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情緣定有無
榮國府,榮慶堂。
鴛鴦拿了一件半裁剪的比甲,放在賈母身上比試大小,賈母看了樣式花色都很滿意。
又對王夫人、薛姨媽等人把鴛鴦讚了一通。
堂中衆人都知鴛鴦是賈母最貼心的丫鬟,衣食住行樣樣不離身,賈母離了她連飯都吃不香。
作爲賈母的貼心丫鬟,在府上奴才丫鬟中,鴛鴦的位份少有人能比,連賈璉和王熙鳳等見了她,都要客氣叫一聲鴛鴦姐姐。
賈母房裡原得意的丫鬟不少,比如晴雯、紫鵑、襲人等都是丫鬟堆裡拔尖的。
賈母一輩子最疼的就是寶玉和黛玉,他將襲人給了寶玉,將紫鵑給了黛玉,可見和賈母對這兩個丫鬟的可心。
晴雯原是賈母房裡生得最得意,針線活最好的丫鬟,做事更是清楚利索,活脫一個姨娘的料子,原也極得賈母喜愛。
當年賈母也是迫於形勢,纔會給了賈琮,不然也會給了寶玉。
但在賈母的心目中,這些出色的丫頭統共加起來,都不如一個鴛鴦。
賈母會把其他人都送出去,唯獨就留下了她,不是鴛鴦生的比別人好,也不是她身上的活計出色。
而是鴛鴦最懂賈母的心意,事事貼心,忠心耿耿。
且鴛鴦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很被賈母看重。
鴛鴦雖因賈母的關係,在府上的奴才中很有位份,人人都敬她三分。
但她卻恪守本分,從不會恃寵生嬌,也不會去做捧高踩低、架橋撥火的事。
不僅和老太太寵愛的賈璉、寶玉、王熙鳳等人關係融洽。
即便當年賈琮生於落魄,剛搬到西府過活,也還未嶄露頭角,甚至不受賈母待見,鴛鴦也從未對他有半點怠慢,一如府上其他爺們。
雖然只是十幾歲的姑娘,身在關要之位,卻心思沉靜清醒,對人對事都有難得的公允老道。
賈母是半輩子內宅打滾的人物,見多了虛頭巴腦,兩面三刀的骯髒事兒,見了鴛鴦這種爲人行狀,也就越發覺得難得。
這也是這幾年,賈母對鴛鴦越發信重的原因,甚至連自己一輩子的傢俬都託給她管着。
……
賈母正和王夫人、薛姨媽等人嘮嗑,黛玉等姊妹也在一旁陪坐,聚在一起說些姑娘家的笑話。
這時,外頭婆子帶了忠靖侯府的一個嬤嬤過來,說是府上侯爺在伊犁的同袍,送了一車伊犁香瓜,侯爺讓她送幾筐給姑太太嚐鮮。
去年賈琮的生母被追封誥命,賈母心中不自在,拖延着不讓杜氏靈位進宗祠享用香火,結果鬧出好大一場風波。
當時忠靖侯史鼎迫於聖心形勢,主動給賈琮的生母杜氏送上祭禮,落了賈母好大一個面子,讓賈母生了一肚子悶氣。
後來忠靖侯夫人李氏,幾番上門給賈母賠罪解釋,好一通折騰,這才讓賈母消了悶氣。
對這個不靠祖蔭,只靠自個本事封爵的侄兒,賈母心裡還是看中的,史家如今最大的體面和根底,終歸還是在這個侄兒身上。
況且,自己這個侄兒和賈琮走的很近,兩人如今都是聖上的得用之人,這層關係也將史家和賈家聯結更加緊密。
雖然賈母對賈琮不親,但賈琮卻是她正兒八經的孫子,在這種家門大勢上,老太太還是拎得清的。
而這種家族聯勢,也是賈母非常願意看到的,因爲一個是自己夫家,一個是自己的孃家,對她來說都是骨肉血親。
賈母看着幾筐黃燦燦的蜜瓜,對那婆子笑道:“伊犁離神京可是遠着,這炎天暑熱能送過來,可是稀罕的很,有銀子都買不到的東西。
回去幫我謝你們侯爺和太太。”
賈母又讓王熙鳳賞了那婆子銀子,讓人送出門,又讓丫鬟洗了蜜瓜剖開,送了一些給還在養傷的寶玉,才和堂上的女眷一起享用。
這時賈母纔想到了什麼,問道:“這兩日怎麼都不見二丫頭過來走動?”
迎春自從搬去了西府,每日都還會過來和賈母請安走動,雖然時間不長,但總還顯個人影兒。
這兩日卻不見她過來,原先賈母也不在意,如今娘們一幫人消暑剖瓜,倒是想到這一貫不聲不響的二孫女。
探春說道:“我昨兒去看過二姐姐,這幾日她身上不舒服,所以就沒出來走動。”
賈母聽了這話,大概也就知道事情了,自己這二孫女已過了及笄之年,女兒家的事情自然多一些。
問道:“小孩子家的,有病就要看,落下病根可不是玩的,可曾看過診了。”
探春笑道:“老太太放心,二姐姐那日身子不自在,沒出來吃早食,三哥哥就過去看了。
早就請了回春堂的醫婆看過,說沒大事,喝幾貼理氣通絡的湯藥,將養幾日就好,連煎藥火候的事兒,三哥哥都過問,細心着呢。”
一旁的薛姨媽笑道:“二丫頭真是個有福氣的,有這麼個細心疼人的兄弟,老太太這孫子,在外頭能做得來官,辦得了大事。
在家裡還能疼惜照顧姊妹,真真難得,以前我是再沒聽過這麼好的了,還是老太太門風規正,難得的好福氣。”
連一旁的王夫人都笑道:“琮哥兒對姊妹們的確是個知心的……。”
一旁的寶釵聽了這話,覺得自己媽有時候老拿嫡庶爵位說事,聽着有些煩心,不過有時說話也還是中聽的。
黛玉、探春等姊妹自然都心情不錯,一臉笑眯眯的。
賈母聽薛姨媽誇讚賈琮,雖不像自己寶玉得贊那麼入心,不過也算是有臉的事。
淡淡笑道:“薛家太太太過獎了,我這孫子擰巴的很,鬧出的事總讓人心驚膽戰,平時少氣我就謝天謝地了,不過他對姊妹確是不錯。
要是連這個好處他都沒有,我也就懶得理會他了。”
又對鴛鴦說道:“你帶着幾個密瓜給二丫頭送去,不過她如今在病中,可是不得用,這東西用井水鎮着,七八天也不會壞。
也給琮哥兒送幾個去,省的私下覺得我老是偏心寶玉,不把他放在心上。”
衆人都聽出,賈母這話不過是給自己找補,連王夫人都在一旁附和,說賈琮一向對長輩禮數週全,絕不會這樣想老太太。
榮慶堂中氣氛一時變得很是融洽。
……
東府,迎春院。
鴛鴦讓個婆子提了兩袋密瓜進了院子,自己獨自去了迎春的房間。
見迎春正坐牀沿上做針線,穿着淡粉刺繡對襟馬甲,裡面是白色圓領紗衣,素白菊花刺繡馬面裙。
越發顯得身姿婀娜韻致,端莊明麗,楚楚動人。
只是被軒窗射入的陽光映照,迎春的臉色有些蒼白,微薄的櫻脣少了幾分血色,讓人憑空生憐。
鴛鴦見她手上正在納一雙軟底黑麪的軟靴,銀針穿梭,纖指輕挑,針線綿密,一絲不苟,很是用心。
迎春見鴛鴦進了,微笑道:“鴛鴦姐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鴛鴦笑道:“老太太聽說姑娘身子不爽利,讓我過來瞧瞧。
忠靖侯府送來伊犁香瓜,算是稀罕東西,老太太讓我給姑娘和三爺送一些,只是姑娘病中,受用不得涼食,要等身子好了才能用。”
鴛鴦看了一眼迎春手上的軟靴,不用問也知道她是幫誰做的,說道:“姑娘好秀氣的活計,這靴子這麼下功夫,定是給三爺做的吧。”
迎春微笑道:“如今已過了立秋,再過一月天氣就涼了,得閒就給琮弟做雙秋靴,他這個年紀的爺們長身子呢,費鞋。”
鴛鴦笑道:“姑娘是個女兒家,身子不爽利,可不敢過於勞神,小心坐下病根,等到身子好了再做也不遲呢。”
迎春笑道:“剩下也沒多少活計了,你這一說,剛纔還真是坐久了,腰痠背痛的。”
迎春說着放下手上的靴子,站起身來走了幾步。
鴛鴦笑着拿起那雙軟靴,看看上面的手法針腳,隨手拿起針便幫着迎春納起線來。
不知怎麼就想起,那日在會芳園遊船,一河火光璀璨的河燈,還有那清波盪漾中的人影兒,鴛鴦的心中一陣發燙。
這些年她在賈母身邊服侍,聽了太多賈琮的事蹟,雖說老太太不喜歡這個孫兒,卻怎麼也蓋不住這位爺的光彩。
鴛鴦心中何嘗沒有羨慕過晴雯,原先大家都是老太太房裡的丫頭,還有那日七夕,三爺竟還給晴雯洗髮……。
每次老太太叫三爺過去問話,都是讓她過去傳人。
一來一去的次數多了,她對這位爺也愈發熟絡起來。
不僅生得如此得意,而且還有一身讓人歡喜的能爲,也由不得她生出一些念想。
只是她從來不敢在人前表露半分,她知道老太太如今雖開始看重三爺,但心中的疙瘩卻是長了多年,到底如何卻是難說。
自己又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丫鬟,有些事情她根本不敢往深裡想,再瞧瞧他房裡養的那些姑娘丫頭,自己也沒這個命……。
兩人又聊了幾句,鴛鴦便要告辭,突然看了眼牀上做了一半的軟靴。
說道:“我勸姑娘還是先將養身子,不要太過勞神,伱要是不嫌棄,這剩下的一半我幫姑娘做了,眼下正好空閒着,有兩天就得了。”
迎春聽了這話,自然也不在意,她知道鴛鴦爲人熱心,且老太太的針線都是她做的,手腳可利索的很,便謝了她幫忙。
……
鴛鴦出了迎春的院子,走到兩府相連的夾道連廊,正好遇到了賈琮走了過來。
氣度清俊,身姿挺拔,一身月白軟綢薄袍,鶴紋青玉革帶,頭上脂玉髮簪在閃着溫潤的光。
鴛鴦突然見了賈琮,整個人有些發緊,往日她見賈琮都不會這樣,眼下卻心跳得厲害,手上裝着軟靴的小包裹,也被她背手藏在身後。
“鴛鴦姐姐,你這是從園子裡來嗎?”
“琮三爺,老太太聽說二姑娘身子不好,讓我過來看看,順便帶一些伊犁香瓜,三爺等下回去嚐嚐,也算稀罕東西。”
“哦,我也要去西府,老爺找我說話呢,一起過去吧。”
兩人從東府過夾道遊廊,又進了梨香園南側的角門,一起往榮禧堂的方向走去。
七月的陽光,自早上大亮之後,就已顯炎熱,園子中綠樹成蔭,空氣中醞着烈日下的草木清香。
當走過一座石橋時,頭上沒有樹蔭的遮蔽,因姑娘家怕曬,鴛鴦不好意思用手中的包裹遮陽,因爲裡面裝的東西有些……。
突然便感覺到頭上一片陰影,卻是賈琮用隨身摺扇遮擋在她頭頂。
鴛鴦擡頭望去,卻見賈琮並沒有注意她,只是舉着摺扇爲她遮陽,一邊繼續往前走,似乎對他來說只是順手而爲,並不值當。
這種不經意的小事,卻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
府上的寶二爺便是對丫鬟很體恤愛護的主,不過出了金釧的事情,也讓很多丫鬟奴才看了清楚。
在寶二爺那裡,到了生死爲難的關頭,少爺還是少爺,丫鬟畢竟只是丫鬟。
但是這位琮三爺卻是真正不同的,當年他怎麼對自己的丫鬟芷芍的,府上那個人不知道,爲了她可以連命都不要,
即便芷芍走失了兩年,他還是把人從江南找了回來,這纔是真正有情義的男兒。
頭頂那塊遮陽的陰影,有些狹窄,似乎擋不住多少炎熱,但在鴛鴦的心中,這小小的陰影,如此令人心安,充斥着醉人的清涼。
……
不遠處邢夫人正往榮慶堂而去,這兩年她除了日常請安,已很少主動去榮慶堂,但今天卻不得不硬着頭皮去一趟。
因賈赦和她都覺得鴛鴦奇貨可居,掌管着賈母的私房寶箱。
再加上賈赦有這等嗜好,最貪婪這等青澀稚嫩秀色,便決意使手段納鴛鴦入房。
這對他們夫婦來說,都是一舉兩好的美事。
賈赦得了青春女人,還控住了老太太的私房,邢夫人順了自己老爺的意,也多了一條巧取斂財的路子。
因此,賈赦讓邢夫人去探一探賈母的口風,不過邢夫人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和賈母開口,只能自討沒趣。
她準備先找鴛鴦私下游說一番,在她看來,鴛鴦一個家生奴才,有了做姨娘主子的機緣,那裡會不千肯萬願的。
只要鴛鴦本人妥當了,老太太那邊就算不依,也沒什麼法子了,常言‘人去不中留’。
到了最後,老太太也就只好認了這事,也省了自己直接去老太太面前討臊。
邢夫人心中這番計量清楚,竟也覺得自己頗有些謀略,便興沖沖去了榮慶堂行事。
剛走到一半路,便見對面石橋上,正有一對少年男女走過,男俊女俏,甚是礙眼,那男的還舉着摺扇給女的遮陽,形狀更是古怪。
邢夫人仔細一看,便怒火騰起,那女的不就是鴛鴦嗎,那男的卻是賈琮那個畜生。
自己這邊正要去給老爺做媒,這畜生倒是應景,這麼快就挖他老子牆角,連老太太房裡的人都敢去弄!
……
金陵,鑫春號江南總店。
秦可卿將寶珠說的事情,仔細的用筆記錄下來。
說道:“秀姐,琮弟不是剛送了兩個女孩過來,在金陵建立信站,這個消息可以讓她們用飛羽送出去。”
曲泓秀問道:“你覺得,這個消息會和他有關聯?”
可卿回道:“前年琮弟在金陵破了水監司大案,主犯鄒懷義伏法,那時我也在金陵呢,他還因爲這事被皇上升了官。”
說到這裡,可卿想起當年和賈琮在安定寺中的那些往事,臉上騰起一片紅潤。
“如今水監司大案重新出現變故,皇上派來的欽差又沒抓到人,說不得皇上要派更得力的人來……。”
曲泓秀眼睛一亮:“你說的是極,當初就是他揪出了鄒懷義,對這案子最是熟悉,而且又在遼東立下戰功,眼下正受重用。”
可卿微笑道:“這也是我猜測罷了,說不得準的,不過早些讓琮弟知道這事,總也沒錯的。”
曲泓秀瞥了可卿一眼,說道:“你拐彎抹角的琢磨這些,是巴不得他來金陵吧,可是想見他了?”
可卿俏臉一紅,笑問道:“你就不想見他,前幾日中元節放河燈,我可看到你的燈上寫了他的名字。”
曲泓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