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安府尹張守安的官廨中。
推官劉彬芳正向府尹稟報馬道婆巫蠱一案的審訊進展。
“大人,那馬道婆對小賬上記載的下蠱榨錢之事都供認不諱,相關的苦主都已尋訪覈對無差。
但這婆子唯獨對巫咒榮國府員外郎夫婦及賈琮之事,拒不承認,堅稱自己從未行此事。
但是她那本小賬上明明白紙黑字寫着,且筆跡校驗無誤,這婆子稱那字不是她寫的,但又說不出緣由。”
張守安道:“她已認罪的那些事,足以定她死罪,卻爲何單單不認這一件?”
劉彬芳道:“大人說的極是,既也料定自己已無生路,卻拒不認這一樁,我觀她神色不似作僞,其中必有蹊蹺。
我又審訊賈府的王張氏,剛開始她也拒不認自己夥同馬道婆,咒害賈府員外郎等人。
後在三木之下,終於改口,說自己是得了賈赦夫妻的指使才行此事,還說自己願意舉證,只求一條生路。
但這王張氏爲人刁惡,當初在賈家時爲了給自己脫身,曾當堂隨意攀扯他人,所以她可能只是故伎重演。”
張守安道:“但你在她房中搜到下咒的紙人黃符,又和馬道婆小賬上的記錄吻合無誤,這便是實證,她抵賴也無用。”
劉彬芳說道:“這兩人異口同聲,不認此事,下官是懷疑,榮國府巫蠱一事,她們兩人有可能是被人栽贓!”
劉彬芳爲人精細,這些年見過不少疑難奇案,經驗和閱歷都不同尋常,這幾日他揣摩案情,察覺出其中彷彿另有隱情。
卻又無法抓住關竅,這案子似乎有一層說不清的迷霧掩蓋着。
劉彬芳腦海中偶爾會閃過那日堂中冷靜狠辣的賈家少年,有些驚豔,但略微思量,與案情並無關聯,也就略過了。
張守安皺眉道:“即懷疑是栽贓,可有疑犯,可有物證?”
劉彬芳是張守安上任後提報的,是他的心腹之人,所以說話並沒太多顧忌。
劉彬芳苦笑:“下官審查案情,發現疑點不少,纔會如此推斷,暫時並無實證。”
張守安嘆道:“那王張氏當場被搜出巫蠱害人的罪證,衆目睽睽之下,她是不可能洗脫罪名的。
左右不過一個奴婢,死便死了,有什麼值當的。
現在最棘手的是,你居然問出她行那巫蠱之術謀害賈家二房,是受苦主兄長一等將軍賈赦夫妻指使。
彬安啊,你可是給我找了大麻煩啊。”
劉彬芳聽了這話神情驚疑不定。
“那賈家一門雙國公,勳貴之中權勢鼎盛,雖然榮寧兩公去世多年,但留下的朝野餘蔭人脈卻非同小可。
如今我鎮安府卻審出了他賈家承爵人謀害親弟的醜聞,豈不是大大得罪了人家,人家動用些關係,你我官途便要艱辛了!”
張守安忙碌半生,才爬到鎮安府尹位置上,他將這官位看得極重,事事權衡利弊,生怕行差踏錯,壞了自家仕途,倒是不負守安之名。
劉彬安慌忙道:“下官魯鈍,只知審案,卻沒想到這一層,實在是該死。”
張守安見劉彬芳慌亂的神色,微微有些得意:“那馬道婆巫蠱害人之事確鑿無誤,王張氏妨主也物證齊全,儘快上報刑部定案!”
又說道:“只是,賈赦夫婦指使家僕以巫蠱謀害親弟,存有嫌疑,實證尚不足……。”
劉彬芳恍然,府尹大人這是要放水和稀泥。
那王張氏只不過賈家一奴僕,府尹大人根本沒將這等人放在眼裡,既然已搜到實證,就要用她的命瞭解此案。
至於賈赦指使奴僕行巫蠱一事,鎮安府多半也會設法推脫,以免惹出禍端。
如此,這樣一件巫蠱要案,在鎮安府手中便收拾的首尾乾淨,旁人再挑不出半點毛病。
張守安撫須悠然,一臉運籌帷幄:“我鎮安府只管民刑,涉及武勳行爲私德良莠,卻是宗人府的事情,據此行文送交宗人府定奪吧。”
劉彬芳臉上帶出心悅誠服的神情:“大人高見,下官這就去辦理。”
……
自從那日東路院的事情發生後,賈琮居然在賈府的奴僕中傳出了“兇名”。
不少丫鬟婆子都在背地裡傳,那日在東潞院,就是這位琮三爺讓人打斷了王善保家的雙腿。
那王善保家的素日在府上也是個有臉面的奴才,可那日在這琮三爺面前像被剝了皮的癩皮狗。
不管她是罵,還是苦苦哀求,這位爺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生生看着王善保家的被打斷雙腿才罷休。
誰讓王善保家的之前作孽,逼死了琮三爺的丫鬟,人家這在報仇呢。
沒想到出身卑賤,平日連貓狗都嫌的大房庶子,居然是這麼毒辣的心腸。
賈府的這些家生奴才,大都是羣捧高踩低的妖魔鬼怪,之前賈琮在東路院過得磕磣,他們自然是看不起的。
最近雖被老太太同意接到西府去養,可卻安排個孤清犄角的清芷齋讓他住,明擺着老太太依舊是不待見他的。
所以前幾日不知道多少人,背地裡恥笑狗肉上不得席面。
遠的不說,就說廚房裡那些婆子,本來見柳家女兒突然掙了二等月例,心裡還有些嫉妒羨慕。
後來見她跟着賈琮住進了冷宮般的清芷齋,便在廚房中好一頓夾槍帶棒的嘲諷,就憑他一個妓子養的貨,怎麼跳着去夠也翻不了天。
又說柳家的真是養了個女兒,這麼快就雞犬升天了,把柳家的氣的差點吐血。
可出了東路院那回事後,府裡就已經傳開,那王善保家的不單被賈琮打斷了腿,還被送到鎮安府下獄,秋後就要被問斬。
聽到這等嚇死人的消息,那些說怪話的婆子媳婦,馬上連半個屁都不敢放了。
要是又說吐嚕嘴,傳到那煞星耳朵裡,被他像王善保家的那樣整治,還會有命在。
往日五兒去廚房取賈琮的飯菜,那些婆子媳婦都是柳家丫頭長柳家丫頭短的呼來喝去。
如今見了五兒滿臉褶子能笑成花,還是一口一個柳姑娘的恭敬叫着,還說怎麼能叫姑娘親自來,到時候我們送過去就是。
五兒是個精明的,雖然見了前倨後恭的嘴臉噁心,臉上卻不顯,依舊還是自己來取,或者娟兒和四兒來,免得讓人說清芷齋的人輕狂。
只是晴雯是不敢讓她來的,就她那個眼裡不揉沙子的爆炭脾氣,見不得這些齷齪,來一回定會吵一次。
自從出了王善保家的事後,東路院那邊一下安靜下來,賈赦再不敢每日吃酒作樂,就怕王善保家的在獄中胡說,鎮安府的人找上門來。
賈母讓邢夫人閉門思過,他本來就看不上這大媳婦,素日貪婪苛刻,鬧出多少笑話。
如今她的陪房行巫蠱謀害二房,觸到了老太太的逆鱗,這是擺明要把教唆王善保家的罪名往她頭上套,預先給自己兒子推卸罪過。
眼下這兩夫妻都是自身難保,自然在沒心力去折騰算計賈琮,讓他在清芷齋過上了自到來賈府後難得的愜意時光。
另外,他還在等着鎮安府那邊的動靜,他料定王善保家的還會鬧出事來,不單是他在等着,賈母賈赦等人也在等。
只不過賈琮是冷眼旁觀,而他們是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