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喬遷伯爵府
大周宮城,幹陽宮。
時間進入六月,神京城內已漸入盛夏。
剛過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
外頭明晃晃的烈日光焰,從殿門處映照進來,在黑色京磚上留下黑白相間的陰影。
大殿之中有些悶熱,御案上擺着一盤冰鎮的蜜瓜,兩個宮娥香汗淋漓,站在嘉昭帝身後打着團扇。
郭霖手捧着一本灰白色秘劄,小步快走進入大殿。
“啓稟聖上,中車司神京檔頭送來榮國秘劄。”
嘉昭帝對着身後揮了揮手,那兩個打扇的宮娥便退出了大殿。
“念!”
“六月十日,工部營繕司秦業入查封寧國府,商議改制之事,賈琮言府中僭越之處不得留置一處,凡過於奢靡皆改清簡。”
“六月十日,賈太夫人慾安置賈珍遺孀尤氏、配犯賈蓉於伯爵府,賈琮以未室之人不納族親,不違朝議爲由拒絕。”
“六月十二日,賈琮與內閣大學生蔡襄三子蔡孝宇,在城北春華樓會面,詳談內容不明,查兩人爲青山書院丙文館同窗。”
“六月十四日,爲賈赦庶女迎春議婚期之日,下聘者爲大同世襲指揮孫佔英子孫紹祖,至期未至,賈府中人隱怒。”
“六月十六日,孫紹祖入賈府拜帖求見賈琮,賈琮未見,傳話:賈家貴女,不嫁豬狗之輩,再入門必斷其腿……。”
嘉昭帝聽到這裡,臉色也是一片古怪,賈琮也算博學儒雅之人,卻不知爲何會對人如此惡言。
但這事並沒引起他的興趣,他關注的是賈琮在開府之前,對榮國府提出的諸般要求,完全採取了屏蔽的態度。
“六月十七日,賈家傳官媒上門,交於退親文書,以孫紹祖違信而退親,退罰之資於城西施發義粥……。”
“六月十八日,賈琮至洛蒼山柳宅拜會柳靜庵,此後留宿柳宅二日,柳靜庵授業講文,疑有春闈之念。”
嘉昭帝聽到這裡目光一閃,壓了一下手,郭霖便很有默契的停了下來。
郭霖有些詫異說道:“聖上,那賈琮已貴爲伯爵,又有五品官身,奴才真是看不懂,他爲何還要春闈。
便是考了狀元,也不過賜從六品翰林,他豈不是多此一舉?”
嘉昭帝冷冷一笑:“一般人都會如你這般想,不過柳靜庵可不是一般人,他知道賈琮如果不入春闈,一輩子就是五品實職!
他視賈琮爲衣鉢之人,他的弟子如果連個進士都不是,豈不是折了他文宗學聖的名頭,或許他看出了朕的心思,也未可知……。”
“繼續。”
“六月二十日,工部營繕司完成府邸改制,榮國府傳六月二十三日賈琮遷居伯爵府。”
郭霖又道:“按舊規,中車司需派人坐府,只是賈琮回絕賈太夫人分派榮國家奴,所用奴僕皆爲新契之人,暫時安不得人手。”
嘉昭帝微微一笑:“看來賈琮對榮國嗔念已重,連半分縫隙都不願給人留下。”
而這點也是嘉昭帝樂見其成的,說明一切都在按他的預想發展,只是賈琮這人心思倒是十分縝密……。
又說道:“顧延魁在大同巡查軍中舞弊之事,那個孫紹祖是大同世襲邊軍之後,卻會和賈赦攀親,查一查此人。”
……
嘉昭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前天,從江南買的三十名家奴就已到達神京。
這些家奴都是鑫春號從江南各地精挑細選而來。
如今鑫春號分鋪已遍佈揚州、蘇州、寧波、金陵、福州等地。
在神京陸續收養的孤兒,經過兩年教養,滿十三歲便會發到各地店鋪學徒,培養未來可用人手。
眼下鑫春號涉及的區域和人脈日漸壯大,蒐羅些出色人口,自然不是難事。
秦可卿出身官宦之家,又在大戶當過家,如今賈琮封爵開府,這第一批賣身家奴,關係到伯爵府初立,這讓她非常上心。
而江南之地人口衆多,物產文教都勝過北地,家奴的質素其實比北地要好不少。
這幾年因天災、家禍、貶抄等各種原因,淪爲奴籍的人極多。
足夠秦可卿挑選出家世清白、性子穩妥,模樣周正的人口,甚至有幾個還懂得識字算籌,可算極爲難得。
三十名家奴到了以後,賈琮便讓柳嫂帶着他們,花了兩天時間,將伯爵府裡外都清掃乾淨。
而且,和三十名家奴同時船運過來的,還有大批精美典雅的江南物件兒。
不僅有牀、桌、架、椅、凳等各類傢俱,還有各類日用瓷具器皿、古董擺設、簾幔錦被等東西。
如果不是賈琮在信裡囑託,如今新府立居,不宜過於張揚,曲泓秀和可卿只怕還會送來更多物件。
而原先寧國府被抄家,很多名貴的傢俱都被抄沒,剩餘的殘缺物件也都被賈琮清理。
連門口那兩個石獅子,都讓他叫人扔了。
……
而這天一大早,后街之上早停了幾輛大車,一箱箱行李陸續從清芷齋中搬出裝車。
王熙鳳叫平兒帶了五六個手腳麻利的婆子,也大早到清芷齋幫襯操持。
畢竟王熙鳳是賈琮的親嫂子,小叔子出門立府,該有的場面禮數還是少不得的。
黛玉、探春、迎春、湘雲、惜春等姊妹也都大早過來相送,個個都笑語晏晏,氣氛很是歡暢。
寶釵帶着鶯兒也一早過來,依着江南的習俗,還帶了許多精緻的盆景花卉、牀帳、紗枕、錦褥、茶具作爲喬遷之禮。
芷芍、五兒、晴雯、英蓮等更是滿臉喜色。
這下要搬到新的伯爵府過活,那裡人口簡單,他們三爺就是最大的,可再也不需要看什麼人臉色。
那裡可沒西府怎麼多長輩和主子,進出都是清清爽爽的,日子過得必定越發暢快。
而且伯爵府就是原來的寧國府,她們這些人也從沒機會來過,只是聽說和榮國府一樣大,甚至還要更好些。
等到都收拾完東西裝車,五兒又鎖了的院門,朝陽照射門檐下那塊黑底金字匾額,清芷齋幾個字熠熠生輝。
賈政對賈琮出府立居頗有些不捨,總覺得從此榮國府少了個文華種子,但這是聖旨封賞,畢竟也是好事。
只是,作爲榮國府襲府之人,他已交代下來,從此清芷齋鎖戶,不再安排他人入住,留給賈琮偶爾回府時居住。
……
后街之上,七八輛馬車陸續啓動,其中有幾輛裝了賈琮等人的行李物件,其他幾輛卻是坐了府上衆位姊妹們。
早一日,姊妹們就和賈母說過,今日三哥喬遷新居,她們要去過東府慶賀。
其實就是乘着便利去東府逛上一天。
以前她們都聽過東府軒闊豪華,府後還有一個薈芳園,更是個很好的去處,連榮國府都比不上。
只是以前,除了一年三祭會去東府賈氏宗祠,其他時間,老太太是不許黛玉和三春姊妹去東府的。
至於原因,只有精明幹練的探春,在下面婆子口中聽說過一些,據說老太太嫌東府名聲不好,姑娘家過去會惹閒話。
但如今卻完全沒這個顧忌,因爲寧國府已不存在,府上原先的人口全部散盡。
如今這裡是威遠伯爵府,是一座改制修葺的全新貴勳府邸!
浩浩蕩蕩的車隊繞到寧榮街,一直在伯爵府正門西角門停靠,並依次進入角門。
這景象吸引了寧榮街上許多賈家六房子弟,紛紛駐足觀望。
依稀看到那些馬車駛入北角門,從馬車上下來一個俊美少年,還有幾個華服美麗的姑娘,以及不少如花似玉的丫鬟。
綾羅清研,釵簪寶光,香脂盈香。
豪門生俊彥,人間富貴春,好一幅令人神往的華美氣象。
去年今日之時,寧國府被無數錦衣衛包圍查抄,覆滅於頃刻之間。
只過去了一年時間,賈家便有崢嶸弟子驟然崛起,重新入駐這座豪闊的府邸。
而且這位榮國長房的庶子,被聖上敕封世襲罔替威遠伯,他的子孫都將在這種府邸世代而居
讓人憑空生許多感慨,其亡也忽焉,其興也勃焉。
……
衆人下車之後,因爲工部改造之事,賈琮來過幾次查看,此間路徑已熟悉。
帶着姊妹們過儀門,大廳,暖閣,內廳,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
而賈琮選定的住處是正堂右側一所大院子,這裡原先曾是東府的核心院落。
當年曾是賈代化的居所,後來賈敬住過一年便出家修道,每次祭祖回來,也選了另外住處。
賈珍等因生父尚在,也不便入住,多年來這個院落一直空置。
出了院子的後廊小門,走上兩步便是會芳園,再往裡走便是依山水榭、登仙閣、逗蜂軒、天香樓等宏麗雅緻的建築。
後來元春省親興建大觀園,便是划走了會芳園的一半區域,如今整個會芳園還是完整無缺的。
一條從東牆外引入的活水,流經整個會芳園,臨水之處,多建樓臺亭軒,間隔處搭建湖石假山。
小橋通蜿蜒之溪,曲徑連青石之路,石中清流激湍,樹下籬落飄香。
而賈琮讓工部在府邸降制時,將各處建築過於豔俗奢靡之處,改爲雅緻清樸之風,愈發與水光樹影相融,更生樸拙俊雅風姿。
芷芍五兒等忙着規置院子,賈琮卻去盡地主之誼,帶着姊妹們在會芳園中游蕩,看水登樓,尋芳賞花,各自都覺勝景新奇。
等到返回自己的院子,芷芍五兒等人帶着家奴,已將四處歸置如新。
姊妹們各自找地方坐了說話,黛玉看到英蓮還在書房中忙碌,便信步過去觀看。
見英蓮正在歸置書架,但書桌上文房四寶,香爐檀鼎等都擺得齊整有序。
還有兩本攤開的書,裡面還夾着書籤,旁邊還有批註,就像是剛剛攤開看過的樣子。
黛玉過去一看,一本是四書集註,另外一本是時文集子,而這兩本都是常見的科舉用書。
“英蓮這兩本是三哥正在看的嗎?”
“是啊,這是昨晚少爺看過的書,我是按他看到的地方碼放,這樣少爺再看的時候不亂。”
黛玉笑道:“真是個好丫頭,三哥讓你管着書房,還真找對人了。”
黛玉正說着,卻聽後面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聽到賈琮的聲音:“妹妹這是發現了什麼稀罕?”
黛玉舉着手中的時文集子,笑道:“三哥哥如今已貴爲伯爵,難道還要去蟾宮折桂,可讓別人怎麼活。”
賈琮笑道:“我倒是喜好讀書,這次從遼東回來,本想偷懶幾載,無奈時勢不由人,明年說不得還要下場一搏。”
黛玉疑惑道:“時勢不由人?”
賈琮不想和黛玉說那些事,免得惹她多思,笑道:“先生號稱文宗學聖,我是他入室弟子,不搏個進士出身,就愧對師門了。”
等到一應遷居安置都辦妥當,姊妹們幾個一處,探春和英蓮讀書寫字,賈琮和迎春、黛玉下棋觀局。
芷芍和五兒,或讀經,或煎茶,各自有事做。
湘雲、惜春、晴雯好動,帶着幾個小丫頭去園子裡玩樂,鬥草簪花,坐盪鞦韆,也都自有樂趣。
等到東陽西沉之時,賈琮便讓柳嫂開席待客,照着禮數,又讓芷芍和英蓮,去請老太太、太太、鳳姐兒等當家女眷。
只是兩人回來後說,老太太身子不爽利,讓他們自己姊妹頑笑。
王夫人見賈琮只請了女眷,卻沒叫她的寶玉,心中不自在,自然也不來。
倒是王熙鳳帶着平兒過來入席。
一頓喬遷酒宴就此開席,席上都是自己姊妹,親密無間。
王熙鳳也是個能來事,懂得湊趣的,推杯換盞,常常說些熱鬧話。
酒宴的氣氛倒是被烘托的很好,等到散酒之時,已夜色幽藍,賈琮又把衆姊妹和王熙鳳等,親自送回西府。
等到賈琮返回東府時,在二門口看到等候在那裡的江流。
那日他在榮慶堂提到孫紹祖出身大同世襲邊軍,賈家與之結親有結交邊將之嫌,當時他察覺到賈赦的表情十分古怪。
心中便有了疑慮,於是這兩天讓江流在外頭查探,孫紹祖和賈赦是否還其他勾連。
江流見到賈琮,便上前說道:“三爺,我跟了大老爺兩天,看到他常去宏平街一家皮貨店,那是家三間開臉的皮貨店。
專賣虎、熊、豹等北地裘皮,還兼賣一些北地藥材,這家店的老闆,表面上是店裡坐堂的掌櫃,但他對大老爺十分恭敬。
這家店的幕後東家必定就是大老爺。”
賈琮聽過心中一驚,他在家中,從來沒聽說過賈赦在外開有店鋪,既然隱瞞不說,必定就有蹊蹺。
而且賣得都是皮裘藥材等北貨,而孫紹祖就來自北境大同,這就有些湊巧了。
他記得芷芍告訴過他,自己還在遼東時,寶釵因薛蟠從大同做生意回來,就送了些大同的皮裘和藥材給自己
據說大同那邊這種北貨很多,那賈赦的店鋪偏偏就賣這些東西,那他這家店和大同孫家有關聯,其中可能性不小。
江流又說道:“我聽附近的街坊說,店裡生意不錯,經常有外地商隊過來取貨,不過都是晚上過來,裝完貨就走。
至於那裡來,往那裡去,這些街坊就不知道了,而且今天孫紹祖來過店裡,然後下午突然就離開了神京,不知去了那裡。”
賈琮聽到這裡,目光有些閃爍。
他是知道賈府最終敗落,其中一項罪名便是賈赦交通邊將。
結識邊將並不算罪過,交通兩字就有商榷空間了,有勾結枉法之意.
而賈赦又如此迫切,通過迎春的婚事交好孫家,難道哪項罪責正應在大同孫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