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回 痛處

賈元春要見賈琮,這話根本就沒傳到賈琮耳朵裡,就連赦大老爺也是一耳進一耳出的,全然沒當回事。不說其他,單就賈元春一個什麼鳳藻宮尚書賢德妃的身份,可不比他這位新晉親王高貴,見了面誰拜誰還不一定呢!

轉眼就到了臘月底,榮王府下人們都是忙忙碌碌的,卻赫然分成了兩個涇渭分明的部分。一邊,是邢夫人、王熙鳳她們在操持過年的事,今年不比往年,要把王府的氣勢擺出來;一邊,是賈母、王夫人她們在折騰元春歸省的事,根本就顧不上過年,差點連除夕和初一的祭祖都給撂下了。

一個年就在兩邊的忙碌中過去,元宵節前一天,賈元春又從宮裡傳了話出來。爲了讓娘娘孫女放心,,她特意將賈赦夫婦叫了來。

“你們好歹也上些心,娘娘明日就要歸省,這是咱家天大的榮耀,萬不能出一點差錯的。”賈母坐在當中軟榻上,身周擺着幾個暖爐,神情有些懨懨地道。自打入冬以來,她便有些畏寒,如今更是連屋子都不怎麼出了。

新晉榮王妃邢夫人笑了,瞥了一眼王夫人故意問道:“是挺榮耀的,這是二弟和弟妹的福氣啊。像我便沒有這種福氣,也只有靠我家王爺給討個親王妃的榮耀了。哦,對了,弟妹啊,我是小門小戶出來的,有些不明白那些規矩。你倒是給我說說,我到時跟賢德妃,是該誰給誰見禮來着?”

王夫人聞言,臉登時便黑了,木着臉看一眼邢氏,卻並不答話。這女人不但明目張膽地嘲笑她男人沒用,竟然還對娘娘不恭不敬,實在可惱!只是……她還真沒什麼說的,誰叫這女人戳人痛處越來越準了呢!

“是啊,明日的事,我看我們這一房就不摻和了,免得到時候輩分都捋不清楚。”赦大老爺見一屋人都不吭聲,便開口說道。邊說邊在心裡數落皇帝乾哥:啥人性嘛,明知道元春是他侄女還那啥,他們又是幹兄弟,咋就恁飢渴連他侄女也不放過呢?!

“不行!”賈母果斷拒絕,道:“娘娘歸省是大事,代表着皇家的顏面,不能輕忽視之。況且按照皇家的輩分,娘娘還是你的嫂子,怎能不去拜見?明日接駕,你大房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嗤!”赦大老爺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甩手道:“老太太,你也太看得起她那分不清是女官還是後·宮的身份了。想要當本王的嫂子,且等她做了皇后娘娘再說吧。既然一定要見,那本王明日便讓她到榮禧堂拜見本王吧。”

說罷,他扭頭就走,根本不管賈母在身後憤怒地叫喊。本想給他們就些面子的,避而不見便算了,可偏有這給臉不要臉的,上趕着讓他打。遇見這種情況,大老爺他也很爲難啊!

邢夫人也整了整裙襬站了起來,施施然道:“既然王爺這麼說了,那我也不好違逆。明日賢德妃回來,便請她到榮禧堂拜見吧。我會與王爺說一聲,讓他給空出些時間,不至讓賢德妃撲空的。”

賈母盯着邢夫人的背影,被氣得想吐血。可惜,賈赦晉封親王,邢夫人就水漲船高成了親王妃。可偏偏不管是太上皇還是今上兩口子,似乎都忘了賈赦還有個親孃,根本就沒晉她誥命的旨意下來。這就導致,她如今想要在邢氏面前擺婆婆譜兒,都十分底氣不足。

本來,她覺得大房的氣焰太高,還想借娘娘歸省來壓一壓他們。卻沒成想,那一家子根本就不在意娘娘,這讓她心裡不由打起鼓來——難道,元春在宮裡其實根本不得寵?!

之所以有這樣的疑問,皆因賈母真的不瞭解賈元春在宮裡的處境。她自己上了年紀,身子也一直不太舒坦,想要進宮探望也是有心無力。王氏又沒了誥命,根本沒資格踏進宮門。宮裡元春又怕把自己說得太慘,家裡斷了她的供奉,讓她處境更加艱難,從來都報喜不報憂。

這就讓賈母產生了誤會,認爲孫女在今上的後宮裡,即便不是罪得寵的,也該是得寵那一批裡的一個。不然,怎麼會獲封賢德貴妃,又怎麼會有歸家省親的榮耀。

但,若是她問問今上的話……

“父皇,那幾家的省親別院您都看過了,您說朕應不應該宰這一刀?”乾清宮暖閣裡,今上坐在老皇帝對面,語氣平靜地問道。

乾清宮有賈琮佈置的陣法,今上就死皮賴臉地蹭了進來,任他家老頭子怎麼嫌棄,他都巋然不動地蹭住了下來。好處不能都讓老頭子享了,他好歹還封出去個親王呢,這好處之前有他一多半。嗯,就是這樣,朕纔不是因爲代練老頭子才住進來的,沒錯!

老皇帝沒精打采地瞥他一眼,恨不得啐這混小子一臉。哼,別看這小子一臉平淡,心裡還不知道怎麼得意呢!看他這樣,老皇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必須要代表正義,狠狠打擊他才行。

“不就是挖出不幾個蛀蟲麼,有什麼好嘚瑟的?你當老子不知道他們貪?爲什麼不處置他們?還不是爲了新君着想,養肥了留給新君立威的!”老皇帝說這話一點都不臉紅,彷彿他執政的最後幾年吏治腐敗乃是刻意爲之一樣。

但實際上,那時的情況雖然有他刻意放縱的緣故,但吏治敗壞到那種程度,更多是他已經力不從心,無法控制局面造成的。這事兒父子兩個都心知肚明,今上便常常拿這個刺激老頭子。順便,展示一下唯有他才能力挽狂瀾的能力。

對上這麼個不要臉的爹,今上也挺無語的撇着嘴想嘲諷兩句,卻又被老皇帝搶了話。他還不能抗議,誰讓他是兒子,人家是爹呢!

“不是我說,這麼點小事,要是擱到我年輕那會兒,不過覆手定之。那跟你這麼沒用,默默叨叨好幾年,大局小局佈置了一籮筐,到現在還沒收尾巴,累不累?你不累啊,老子看着都替你累了。覺得誰不對,逮人抄家就齊活了!”

“呵呵……”今上愣是被老頭子氣得樂了,這老頭子整日跟蟲小子跟賈恩侯鬼混,竟也沾上了簡單粗暴混不吝的行事作風。他把國家大事當成了什麼,誰家後院裡的那點兒齷蹉事兒?!

哼,看老頭子賊眉鼠眼的,一定是爲了氣人才這麼說的。那麼,朕就不能生氣,不然豈不是又讓老頭子看了笑話!對,不生氣,不生氣,朕一點兒都不生氣!

麻蛋,氣得想掀桌好不好!

他辛辛苦苦好幾年,怎麼就落不着老頭子句好話呢?!每每想到,他在這裡當牛做馬,給老頭子手裡留下的爛攤子,老頭子卻閒閒地在一旁看笑話,時不時還要說幾句風涼話氣他……雖然不用篡位了,但今上還是偶爾會有種弒父的衝·動!

但還好,他是個有定力的人,只要老頭子不要蹦噠得太狠,他還是能壓抑住本‘能的。

“還說老子的兒子們蹦噠得厲害,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的那幾個。一個個還沒咋地呢,就上躥下跳的,可也沒少折騰。老四啊,他們這是不盼你好啊!你才放了幾年皇帝,怎麼就把兒子們縱成這樣呢?!想當年,你老子可是在皇位上坐了幾十年,才被你們這羣混小子惦記上屁股底下那把椅子的。就這一點,老子就比你強!”

老皇帝仍舊不放過憋屈兒子,滿含恨鐵不成鋼的說道。這麼多年,他早就看慣了,皇家父子兄弟便是這個樣,不爭不鬥怎麼活得下去。可眼前這個皇帝兒子卻不同,他自己是從奪嫡之爭裡走出來的,卻還幻想着自己的兒子們能和睦,該是有多天真呢!

反之是他這老頭子,還傷心憤怒的已經傷心憤怒過了,如今說是心如死灰也罷,說是心硬如鐵也好,那羣大小混蛋們想傷着他,可就難嘍!

“父皇若是閒着沒事,不去就把給您的請安摺子批了吧。”今上被老頭子說到痛處,沉着臉推過去一摞老厚的摺子。最近過年,這些都是各地官員、勳貴上的請安折。

“哎喲,我的手這是怎麼了,又酸又疼得厲害。袋子啊,快扶我回去躺一躺。唉,這人老了啊就是不中用了,老眼昏花不說,手上更是連個握筆的力氣也沒有。”什麼請安折,全是一堆廢話,他才懶得看。

今上磨了磨牙,老頭子的身體比他都要硬朗幾分,平日總跟他顯擺他蟲娃娃怎麼替他保養了,這會兒倒裝起病弱來了。哼,偷奸耍滑是沒有好下場的!

“父皇,還有一事要請您定奪。”今上一把攥住他爹的腕子,拉着人不給走,“蘭臺寺大夫、揚州巡鹽御史林海上折祈請致仕。”

林如海乃是太上皇的心腹,但他在今上眼中只是個站錯隊,早晚要收拾掉的。不過,他也是個有眼色的,知道事不可爲便果斷急流勇退,想要保全身家性命。對於這一點,今上還是欣賞的,但並不打算成全。

不過,老頭子還在,處置他的心腹,總要打聲招呼的。當然,這只是爲了朝局穩定,並不是他擔心老頭子胡思亂想什麼的。

“林如海啊……”老皇帝略微一愣,笑了,“他家閨女還要給蟲娃娃哭十年,你下手輕點兒。”

很顯然,老皇帝對林如海也有了意見,並不介意皇帝兒子給他些教訓。畢竟,林如海作爲他的心腹,他還沒死呢就起了旁的心思,就算死也是他自己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