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壽宴起梟然
嘉昭十二年,十月初三,月利北向,南坐三煞,伏斷日。
金陵永寧坊鄒宅,結綵挑燈,喜氣洋洋,賓客盈門,絡繹不絕。
今天是金陵衛所水監司主官千戶鄒懷義的四十大壽。
金陵官場上有頭面的人物,許多都親自到場賀壽,就算人沒到,也都送來了壽禮。
自從朝廷在金陵建立市舶司,溝通外海商貿,金陵衛所水監司的權柄也就隨着大漲。
其節制金陵各外向水道巡邏、通商碼頭護衛、來往商船盤查、倭寇水盜清剿等要務,身負護持金陵海貿通商的重任。
同時,水監司對外海商貿各環節銀流關竅之處,因其權柄職責而落其掌握,此皆不言而喻。
金陵官場中人十之七八都涉及海貿生利之事,所以大家多少都會借重水監司的人脈關係。
作爲水監司千戶主官,鄒懷義在金陵官場的炙手可熱,也就可想而知。
他做四十大壽,官場上與關係密切的自不必說,那關係普通的也會隨份壽禮,混了臉熟,以後海貿之事求到人家門前,也好開口些。
連鄒懷義的頂頭上司,金陵都指揮使杜衡鑫,雖這兩日稱病,還是讓都指揮僉事張康年替他帶來了賀禮,也算給足了面子。
水監司大營下屬十位百戶,除了有三位在值守大營,其餘七位悉數到場,這些人基本都是鄒懷義一手提拔的干將。
壽宴的司賓是鄒懷義的心腹百戶崔博亮,此刻正在忙前忙後的幫着招待客人。
鄒宅正堂與前廳排滿了壽席,拜壽的人也到了十之八九,熟識的同僚故舊,寒暄招呼,攀談言笑,人氣囂然鼎沸。
偏廳房間裡各式壽禮堆積如山,除普通金玉之物,因金陵是海貿商埠,禮品中珊瑚、珍珠、瑪瑙、象牙等外海奇珍也不在少數。
正堂兩側樑柱上新掛了一副楹聯:榮華清貴盈門喜,福壽康寧滿戶春。將鄒宅的奢華喧囂襯托得入木三分。
鄒懷義在壽席之中穿梭,和上官同僚應酬招呼,今天他穿了新作的壽袍,腰間繫了條福祿雙收玉版革帶,那是女兒送的壽禮。
他問身邊做司賓的崔博亮:“客人是否都到齊了?”
崔博亮回道:“客人都到了,只缺了應天知府賈雨村,連壽禮也沒到,那日我給他送那對羊脂玉如意,可是親手送上了壽帖的。”
鄒懷義眉頭一皺,他倒不是在意賈雨村那份壽禮。
只是覺得既然下了帖子,官場上的應酬來往,人既然沒到,不管薄厚總要隨一份禮,賈雨村也是官場老餮,連這點應酬都顧不上?
鄒懷義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但一時又說不出緣故,這時有故舊上來寒暄,他也就暫時放下,又讓崔博亮去吩咐開席。
自有鄒府中的丫鬟小廝魚貫而出,佈菜送酒,沒過一會兒壽宴上觥籌交錯,熱言笑語,氣氛濃烈歡暢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門戶被人強行衝開,夾着幾聲驚呼,很快又湮沒下去。
許多人吃驚得站了起來,不約而同望向廳堂之外。
只見外門影壁後,走出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相貌俊美,風姿不俗,穿一身月白色長袍,腰懸彎刀,緩緩步入前廳。
在他身後很快涌入大批的兵丁,衣着卻不是金陵衛所兵卒裝束,人人手上都拿着六七尺長的火槍。
這些人非常嫺熟的,在那少年身後排成三列,動作齊整迅捷,一看就知受過嚴格練訓,待到結陣完成,一股梟然殺氣凜然而生。
在場很多客人都是金陵衛所軍官,他們明白只有上過戰場,見過人命的悍卒,纔會也有這樣的血勇煞氣,不少人都一臉驚詫。
崔博亮神情驚詫,在鄒懷義耳邊說道:“大人,這些火槍兵的裝束,是寧王身邊親衛!”
鄒懷義聽了這話,臉色劇變,又連忙定住心神,問道:“閣下是何人,帶兵擅闖官宅,該當何罪!”
這時早有小廝將消息傳到後院,兩邊遊廊中衝出十多個手持兵刃的護院,刀槍雪亮,一起護在鄒懷義身邊。
今日參加壽宴的客人中,很多都是金陵衛所的軍官,但既爲上門拜壽,自然不會攜帶佩刀兵刃,以免衝了主人家的壽喜。
但是鄒懷義身爲四品武官,家宅中自然有一些會武藝的家丁護院。
“在下寧王殿下金陵行在參贊賈琮!”
“是你!”鄒懷義目光一閃,顯然他是知道賈琮這個人的。
“你今日帶兵前來,意欲何爲!”
“鄒懷義,你網羅豢養東瀛浪人,在外海殺人劫貨,犯下幾十起大案,如今事發了!
伱手下的東瀛浪人禍亂龍潭港,殺害官兵,屠戮百姓,以至於釀成大禍。
你爲了包庇這些東瀛浪人,指使他們殺害應天府衙役囚犯六十一人,李代桃僵混入大慈恩寺營造工地。
這每一樁惡行都是罪不容誅,今日我就是奉了寧王殿下令諭,拿你歸案的,束手就擒吧!”
賈琮這一番話,讓在場許多人大驚失色,這賈琮竟說鄒懷義是金陵龍潭港大案的元兇,還數落了其諸般罪狀,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也有一些人,目光陰沉的盯着賈琮,又不時的去看鄒懷義的反應。
賈琮一番話,讓鄒懷義面色陰沉,他自然知道自己做過些什麼,原以爲一向謹慎並無破綻,卻不知爲何會東窗事發。
只是他幹下這麼大的事情,心志狠絕,非比常人,自然也不會怎麼痛快的束手就擒。
“你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就憑你信口雌黃,無憑無據,就想拿朝廷正四品武官,你當國法是兒戲嗎!”
“無憑無據?數日前殿下親衛在棲霞山圍剿一夥東瀛浪人,抓獲活口五人,其中一個叫黃有安,鄒千戶對這個名字不陌生吧!”
賈琮見鄒懷義一聽黃有安的名字,立刻臉色大變,便知黃有安和那幾個浪人,果然是這人的死穴,不然他不會是這種表情。
這時酒席上一個官員站起,說道:“賈參贊,在下金陵都指揮僉事張康年,就算鄒千戶有所罪責。
拿一位四品武官,也需要五軍都督府的令諭,賈參贊手中可有?”
賈琮冷冷一笑,從懷中拿出一卷聖旨,捧在手中,說道:“這是聖上頒給寧王殿下的聖旨,令其全權處置金陵龍潭港一案。
辦案期間金陵各官衙衛所受其節制,並賜殿下相機專斷之權,如今人證齊全,難道還拿不得他鄒懷義?”
“僉事大人難道懷疑寧王假傳聖旨,是想看看聖旨的內容呢,還是想鼓動鄒懷義謀逆抗旨!”
張康年一聽這話,臉色一變,這小子好厲害一張嘴。
自己真要拿過聖旨查看,就是坐實自己懷疑寧王,有隱抗朝廷和寧王之嫌,此間這麼多金陵官員,傳了出去後患無窮。
張康年臉色難堪,卻不得不低頭:“寧王殿下是天潢貴胄,自然不會有假傳之虞,下官失言了。”
賈琮雖然知道,自己這方已做了萬全準備,並不怕鄒懷義狗急跳牆,但他也不想流血才能拿下鄒懷義。
這張康年見自己年輕,以爲容易糊弄,便找些話茬鎮住自己,拖延事態,讓自己沒辦法便利拿下鄒懷義。
但如今雙方已劍拔弩張,遲者生變,所以才說出這樣一番話,堵這張康年的嘴,只是不知這張康年是否也涉及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