌臢閒氣,心境也是日漸開朗,身子果然一日強似一日了。
只是沒想到才清靜了些日子,突然出了這麼一檔子窩心事,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她選擇置之不理。
可沒想到對方見她沒有迴應,第二日直接讓人送了一包銀子來。
張財捧着銀子無可奈何地躬身回道:“姑娘,這銀子是新主家一大早就派人送來的,說是這些足夠姑娘新添置一套上好的傢俱了,姑娘若還不肯搬,那就別怪他們不客氣了。”
“不客氣又怎樣?”說這話時,黛玉脊背挺直,嘴角噙着一絲冷笑,“他們既有這個能耐,就去報官好了,我奉陪到底!”
“姑娘!”張財冒着被罵的風險也不得不進一步規勸,“並非奴才膽小怕事,這新主家若是一般官宦人家奴才仗着這張老臉就能替姑娘擺平幾分,可奴才打聽過了,這新主家不但將身份瞞得一絲不透,身邊還有幾十個護衛,瞧這陣勢,並非普通大戶人家啊,萬一得罪了他,對姑娘恐有萬般不利。”
身份不明?護衛衆多?不知怎地,黛玉眼前忽然冒出昨兒在醫館後院的那夥人。難道……這新主家就是他?
若真是他,還真是不好硬抗着,畢竟他跟霍大夫,好像關係非同一般。而霍大夫又恰恰提前墊了話,說要借宅子給自己一用,如此一來,倒像是不給霍大夫面子了。
可畢竟是對方先無理在前,自己若是屁顛屁顛地趕緊騰出窩來,終究咽不下這口惡氣!怎麼辦好呢?
張財見黛玉不說話,料定她心思有些活動,忙仗着膽子又分析道:“姑娘再退一步想想,您在此地只是暫住,又沒有靠山,實在沒必要因爲搬個家就結下仇敵。所以,依奴才之見,還是讓一步爲好,!”
黛玉在心中嘆口氣,起身踱到窗前,靜默良久後才問:“那邊送來的銀子有多少?”
張財想了想道:“大約二十兩。”
“二十兩?打發叫花子呢!”黛玉又來了氣,轉身吩咐道,“你去準備米,午飯時咱們在山莊門前向過路窮人施粥。”
施粥?還在山莊門前?張財愣了愣,一時沒明白黛玉的用意,便轉頭看向紫鵑。紫鵑也不甚理解,只得向他搖搖頭。張財無奈,只得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午時未到,綺翠山莊門前果然支起兩口大鍋,張財親自帶人以“林三爺”的名義向過往窮人施粥。此次施粥不同以往的官府賑災施粥,湯多米少,清澈見底,而是滿滿一大碗,且非常濃稠,兩碗下肚,一個壯丁也幾乎飽腹了。
飽餐一頓的窮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不肯離開,都在感嘆着這位橫空出世的“林三爺”簡直是菩薩下凡,專門接濟他們窮人來了。更有甚者,開始向山莊裡的僕人們打聽裡面還需不需要奴才,他們願自賣爲奴。
霍氏醫館後院的客房內,樑琨午睡過後得知了這一消息,幾乎氣笑了。
“這位林三爺好大的膽子,敢同小爺我作對。”說這話時,他嘴角雖帶着笑,眼神卻頗冷。
這也難怪,他這次出來,本就需要遮掩身份,可這位林三爺可好,收了銀子不但不乖乖搬走,反而大張旗鼓地在門口施粥,弄得原本靜悄悄無人敢在門前逗留的綺翠山莊簡直成了難民營,這讓他如何去住?
“爺,要不要小人去打聽一下這位林三爺的底細?”一位名喚桐林的侍衛問。
“不必了,最近咱們不宜到處露面。”樑琨說完,又想了想,方吩咐道,“你再送一百兩到綺翠山莊,就說我說的,小爺我感佩林三爺的仁德之心,這點銀子權當彌補他的一點損失,但是家還是要搬的。”
“是。”桐林不敢多問,徑直領命走了。
旁邊站立的一另一名黑衣侍衛桐懷忍不住開口道:“爺,這位姓林的忒不識擡舉,不如我帶幾個兄弟把他攆出綺翠山莊得了。”
“胡說!”樑琨瞪了他一眼,“眼下山莊周圍多是窮苦百姓,他們正對那林三爺感恩戴德呢,你這個時辰把人攆出去,豈不是要惹得民怨沸騰?真是豬腦子!”
“那……那也不能由着他胡鬧啊!”桐懷一臉不服氣。
“無妨,爺我有的是時間跟他耗。”樑琨慵懶地把身子倚向靠背,淡淡道,“再說我師哥這藥泉甚得爺意,爺還想多泡幾日呢,先由他鬧去吧。”
“可是咱們出來得急,銀子帶得委實有限……”
“派個人去知會三哥的人,讓他們送點銀子來。”樑琨懶得再爲這點小事消耗心神,身子往後一仰,不一會兒又眯了過去。
綺翠山莊。
黛玉瞧着剛剛又送來的一百兩銀子,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人瞧着陰冷無常,沒想到此事卻選擇了忍讓,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姑娘,今兒這事完全可以視作新主家退讓了,姑娘還是見好就收吧。”張財忍不住繼續規勸。
“不急,再等兩日。”黛玉道,“這兩日你照舊派人午時施粥,但是新宅子也該去打聽打聽了。”
“是,是,奴才這就去辦。”張財剛要轉身,又想起一事,忙迴轉身子請示,“不知姑娘想找多大的宅子?咱們這地界小,兩進的宅子倒是有一些,三進的就極少了。”
“兩進的吧。”黛玉輕輕吹了吹新沏的茶葉,“咱們籠共也不過十幾個人,擠擠也就夠了,儘量找家寬敞些的,若是價錢合適,買下來也使得。”
“是,小人記下了。”張財轉身去了。
這時,雪雁端了一碟廚房新制的棗泥糕進來,忍不住問:“姑娘,霍大夫不是說他家有座閒置的宅子嗎,姑娘怎麼不考慮考慮?”
黛玉搖搖頭:“霍大夫此人行事謹慎,心思深沉,偏我行事任性莽撞了些,怕用了他家的宅子闖下禍事,反倒不好,還是另尋他處比較好。”
“可我覺得霍大夫人很好,相貌也生得好。”雪雁頗有些不好意思,“況且此次是他主動提出來的,想必也是早就聽到了風聲,特地想爲姑娘分憂的,姑娘若是不領情,怕他會失望呢!”
“雪雁,你又口無遮攔了!”紫鵑在一旁忙阻攔道,“還不快去廚房看看午飯好了沒有?”
雪雁無奈,只得嘆口氣哀嘆:“唉,我怎麼就是管不住這張嘴呢!”說完,麻溜地逃了。
屋內,黛玉默默地品着茶不知在想什麼,紫鵑有些訕訕,忍不住勸解道:“雪雁還是孩子心性,說話着三不着兩的,姑娘莫怪。”
黛玉笑笑道:“雪雁是打小跟在我身邊的,心直口快了些,我怎能不知道?不過咱們自打搬出榮國府,她的確變得更急躁了些,但我知道她一心爲我好就罷了,只是這口無遮攔的毛病你還得再多提醒些。”
“姑娘說得是呢,”紫鵑猶豫道,“其實不光是雪雁,就連我和春纖春融兩個丫頭,也較之從前急燥了些,畢竟姑娘也一日大似一日了,沒了父母雙親,偏外祖母又不在身邊,這將來的終身大事可如何是好?我可是聽說,老太太已經給二姑娘許了親事呢,進了臘月就過門。至於三姑娘,老爺也在張羅了,雖說是遠嫁,可到底是知根知底的,明年一開春怕也是要辦喜事了。剩下的四姑娘還小,不着急,只有姑娘您……”
“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黛玉擺手制止她,“我本來身子就弱,就算有了好人家,怕也不是個有福的,這樣最好,在這山腳下,遠離那些紛紛擾擾是是非非,多清靜!”
“可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啊,難不成姑娘就不嫁人了?”
“不嫁就不嫁,我還樂得一輩子清靜呢!”黛玉說完,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起身往外走,“聽說後院的紫薇花開了,咱們瞧瞧去。”紫鵑無奈,只得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