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了想道:“霍大夫的確是個好人,至少比他那個張牙舞爪飛揚跋扈又粗魯無禮的師弟強多了。真不知道當初這兩人是怎麼長的,明明是同門師兄弟,差別怎麼這麼大呢!”
“是啊是啊,差別怎麼這麼大呢,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幾個丫鬟異口同聲地贊成着,臉上皆是忿忿的表情。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嗎?我怎麼沒瞧出來?”黛玉擰眉。
“還……還可以吧!”雪雁忍不住接口道,“但與霍大夫相比,還是差了點!”
“是嗎?”春融在一旁小聲反駁,“我倒瞧着這樑九爺比霍大夫生得好,可能是因爲我喜歡強壯一些的爺們吧……”
嗯?衆人齊刷刷將目光投向春融,隨即同時爆笑出聲。
霍氏醫館後院。
桐林收拾完行囊前來回稟樑琨:“爺,都打點好了,明兒一早就能搬去山莊了。只是,最近因爲那林三爺施粥的緣故,莊子周圍總聚着些貧民不願散去,我怕影響咱們行事。”
“那小白臉就是故意的!”樑琨一想起黛玉那振振有詞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要不要兄弟們去驅逐一下?”桐林試探道。
“不好,”樑琨搖搖頭,“舊主施粥行善,新主沒入住就開始行惡,這讓別人怎麼議論?——罷了,你去貼張告示,就說綺翠山莊已易主,下個月起改爲每月初一、十五施粥,其餘時辰不得靠近;另外,若有身強力壯者,也可到山莊尋份差事,誰敢鑽空子好吃懶做,一旦發現仗二十,不但攆出山莊,從此後更不得領粥。去吧!”
“是!”桐林答應一聲,迅速下去照辦。
樑琨百無聊賴,晃晃悠悠地去找霍儉解悶。
彼時霍儉正在房中拿着黛玉送的那把摺扇出神。
對於黛玉,霍儉初見時只以爲她就是榮國府嬌養的閨秀,任性嬌氣,頤指氣使。可沒想到幾次三番接觸下來,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說別的,爲了行走方便,特地扮起男裝來醫館,這就有些讓他刮目相看。
而且扮成男裝來的黛玉,不施粉黛,不嬌柔做作,一應禮節俱全,且從無失誤,可見平日裡也是個教養良好的。再者,無論他何時來醫館,但凡前面有病患,她從來都是安安靜靜候着,從不喧譁。就憑這幾點,他就對黛玉生出幾分好感,更別提黛玉本就天人之姿,即使從未在他面前顯露出女子妝扮,他也能想像得到。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嘆息着,但很快又搖搖頭,神情頗有些沮喪。
他想起了母親常常在他耳邊提起的一些話,關於榮國府關於賈家同自家的恩怨,再一想到黛玉乃榮國府賈家的親戚,他就有種無力感。
如果說單憑自家的門第與榮國府實在不堪匹配也就罷了,憑他的醫術完全可以到京城另謀一份好前程;可偏偏是這等前仇舊怨成爲阻礙他前行的屏障,實在是讓他心有不甘。除非……他能說服母親放下舊日積怨。可一向倔強的母親能放得下嗎?
正自思量間,忽聽門口響起一聲悶笑,緊接着又是一通忍俊不禁的大笑,氣得霍儉隨手抓起一隻茶碗再次扔了過去。
樑琨冷不丁被偷襲,“哎喲”了一聲,伸手就將那茶碗接在了手中。
“師哥,你又偷襲我!”樑琨好不委屈。
霍儉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偷襲你算客氣的,誰讓你偷偷摸摸地不幹好事!”
樑琨心虛,嘿嘿笑道:“我本來沒打算偷瞧,可我都進門了,你還沒發現我,只管捏着這把破扇子發呆。我說師哥,你莫不是魔怔了吧?”
“別亂說話。”霍儉沉下臉,將扇子小心翼翼地放好,纔將手邊的一杯茶推了過去,“新沏的西湖龍井,嚐嚐?”
樑琨大大咧咧在他對面坐下,伸頭瞧了瞧,笑道:“行啊師哥,居然還有龍井喝,品味不錯嘛!”
霍儉搖頭:“並不常喝,偶爾。”
樑琨點頭,在霍儉對面坐下,感嘆道:“這次回來,我什麼都不留戀,只遺憾沒帶兩盒祁紅過來,我估摸着師孃一定愛喝,明兒我就讓人回去拿,然後再捎些京城的點心過來,讓師孃也嚐個鮮兒。”
“別費心了,她不在乎這些。”霍儉道,“再說你的人現在不宜多在京城出現,你還是小心些吧。”
“沒關係,這點兒小事要是出了岔子,那我們的人就太無能了。再說,我就是想給師孃帶點新鮮點的玩意兒過去,不然我這心裡過意不去。”
“你人去了就是最好的!”霍儉道,“當初你走得急,沒有親自過去道別,她老人家一直唸叨你,如今你平安歸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禮物了,過兩日我就帶你去看她。”
“成!”樑琨笑道,“不過,如果師孃向我打聽你有沒有中意的姑娘,我怎麼說呢?”
霍儉眉心一擰,斜他:“怎麼說?自然照實說,就說不知!”
“那我不是欺騙長輩嗎?”樑琨一臉爲難。
“怎麼欺騙長輩了?難道你知道?”霍儉橫他,“你知道什麼?”
“自然是……那林三爺!哦……不對,林三爺不是姑娘,是個玉面書生。”樑琨一臉鬱悶,“你說,要是師孃知道你跟他……會不會氣暈過去?”
霍儉眉峰一立,“你不知道內情,別壞我的事,更別亂說話。”
“內情?什麼內情?”樑琨一臉警惕。
霍儉想了想,有心要告訴樑琨實情,又怕黛玉那邊不方便,只得順着他的意思胡亂應付道:“也沒什麼,就是……你知道的,這事兒傳出去對我,對霍家都沒什麼好處。所以,在事情沒有轉機之前,你什麼都不要問,更不要管,我自己會解決好。”
“哎喲,我的好哥哥,我看你真是中毒不輕啊!”樑琨急得直跺腳,“你說你一個乾乾淨淨的爺們,怎麼就走了這邪路了呢?!那姓林的有什麼好,不就是小臉長得俊了些,身段窈窕了些嗎?除此之外,他還有什麼好?哥哥你不知道吧,那人毒舌得很,兄弟我幾次都被他噎得差點上不來氣兒,你說你稀罕他什麼?”
“這種事,我也說不清楚……”霍應一聲嘆息,臉上的表情越發糾結了。
“咳,我可真服了你!”樑琨急得站起身在屋子裡團團轉,“你說你這麼聰明一個人,怎麼就鑽了牛角尖了呢?你也不想想,你對人家情根深種了,人家對你怎麼樣呢?他是不是也同你一樣想法呢?若是你倆心有靈犀還好,那也算是一對苦命鴛鴦,可若是人家根本不領情呢,你怎麼辦?能懸崖勒馬嗎?”
這個問題,霍儉何嘗沒有想過,遂點頭道:“若她真無意於我,我自然不會強求。”
“真的?那就太好了!”樑琨喜得一拍大腿,順手給霍儉倒了杯茶道,“這還像我的師哥。——你知道嗎,方纔我多害怕你說什麼至死不渝之類的傻話,要真那樣,我得撞牆去。”
霍儉苦笑,沒有說話。樑琨見他沉默,忍不住在心裡嘆口氣,暗想這事兒他若放着不管,委實對不住師傅。不如一會兒回去就讓桐林去查明這林三爺的底細,若是個好打發的,乾脆直接找上門去把事情挑明,許他些好處讓他走得遠遠的,讓師哥這輩子都尋不到,豈不省事?
正自盤算着,忽聽霍儉道:“我再強調一遍,我的事,不要同任何人講,更不要私自插手,若是被我知道了,咱們這麼多年的師兄弟情義可就沒了。”
樑琨一聽,嚇了一跳,心想師哥莫非會讀心術不成?可又想到計劃泡了湯,不由一陣泄氣,得,方纔白費力氣了。
修竹園就建在九如山下,空氣清新鳥語花香,黛玉這幾日住在裡邊竟是舒適愜意的很,慢慢也就把這幾日的不痛快拋在了腦後。
這一日,黛玉一覺睡到天明,用罷早飯後,便想到山上轉轉。
原來在綺翠山莊時,出了莊子後門就有一條蜿蜒山徑直通半山腰。黛玉每覺身子輕快些,便攜幾人登山眺遠,遇山泉時也學着衆山民的樣子捧起來嘗幾口,頗爲甘洌清爽。
說來也怪,一向沾不得涼水的黛玉,喝了這山泉水倒是安然無恙,再兼山上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山花開放,走累了坐下來欣賞一番,心裡美美的,別提多舒暢。
如此寒來暑來,黛玉竟覺得越來越離不開這九如山了,每次登山必讓小廝打一小桶水回去煮茶吃,也讓丫鬟們採一把野花回去,偶爾也移植一些幼苗回去種在園子裡,別有一番風味。
如今搬到了修竹園,自然更要裝點一番,於是吩咐紫鵑和雪雁去準備登山之物。
這兩人正在忙活,就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回道:“紫鵑姐姐,不好了,京裡派去的人回來了,說是老太太病了,二奶奶也病了,府裡亂哄哄的竟沒個主事的,帳房更不給支銀子,說讓姑娘先將就着過幾個月,等府裡安定下來再說。”
“什麼?老太太和二奶奶都病了?”紫鵑和雪雁皆吃了一驚,纔要往裡回黛玉,卻見黛玉一挑簾子出來了。
“去前廳,讓張管家把人叫進來,我要仔細問一問。”黛玉一邊吩咐着,腳下卻不停,徑直往前廳而去。衆丫鬟急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