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中車揭私隱
嘉昭帝微嘆了口氣,緩和了激盪心緒,又打開中車司呈上來的第二份密劄。
這份密劄上記載數十名童生至禮部衙門舉告院試案首的諸般細節。
但是嘉昭帝對這些內容只是大致瀏覽,他的注意力放在本事記載的附錄部分。
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人名,每個人名後面都有出身、籍貫、親眷關係,還有其他一些要緊信息。
甚至很多地方都用紅線做了標註,要是當日禮部那位留堂郎中看到這些東西,必定要大吃一驚。
因爲密劄上面這些名字,和當日禮部登記的上衙舉告學子清單完全一致。
此中根源,自然是中車司在禮部也安插有眼線,一舉一動都逃不脫他們的眼睛。
這些名字中有幾個已被中車司坐探做了標註,應該是關聯較大的人物,其中一個名字是劉文軒,籍貫資料爲德慶府生員。
嘉昭帝仔細瀏覽附錄上的信息,臉色慢慢變得陰沉,突然揮袖御案上的燭臺擊翻在地,喝道:“其心可誅!”
侍立在一旁的郭霖打了個哆嗦,見那份攤開在聖上面前的密劄,大概也明白了聖上爲何動怒。
因爲他主領中車司,這幾份密劄他也看過,那上面的劉文軒,家境貧寒,雖才學不俗,連衣食都顯窘迫。
後被德慶府望族張家資助,纔有資財遊學神京,拜得良師,學業長進,這才連過兩關,進入雍州院試。
像德慶府張家這樣的大族,如家中年輕一輩沒有傑出的讀書種子,就會去資助有才學的寒門子弟。
或收爲門生,或結爲姻親,一旦這些寒門科場高中,資助之家自然也就多了一重官場人脈,這也是世家大族常有的做法。
因此這位在禮部衙門前義正詞嚴的劉文軒,和德慶府望族張家關係匪淺,張家其實就是他的恩主。
而王子騰的夫人就是德慶府張家的長房嫡女!
這位叫劉文軒的童生,已在本次院試中被取爲秀才,他也是此次舉告案首賈琮的領頭人。
就是說那位從一品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竟和今科院試學子舉告案首之事,有若有若無的關聯。
而王子騰的夫人和兒子,又剛剛在賈府因羞辱賈琮生母,都和賈琮起了衝突。
這一切難道都只是巧合?
要說王家沒在這件事背後發生作用,都很難讓人相信。
歷來帝王,最忌憚的就是武將心存陰私,蠱惑朝政。
科舉掄才乃國之大政,如果此事真與王子騰相關,那他的膽子也太大了。
一個武將居然敢引動民議,勾連都察院,干擾一州院試案首的人選。
這就是犯了帝王的大忌,也怪不得嘉昭帝會說出其心可誅的話來。
只是目前一切還只是表象,並沒有實證,但他對這位京營節度使的猜忌,卻已經埋下種子。
如果要拿到實證,也是很容易的事,那劉文軒只是個文弱書生,在推事院三木之下還有什麼不會招的。
但嘉昭帝心機深沉,沒有十足的把握和必要,不會輕易去動掌握神京衛戍職權的京營節度使。
況且嘉昭帝並不打算用這樣事,來扳倒王子騰。
一個缺乏世家根基的京營節度使,比那些老牌武勳來坐這個位置,能讓他更放心。
至於王子騰是否因私怨,是這次謀害新科案首賈琮的幕後黑手,對一個掌控天下社稷的皇帝,還不算最緊要事情。
對嘉昭帝來說,舉告罷黜院試案首事件,是個極好的契機。
案首賈琮身世的與衆不同,能讓嘉昭帝推動這件事,往他最想要的結果去發展。
只是對於賈琮這個案首,他倒是多了幾分同情,賈琮有今日之禍,八成就是當初維護生母惹上的,但這一點很入嘉昭帝的心。
……
這次中車司呈上來的還有第三份密劄,這一份卻並不是嘉昭帝事先吩咐過的,上面記載的卻是監察御史陳敏言的密事。
嘉昭帝看了一眼這份密劄,便知是郭霖這老貨,見自己從吏部調陳敏言的檔案,居然敢揣摩聖意,將中車司的相關密劄也拿了出來。
便狠狠地瞪郭霖一眼:“下回要是再敢妄猜私行,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郭霖嚇得撲通一聲跪倒:“聖上恕罪,老奴萬不敢揣摩聖心。
只是見皇上調用陳敏言吏部檔案,老奴就去翻了中車司歷年舊卷,覺得有些用處,便一起呈上了,下回萬萬不敢了。”
“哼!”
嘉昭帝看了第三份密劄,厲聲問道:“這上面記載的可都確實!”
郭霖戰戰兢兢回道:“回稟聖上,這上面記載的都是實事,而且也不算私隱,只要找人一問便知。”
嘉昭帝有些疲憊的將手中的密劄扔在案上,譏笑道:“真是魑魅魍魎,人心叵測!”
這份密劄記載陳敏言原是德州府推官,因受副都御使劉宇清看重,才被提拔爲雍州道監察御史。
此人視劉宇清爲恩主,一向唯劉宇清馬首是瞻。
這份這份密劄中還有一行娟美勁秀的筆書備註:劉宇清婦董氏,與京營節度王子騰婦張氏爲姨表姊妹,素有來往。
中車司整理這幾份密劄的人很是了得,在知道郭霖查找幾份密劄的用途,便將幾份密劄關鍵處作了標註,甚至找出關聯相互印證。
不然嘉昭帝也不會很快看出其中端倪。
雖這一切或許都是巧合,並不算什麼確鑿的實證,但世上真有這麼多巧合嗎。
嘉昭帝的臉色陰沉的像能滴出水,罷黜院試案首的背後,這些看似交纏糾連的迷霧,似乎一下子清晰起來。
“你那中車司中倒是有些人物,這幾份密劄做得很是縝密。”
郭霖剛纔被嘉昭帝訓斥了一頓,正有些驚魂未定,見皇帝突然又誇了一句,這才三魂七魄回來一半。
“老奴謝皇上誇讚,奴才每日跟着皇上身邊伺候,中車司不少事奴才無法親力親爲,所以日常奴才也極留意招攬人才。”
“中車司是朕的耳目,你好好做,朕不會虧待伱的。”
“奴才遵旨,定當好好做事,不負皇上信任。”
“你傳朕口諭,傳禮部左侍郎郭佑昌進宮奏對。”
……
榮國府中,柳靜庵和賈琮序了師徒之禮,便告辭返回洛蒼山。
賈政這邊自要給賈琮備一份體面的六禮束脩,挑選良辰吉日,讓賈琮送到洛蒼山。
趙崇禮自去訪友,柳靜庵坐上老僕的馬車。
那老僕驅車時又回頭看去,見賈政和賈琮還站在正門處目送。
馬車走了大半個時辰,纔回了柳靜庵在洛蒼山的住處。
“老宋,這兩年你陪璧兒在南邊做官,他在那裡一切可好?”
兩年前,在賈琮入清山學院讀書前夕,柳璧中了嘉昭十年殿試二甲三十七名,被選官至金陵以南高淳縣做縣令。
老宋是從小就跟在柳靜庵身邊的家僕,半生相隨,是柳靜庵最信任的人。
當年因不放心孫子一人孤身去南邊做官,才讓這心腹老僕跟了一起去。
“小少爺在那邊很好,爲官清廉有爲,縣衙上下都是交口稱讚。
只是我這老胳膊腿不爭氣,受不了南邊的潮溼,這兩年風溼病上來,小少爺怕我病情加重,才硬是催我回來。”
柳靜庵笑道:“你也過了知命之年了,身體不比少年,還要要好好保養,你從小就是北人,長年在南邊確不是長久之計。”
老宋看了看左右,低聲道:“老爺,當年我去了南邊,沒見過這位琮少爺,今日見了他模樣,着實將我嚇了一跳,他實在和那人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