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智昏生妄想
神京,禮部教坊司。
正堂二樓琵琶色樂房中,傳來悠揚的琵琶聲,琴聲雖清越,卻能聽出還有幾分青澀。
坊中人都知道,那是教坊司琵琶色客座教頭杜清孃的弟子在習練操琴。
樂房內室中,一個高挑婀娜的麗人,頭挽高髻,不飾釵簪,身穿雪色道袍,風姿超然,光彩照人。
一個青衣小婢拿着份灰白封面的書劄,雙手遞給那麗人,說道:
“娘子,這份秘劄是奉司公之命,收集張守安一案的相關始末,請娘子過目。”
杜清娘對這份秘劄看得十分仔細,當看到最後幾行:士民風議如潮,蔓延之勢洶涌,疑有推波之謀,然其情撲朔,查無根由。
她拿起毛筆將這幾句劃去,說道:“那張守安罪有應得,此事我們只收集實證,不做揣測之詞附會,當今謀深,就讓聖心自裁吧。”
“這份秘劄重新謄抄,然後轉呈司公,原稿焚燬……。”
這時,外室琵琶色樂房中,一曲琵琶終了,杜清娘起身出了內室。
樂房中一個容色俏麗女子,身穿宮裝,懷抱琵琶,見清娘子進來,連忙起身向她行禮,神態十分恭謹。
杜清娘微笑道:“你學琴不過數月,雖還有生澀,但能到這個火候,也算難得了。”
那女子神情恭敬,說道:“當日如果不是娘子搭救,我早就活不成了,大恩難報,唯有刻苦學藝,不負娘子所望。”
杜清娘走上前去,伸手微微挑起那女子的下頷,話音中似有感慨:
“你姿容上佳,聰慧堅韌,出身官宦之家,還能識文斷字,這樣的人物,被他們打發去十六樓接客,未免太作踐了。”
那女子一聽這話,臉上露出深深的羞恥感,顫聲說道:“當日如不是清娘子搭救,敏兒已萬劫不復,來世必結草銜環報答娘子。”
杜清娘目光微擡,看了一眼她髮髻之上,那支十分鄙舊的銅簪,心中微微嘆氣。
這鄒敏兒是罪官之女,她父親犯有不可恕重罪,按慣例女眷充入教坊司,不得入歌樂伎,只能從事賤役或入十六樓接客,以示懲戒。
再加上她姿容出衆,一入教坊司就被人覬覦,當知道自己要被打入十六樓爲妓,便要用頭上那支鋒利的銅簪自盡。
當時正好被杜清娘遇上,見到她的處境,觸動心事,不僅救下了她,還花重金疏通坊官,將她調入琵琶色。
她身爲禮部重金禮聘的客座教頭,自身也頗有些能量,做到這些自然不是難事,但對鄒敏兒來說,已是再造之恩。
杜清娘微笑道:“不用等到來生,以後好好跟着我,不會虧待你的。”
……
寧國府,叢綠堂。
昨日,數十名錦衣衛番子橫掃鎮安府衙,將與秀娘香鋪一案相關人等,從府尹張守安到涉案的捕頭獄卒,全部被拿入錦衣衛大獄。
賈蓉聽到消息,就亂了陣腳,慌忙回府找自己父親商量對策。
此時,從綠堂中除了賈珍,便是參與過此事的管家賴二,因此,賈蓉說話也不需要顧忌什麼。
“老爺,那張守安如今已被大理寺提審,他爲了推脫罪責,必定會把兒子招供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賈珍也臉色大變,怒道:“伱這個死挺屍的夯貨,讓你辦這麼一點事情,沒成也就罷了,怎麼還惹出後患來。”
賈蓉苦着臉說道:“老爺這事不能怪我,誰也想不到,西府的琮叔怎麼就突然冒了出來,還去鎮安府硬是把人要走。
就是因爲走脫了那香鋪的掌櫃娘子,那婦人去了大理寺舉告,這才把事情鬧大了。
老爺,我們都沒想到,琮叔竟與那香鋪牽連頗深,這幾日兒子也打聽了一些消息,都說琮叔和這香鋪的東家關係不簡單。
不然怎麼會如此爲人家出頭,坊間傳聞,那香鋪的東家是個妙齡女子,生得十分美貌,琮叔如此在意那香鋪,與那東家八成不乾淨。
琮叔這人好色,光看年前他帶了個俏姑子回府,便可知一二,他還養了一屋子俏丫頭,兩府裡哪個不知,他在外面做這種事,又有什麼奇怪的。
那香鋪多半是他在外私置的產業,只是託在他相好的名下。”
賈珍眼睛一亮,說道:“果真是如此,他是賈家未立戶的子弟,私蓄產業可是犯了族規!”
賈珍自己荒淫無恥,這種男女私相勾連之事,反而極容易讓他相信,在他想來世人都和他一般,都喜歡弄這些事,自然是順理成章。
賈珍對兒子一貫暴虐,動不動的打罵羞辱,長期處於父親淫威之下,賈蓉的心態也變得扭曲,且十分懼怕賈珍。
賈蓉這次辦砸了事情,很可能還會牽連到官司中,生怕被賈珍打罵羞辱,如今有賈琮這樣的話頭,哪裡會不拿來渲染,給自己開脫過錯的。
他搜腸刮肚一番,給賈琮多羅織些閒話也是好的。
又說道:“老爺,這事必定沒錯的,且不說香鋪的東家,光那個掌櫃娘子,雖年過三旬,也是個極美半老徐娘。
哪家能請得到這麼美的婦人做掌櫃,必定是琮叔的花招,他在外蓄私產,還藉此豢養美色……。”
旁邊的賴二聽了這話,目光一轉,說道:“老爺,按大爺所說,那香鋪的東家必定是琮三爺養的外室。
那香鋪就能算琮三爺的私產了,等同於賈家的產業,大爺與這香鋪起了糾葛,也只能算是賈家的家務事。
即便張守安在大理寺供出了大爺,我們依此爲由必定能推脫過去,家事自有家規處置,不涉及國法。
我們只說那張守安爲了巴結寧國府,纔將事情做過頭了,是他自己過錯,與我們寧國賈家無關。”
賈蓉聽了這話心中一喜,連忙說道:“賴管家此話在理,這本就是家門內的事情,再無什麼妨礙了。
老爺,只是我們知道內裡的事,大理寺卻是不知的,萬一他們得了張守安的供詞,直接上門拿兒子,豈不是失了寧國府的臉面。”
賈珍撇了兒子一眼,聽出賈蓉話中的懼意,自己兒子是什麼貨色,他做老子的自然最清楚,就是個沒用的熊貨。
自從被那個該死的陳雄廢了根本,愈發連半點男子氣性都沒了。
他要是被抓進大理寺,被人稍微恐嚇,只怕什麼話都會說出來,到時只怕連他老子都坑了。
想到這些,賈珍厭惡的瞪了兒子一眼:“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且去外面躲幾天,別讓大理寺的人找到你,免得壞了我的事!
我賈家乃世家大戶,家風嚴謹,未立戶子弟私蓄產業,此風不可長,我要去找老太太說道說道,敲定了這家務事的話頭,你再回來。
到時候不管是大理寺,還是宗人府,都挑不了我們的錯!”
賈珍本以爲這事要惹出大麻煩,沒想到柳暗花明,那香鋪居然是賈琮的私產。
賈琮年未弱冠,還未出府分戶,私蓄產業,就是大犯族規,依照家規就要沒收入公中。
雖然最後也是收入榮國府公中,和他寧國府沒有干係。
不過以寧榮兩府的同族至親,自己只要哄幾句老祖宗,讓寧國府參一些股權卻是沒有問題的。
雖然不如獨吞產業,一年能進五萬兩銀子那般豐厚,至少每年分潤一二萬兩總是有的,那可就解了寧國府的饑荒。
想到這裡,心中不由一陣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