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字之師,邢霜這番話雖不止一字,也猶如至理名言般刻在了薛寶釵的心中。
回屋之後,薛寶釵暗自反省,自個雖在賈府裡知道自己比不上姊妹們,知道收斂,可去了外頭,舊習又犯,扮做那謙和大方的樣子。
許是表姨媽見着了,心中不喜,故而出言提點。
寶釵再一想,表姨媽所言極是,自己論出身並非官家千金,比起規矩道理來,自然不敢說一個商賈之女還比那些官家千金還講究,這不但落了人的面子,反而更顯得自己傲不可及。
而若是自己如表姨媽所言一般,只顯出本性,露出真我,可能還更讓人另眼相看。
寶釵這一番思索之後,再回想自己陪表姨媽登山之行,又不禁後悔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
不過寶釵的後悔並未持續多久,又過了幾日,鐵氏宴請邢霜,邢霜又叫人來通知寶釵,要帶她一路同去。
寶釵聞言大喜,又命鶯兒叫外頭送料子進來,要做新衣裳。薛姨媽得知此事,特地趕來賈府,單獨見了女兒。
當問及女兒因何頻繁做新衣時,薛寶釵將表姨媽幾次提攜自己的事告知了母親,薛姨媽聽完,竟懷疑起邢霜的用意來。
“她有這麼好心?”
寶釵聞言眉頭微蹙,反問母親:“爲何不會?表姨媽其實爲人極善,人若有求於她,她極少推脫。母親若不信,只去問問姨媽便知。”
薛姨媽冷笑一聲,道:“往日我那般奚弄她,她不報復便好,怎會好心替你打點?你姨媽早就被她收攏,此刻也定會替她說話。如今她連你都降服了,可見此人城府極深,不可掉以輕心。我看你是太過鬆懈,竟上了她人的當。”
寶釵心中不喜,仍耐着性子勸道:“是與不是,如今說這些也爲時甚早。母親何不看看結果,待日後自有分曉。”
薛姨媽只是不信,又怕女兒上了別人的當,再三勸阻女兒不要輕信邢霜。
薛寶釵被說的不耐煩起來,打斷母親的話道:“如今不說表姨媽如何,難道女兒做件衣裳,母親也捨不得了?”
薛姨媽一愣,仔細看了看女兒的臉色,見她當真動了怒,一時也不敢多勸了。
女兒平日在家中雖從不強硬,可家中但凡大事皆是女兒出的主意,薛姨媽也深知,只憑自個和兒子的本事,是守不住這家業的。
因此平日裡,薛姨媽再有什麼想法,也都得找女兒先商議一番,免得忙中出亂。
如今女兒當真惱了,若是日後丟手不管,真心巴結起邢氏這邊,那她自己也討不到好。
可這好歹也是自己的女兒,不向着自己卻向着別人,薛姨媽這心中又咽不下那口氣來。
“好好,如今你翅膀硬了,我也說不得你。你要做新衣裳,自是由着你來,只是你要跟着別人出去,就由不得你了。”
薛姨媽賭氣道:“今兒你就同我家去,這府上住不得了。”
薛寶釵頓時急了,她知道若是母親硬要她回去,她就是再能做主,也不能反抗母親。一個孝字壓頭,她如何說得出不字。
“母親當真要如此?”薛寶釵問出這話來時,聲音都打着顫。
她萬萬想不到,往日裡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母親,竟會違着自己的性子來。可她卻忘了,她再怎麼能當家作主,她始終是別人的女兒。
薛姨媽強硬的叫來鶯兒燕兒,不顧寶釵的哀求,直接收拾起行李來。
邢霜這廂知道了事情,趕來西廂時,薛寶釵正坐在花廳中抹着淚。邢霜進屋,就聽得左邊的耳房裡還傳來薛姨媽指揮人收拾東西的聲音。
她疑惑的看了寶釵一眼,寶釵忙起身福了一福,輕聲叫了句:“姨媽。”
薛姨媽在屋裡聽見了,只當是自個姐姐來了,出來一看竟是邢氏,她便忍不住哼了一聲。
邢霜皺眉冷笑道:“姨太太這是作甚,難不成是我招待不週,怠慢了寶丫頭?”
薛姨媽反應過來,忙補救道:“姻嫂多慮了,這丫頭身子早就大好了,該家去了。老住在親戚家裡頭,反讓人笑話。如今叫她回去,她還哭天搶地的,我這一見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邢霜又冷笑道:“感情姨太太這是惱寶丫頭呢,我還當是在惱我。不過寶丫頭素來規矩,就是我家那幾個不聽話,她也是規勸的那個,從來不曾讓人擔心過。
“如今寶丫頭住得好好地,姨太太突然要接了家去,又不曾回過老太太,又不曾通知弟妹。不知道的,還當是我招呼的不周,讓寶丫頭受了委屈呢。”
薛姨媽心知自己這一賭氣,確實要得罪不少人,心裡也一時猶豫了起來。
自己去歲就因同姐姐置氣,害得兩人關係如今還未和好。若是這會兒因賭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只怕姐姐再也難以原諒自己了。
可她這心裡頭憋着一股子氣難以釋懷,忍不住對邢霜抱怨道:“說出來不怕姻嫂笑話,這丫頭往日被我寵壞了,如今竟橫了起來。對我尚且出言頂撞,還不知對姻嫂老太太等人怎般無禮呢。
“如今我也不好讓她繼續叩擾,生怕她衝撞了老太太和嫂子。只得叫她家去,好生管教。日後也不敢再來府上丟人現眼,免得讓人說我管教不嚴。”
邢霜詫異的看了寶釵一眼,心道這孩子雖然有心機,人其實也很強勢,但實際上對待長輩時,是真的很有禮貌。
不說現在她對自己的態度就極謙遜,就是以前薛姨媽對自己百般刁難的時候,這孩子也從未跟風對自己不敬過。該有禮還是有禮的,從來不會有什麼失禮的地方。
薛姨媽身爲寶釵的母親,不會不知道女兒的脾氣,可卻這麼說自己的女兒,只怕是因爲自己跟寶釵太近的緣故吧?
邢霜想到這裡,對薛姨媽道:“寶丫頭好不好,我也不好置喙,只是你既要她家去,好歹同你姐姐和老太太知會一聲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