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何以成威勢
榮國府,榮慶堂。
賈母那句話,讓堂上氣氛有些壓抑,如今賈琮貴爲伯爵,雖然年未弱冠,卻威勢漸重。
滿府親眷長輩,大概也就賈母纔會有這樣底氣問話,因賈母乃是超品國公夫人,又是賈琮的親祖母。
方纔金文翔家的說了半截話,還有那看向自己頗有內涵的一眼,賈琮自然明白,這是將自己和鴛鴦牽扯出曖昧。
只是他並不知道鴛鴦幫自己做秋靴,所以並不清楚這件事的根底。
說道:“這些年老太太但凡要問話,總讓鴛鴦姐姐來喚我,我和鴛鴦姐姐也常說話,但並無其他,實在不懂老太太這話的意思。”
其實方纔金文翔媳婦的眼色,堂中王夫人、王熙鳳、薛姨媽等內宅婦人,哪個不懂其中意思,不外乎暗示鴛鴦和賈琮有些不清楚
其實在她們想來,這事也不算奇怪,賈琮生得如此得意的模樣,會招惹鴛鴦這樣年輕的姑娘,一點都不算奇怪。
王夫人甚至心中不無惡意的腦補,賈琮和鴛鴦勾搭的不堪場景,心中實在有些幸災樂禍。
只是王夫人和薛姨媽等人,見賈琮回話時雖神情淡然,但話語間卻已經有些發冷,顯然對賈母的問話非常不滿。
甚至直言不懂老太太話中的意思,其實他又怎麼會不懂,老太太剛纔這話再明白不過,傻子都聽明白,不外乎質問賈琮有沒有勾引鴛鴦。
他這不是不懂老太太的話,而是根本不認這事兒。
賈母和王夫人等對賈琮話中的意思半信半疑,畢竟沒人做了這種事,會輕易承認的。
唯獨王熙鳳卻看出,賈琮與鴛鴦應該並無瓜葛,在她看來琮老三招惹女人,好像從來就沒藏着掖着的習慣。
當初他和可卿就是對了眼,即便蓉哥兒還沒死呢,他就一口一個秦姑娘的叫,一點都不忌諱,也就是老太太做夢都想不到這一茬罷了。
可卿和離出門子,琮老三半點都不含糊,當着自己和珍大嫂子的面,就敢親自送可卿回孃家,這樣明目張膽勾搭,也是沒誰了。
當時可卿臉上壓都壓不住的歡喜,讓王熙鳳記憶猶新。
事後王熙鳳仔細回憶,斷定這兩個人,必定以前就不清不楚。
要不是可卿後來離奇走失,還不知道琮老三會鬧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兒。
還有當初他從江南找回芷芍,人家姑娘還剛從廟裡出來,一身佛衣都沒脫下,還是一副尼姑樣,琮老三還不照樣把人家姑娘往自己屋裡領。
那裡有半點顧忌外人的說道。
太太身邊的周瑞家的,在二門口攔着不讓他進府,被琮老三一個嘴巴子抽得滿臉開花,最後連小命都他給弄沒了。
那個時候,他還沒被封爵呢,手段就利索成這樣,表面文質彬彬,背地裡收拾人命一點不含糊。
琮老三要是真的勾搭了鴛鴦,憑他的身份和風流賣相,只要他開口,鴛鴦這樣的年輕姑娘,只怕轉頭就忘了老太太,跟着他就往東府鑽了。
他又是個沒家室的,找女人還要顧及什麼,就算他真弄了鴛鴦,老太太還能把他怎麼樣。
他如今是伯爵,佔了賈家大半的威勢,老太太都要對他留三分體面,還不得捏着鼻子把姑娘送他屋裡,難道還打殺了鴛鴦不成。
老太太定是想到大老爺的用意,也是氣糊塗了,這事也犯得着這麼問,琮老三既然不認這事,那必定就是真的。
……
這時,鴛鴦看到自己嫂子這缺心眼的,居然在老太太面前露出口風,原本就是沒影的事,這下子不是憑白被做出話柄來。
鴛鴦心裡害臊得想去死,自己擔上虛名不說,還連累了琮三爺,那三爺該把自己看成什麼樣了。
想到這些,她一咬牙,再也顧不得自己麪皮。
起身跪在賈母面前,說道:“老太太,那日我嫂子進了我屋子,看到我在做琮三爺的秋靴,就以爲我對三爺生了……生了念想。
其實事情不是我嫂子想的那樣,那日老太太讓我去看二姑娘,二姑娘正在給三爺縫靴子,我擔心二姑娘病中太過勞神,纔拿來幫着做。
並不是我嫂子想的那種……心思。”
一旁的寶玉聽了鴛鴦這話,心裡便扭得半死,本還以爲鴛鴦姐姐偷偷看上自己,怎麼又鬧出給賈琮做鞋,怎麼哪裡都有他……。
……
這時黛玉和探春進了榮慶堂,都把鴛鴦的話都聽在耳裡,黛玉畢竟是外親,不好在這個時候說話,便扯了扯探春的衣服。
探春看了一眼鴛鴦,對賈母說道:“老太太,鴛鴦姐姐說的這事,問一下二姐姐就清楚了,據我看這本就是極平常的事。
這些年三哥哥的衣服鞋子,大都是二姐姐做的,二姐姐有時候乏了,讓她房中的司棋、繡橘等丫頭幫着做,也是常有的事。
去年寒衣節,我就做了雙綢面軟靴給三哥哥做禮,那鞋底還是侍書幫我納的,所以這樣的事,在家裡再平常不過。
鴛鴦姐姐只是顧及二姐姐還在病中,才幫着做三哥哥的靴子,這也是同樣的道理。
怎麼就有金家嫂子說的那樣離譜,如果這樣都能算回事,二姐姐和我房裡的丫鬟,豈不是都要打出去了。”
探春這一番話在情在理,沒半點毛病,堂中衆人前後一想,還真是這個理,要是這樣都能說賈琮和鴛鴦有瓜葛,未免太牽強了。
鴛鴦有些如釋重負的望着探春,眼神中充滿感激。
賈母雖覺得三丫頭說的半點不差,可是剛纔鴛鴦解釋做鞋的來由時,俏臉生紅,言語有些不利索,賈母多少看出些蹊蹺。
這時賈琮說道:“還是三妹妹聰慧,事事能看得明白清楚。”
他又對賈母說道:“鴛鴦姐姐是老太太親手調教出來的,自然是一等的人物,她心地良善,知道疼惜二姐姐在病中,自然是沒話說的。
可是老太太屋裡其他人,就有些不堪了!
不但逼迫自己的妹子作踐婚嫁,爲了自保還招搖口舌。
琮是朝廷冊封的伯爵,鴛鴦姐姐也是清白女兒家,讓這樣的人言語勾連,敗壞名聲,賈家的門風都要給敗光了,傳出去給人笑話!
今日她連我都敢牽扯,來日得了什麼人的好處或挑唆,只怕連老太太都敢坑害,留在老太太房裡,遲早會做出禍來,攆出府纔是正經!”
堂中衆人聽了賈琮這番話,都心底發冷,這才幾句話的功夫,不動聲色,就要拿老太太房裡的奴才開刀。
特別是賈琮最後一句話,說金文翔家的要是再受人好處挑唆,連老太太都敢害,這話就有些駭人了。
話裡話外說的不就是大老爺和大太太,那可是他自己的老子娘,他倒是半點都不手軟。
金文翔媳婦一聽賈琮這話,臉色就白了。
自己剛纔只說了半句話,甚至都不敢說他的名字,既這樣還是得罪了琮三爺,居然這麼快現世報,這位爺就這麼直愣愣的要收拾自己。
賈母聽了賈琮這話,臉上也不好看,自己房裡的人不爭氣,自己料理也就罷了,如今卻被這孽障搶先拿了話頭轄制,未免失了臉面。
但賈琮最後那句話,卻正擊中賈母的心窩子,就像她自己說的,現在弄走了鴛鴦,以後就好擺弄她!
且賈琮的話挑不出半點毛病,家奴揣測捏造謠言,污了府上主子的名聲,這無論如何都要懲治的。
如果不狠狠整治這金文翔家的,落一個下馬威,自己大兒子和大兒媳,以後還不知會再生出什麼幺蛾子。
……
王熙鳳在一旁,卻是看得異常分明,這祖孫兩個實在是八字不合,這不聲不響的又對仗了一回。
琮老三綿裡藏針,不肯吃半點虧,他不服剛纔老太太甩臉子問他話,轉過頭來就拿話頭收拾老太太的奴才,這是當衆讓老太太沒臉。
甚至連東路院的大老爺和大太太,都被他狠狠擺了一道。
嘖嘖,這小子可真不是吃素的,誰想捏把他,他一準扎人家一手窟窿,這麼年輕能做上伯爵,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賈母一臉鬱悶,說道:“今天本能聽兩出好戲,又鬧出這麼些事,都是些不省心的,我也乏了,鴛鴦來扶我回屋。”
又對王夫人說道:“剩下的事你來料理!”
衆人知道賈母這話一說,這事算告一段落,鴛鴦自然還和原來一樣,只是跪着地上的金文翔家的,賈母連正眼都懶得看她。
賈母走了,賈琮和黛玉、探春等人也出了榮慶堂。
等到賈母進了後堂,王熙鳳纔對王夫人說道:“太太,這金家的該怎麼處置。”
這金文翔家的幫邢夫人做耗,逼着小姑子鴛鴦嫁賈赦做小,王夫人很清楚大房打得什麼主意,自然對這女人沒什麼好臉。
王夫人手捻佛珠,冷冷說道:“打二十板子攆出府去,打發到田莊上過活,以後別讓她再進府就是!”
那金文翔家的臉色慘白,如喪考妣。
被打發到府外田莊的奴才,都是犯錯和失勢的。
她這樣的被打發到田莊,只能做些廚娘灑掃雜役,日子可清苦太多,也就混個溫飽,哪裡有在府裡體面。
王夫人說完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那金文翔家的爬到王熙鳳面前,不住的求饒,希望王熙鳳能幫着說情。
王熙鳳卻冷笑道:“你也是個豬油蒙了心的,竟在老太太跟前,言語牽扯到琮兄弟,你打量他和府上其他爺們一樣好性。
他可是刀頭見血搏出來的人物,要不是看在鴛鴦姑娘的面子,連伱的小命都拿了。
你也不用求情,這府上留不得你了,去了田莊也消停些,老老實實過活,大家都省心。”
……
榮慶堂外,賈琮和黛玉、探春一起離開。
探春玩笑道:“三哥哥,鴛鴦姐姐還幫你做鞋呢,對你可真不錯,我今天救了她,你可怎麼賞我。”
黛玉卻打趣道:“三哥哥,以後要做鞋,不如交給妹妹來代勞,我的紫鵑也是針線活出色,且有我在,絕不會給三哥哥惹出風流閒話來。”
探春、晴雯聽了黛玉的古靈精怪的話,都笑成一團,只有英蓮性子有些憨直,一時竟沒聽出意思來。
賈琮有些頭疼的看着黛玉,卻見對方嘴角微微翹起,還故意轉過臉不看他。
……
賈母房中,賈母靠着躺椅上,看着鴛鴦在屋子裡忙碌,突然問道:“你這丫頭是不是真中意了琮哥兒了。”
鴛鴦聽到賈母突然問出這話,一下子愣住了,紅着臉說道:“老太太,我就是個家生丫頭,琮三爺這樣的爺們,我可不敢癡心妄想。”
賈母之所以喜歡鴛鴦,就是因她性子硬氣爽利,事事貼心周到,有幾分她年輕時的影子。
賈母說道:“琮哥兒生成這等模樣,年紀輕輕封了爵,招惹女子喜歡,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我看他的性子,將來是個能聽妻妾勸的。
你也不用怎麼說自個兒,你是我房裡的人,還比那個丫頭差了。”
鴛鴦聽賈母突然說出這些話,一顆心突然跳得快起來……。
賈母繼續說道:“你服侍了我這麼多年,是我最貼心的人。
我這一輩子最疼的就是寶玉,他懂事孝順都是極好的,只是外頭那些事情,卻不該他這樣的理會。
琮哥兒卻是不一樣的,他是個能在外頭折騰的,並不用我們這些長輩照顧,也能出風頭,小小年紀就置辦出一份家業。
我這做祖母的,對他是不擔心的,自然要多照顧着寶玉這樣的,把自己這些體己傳給他,讓他一輩子富貴無憂,我也就盡了心了。”
賈母看着鴛鴦有些失措的神情,說道:“女兒家的事,總免不了這些個,你只是記住我這些話,以後按着這些意思去做。
等過了幾年,自會讓你如意……。”
鴛鴦聽了這話,滿臉羞紅,老太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自然是聽得出來的。
心中既有些歡喜,但又有些擔憂。
……
大周宮城,幹陽宮。
嘉昭帝坐在御案之後,下首站着兵部尚書顧延魁,大理寺卿韋觀繇,推事院事周君興。
今日三人入宮奏對,一是爲了周素卿供述泄密案,二是爲金陵周正陽案件後續統籌。
顧延魁和韋觀繇幾乎不約而同,看了一眼正上前奏報的推事院事周君興。
最近幾日,因周素卿供述泄密案,推事院在神京城四處緝捕官員,下獄審訊。
大理寺和五軍都督府,被牽連官吏從最初不到二十人,飛快攀升到三十餘人,搞得人心惶惶。
五軍都督府兩名官吏死於酷刑,還被落下罪名。
五軍都督府中軍都督三品威遠將軍馬尚,還被嘉昭帝下旨居家閉門思過,被變相奪去了軍職。
顧延魁和韋觀繇都是久經宦海,深知按眼下的態勢,後續牽連之人只會越來越多,可以預見的腥風血雨,已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