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打周海棠院內拿了點心後,一溜小跑往回跑,路上恰好遇到氣勢洶洶往回走的周海棠。紫鵑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聲“不好”,忙問:“周姑娘怎麼回來了?我家姑娘……”
“你家姑娘好得很!”周海棠沒好氣地冷笑一聲,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去了,紫鵑心中慌的不行,忙跑到院門口推門就往裡邁步,誰知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傾差點撲倒在地。
“哎呀,姑娘!姑娘你怎麼了?!”紫鵑回身一看,卻是黛玉雙眼緊閉躺在了地上,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春纖,春纖,快來啊,姑娘暈倒了!”紫鵑心裡慌的不行,忙不迭地朝屋裡喊,可屋裡連個人都沒有,紫鵑氣得罵道,“死丫頭,這半天還不回來,成心氣死我!”罵完,忙拼盡全力將黛玉扶到自個兒背上,咬牙一步步往屋裡背。
畢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本身沒多大力氣,加上昏倒之人原本身子就沉,等到好容易把黛玉背進屋,又放到榻上,紫鵑早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兒。不過謝天謝地,總算回了屋裡。
這邊好容易安頓下來,那邊春纖也笑嘻嘻地挎着個籃子進了門兒。原來,她到前殿去請香,正好碰上一個前來還願的小媳婦,那小媳婦才從孃家回來,提了半籃子好吃的,有素菜餡包子,有蔥油卷兒,還有幾個粉嘟嘟水靈靈的新鮮桃兒,一看就讓人食慾大振。
春纖喜不自禁,巴巴地等着小媳婦還完願,才悄悄追出拿出一塊銀子買這一籃子吃食。開始那小媳婦還不願意,怕其中有詐,畢竟這些吃的加起來不過十來個錢就夠了,這小丫頭居然拿出一塊銀子來買,她心裡不踏實啊。春纖好容易有機會給黛玉改善一下伙食,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於是賭咒發誓,又悄悄拉了一個小尼做證方讓這小媳婦放下警惕,樂滋滋地接了銀子,連籃子也不要了,一溜小跑下山報喜去了。
這邊春纖也是喜不自禁,一面幻想着黛玉瞧着這些東西時高興的樣子,一邊往落杏齋跑。誰知才進屋門,便覺得氣氛不對勁兒,尤其是黛玉雙眼緊閉面色蒼白的躺到榻上,而紫鵑卻一頭大汗氣喘吁吁地俯在牀邊喘粗氣兒,心中不覺一緊,忙問:“紫鵑姐姐,姑娘怎麼了?”
紫鵑好容易喘勻了這口氣兒,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罵道:“死哪兒去了,這半天才回來!要是姑娘有個三長兩短,咱倆也沒什麼臉活着了!”說着,便把周海棠來這裡泄密的事兒說了,最後道,“這姓周的到底怎麼跟咱們姑娘說的,我也沒聽見,可看姑娘這樣子,怕是沒少添油加醋。你說,現下怎麼辦?要不你守着姑娘,我去找主持師傅說說請個大夫?”
春纖忙道:“我去找主持吧,你在這裡守着姑娘。”說完,一溜煙跑遠了。紫鵑無奈,只得擰了熱毛巾細細給黛玉擦了把臉,有心想給她換件衣裳,可她身子卻壓得死死,怎麼也拽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得作罷。
春纖很快回來,一進門便罵道:“都是說人話不辦人事兒的主兒,無論我怎麼哀求,主持就只有一句話,現在小尼們各司其職,沒空去請大夫,再說大夫上庵裡來也不方便,讓咱們自己把姑娘背下山去瞧病。”
“混帳東西!”紫鵑也氣憤不已,罵道,“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出家人以慈悲爲懷,如今人都病了,還見死不救,談何慈悲?”罵完後,便咬牙道,“既然沒人幫我們,我們只能靠自個兒了。”說完,便招呼春纖道,“把姑娘扶到我背上來,咱倆輪流把姑娘背下山去瞧病。”
“好!”事到如今,春纖也豁出去了,忙去扶黛玉起來。
誰知手下才一用力,黛玉便如遭雷擊般突然睜開雙眼,直勾勾地瞧着春纖,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空洞與迷茫。春纖嚇得一哆嗦,手下一鬆,黛玉的身子又立即仰倒下去,緊接着,又雙目緊閉,昏睡了過去。
黛玉做了一個令人泣血的夢。夢裡的她身穿嫁衣,坐在瀟灑館裡等着新郎來接,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最後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寶二爺去迎娶寶姑娘了!”
畫面一轉,又是怡紅院的樣子。她抱着一個匣子,裡面盛滿了寶玉這些年送來的小玩意兒,有帕子,有詩稿,有香串兒,最下面是一支鋒利的匕首!
寶玉仍是那個丰神俊朗的寶玉,但卻是面如寒霜。他說:“林妹妹,我已娶了寶姐姐,日後你我還是避嫌爲好,免得惹人非議!”
惹人非議?哈,往日他一天幾趟往瀟湘館跑的時候,可曾想過惹人非議?!如今卻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恥笑誰呢?!
她面色蒼白,笑容悽美,不緊不慢地拿出閘子的東西,一一擺在他的面前,伸手拿了一隻喜房裡的紅燭,將那些稿子帕子一一引燃,屋裡的帳子桌椅皆被引燃,一片汪汪火海中,她在那張冷漠的面孔注視下,手持匕首縱身跳入火海……
大火迅速將她漫延,她的心被炙烤着無處安放,似乎是自己的聲音在蒼涼的大笑:林黛玉,你可長了記性了吧?!讓你有眼無珠,真情錯放,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又一個火舌兜頭向她撲來,她拼盡全力仰天長嘶:“啊——”
隨着這聲歇斯底里的吶喊,黛玉再次驚醒,雙眼茫然地瞪着灰色的帳頂,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姑娘,姑娘,你可醒了,嚇死我們了!”紫鵑哭得淚人兒一般,接着撲了上去。
春纖也一下撲過來,使勁搖着她的肩膀,哭着:“姑娘,你終於醒了!我們本想揹你去山下瞧病,可你身子壓得死,怎麼也拖不起來……姑娘,你覺得怎樣了?你快告訴我,是不是那個姓周的跟你說什麼了,我這就找她算帳去!”說着,爬起身果然就要往外跑。
“回來!”黛玉喉嚨嘶啞,勉力支撐着,“你若是還不嫌丟人,就儘管去找去鬧!”
“姑娘!”春纖一聽這話,忍不住回身又扶着她大哭,“春纖心疼姑娘,恨不得把那些亂嚼舌根的賤人撕爛了,喂狗喂貓!”
黛玉嘴角沁出一絲冷笑,漠然道:“是我行事不當,不怪別人亂說……”
“姑娘快別這麼說,”紫鵑也在一旁哽咽道,“姑娘與寶二爺向來規規矩矩,半點兒不當之舉也沒有,姑娘快別自輕自賤!”
“哼,我自輕自賤?……”黛玉無力地闔上雙眸,嘴角仍舊掛着那抹自嘲的冷笑,半日方緩緩發問:“寶玉……娶親的事……你們……不,整個瀟湘館,都是知道的吧?”
事情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紫鵑和春纖緊緊閉上雙眼,半日方睜眼,不約而同地答道:“知道!”
“知道?好……好丫頭,都是好丫頭!”黛玉氣得面色泛灰,半日方哆哆嗦嗦道,“別人等着看我笑話也就罷了,你們……你們……不,整個瀟湘館也在等着看笑話!只不知,我被人恥笑了,於你們有什麼好處?”
“姑娘!我們該死!”紫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哀怨道,“上邊下了封口令,哪個敢在姑娘面前議論?就是瀟湘館上下奴才們,也是偶然聽別的院裡丫頭們議論才得知的,姑娘以爲,我們就不想告訴姑娘嗎?可是……可是姑娘正病着,我們如何開得了口?”
春纖也在一旁哭着接口道:“我們瞞着姑娘,姑娘怨我們恨我們都是應該,可姑娘您想過沒有,就算我們把真相告訴姑娘,姑娘又能怎樣?難不成姑娘要舍了臉鬧到老太太跟前去嗎?還是去當面置問寶二爺,爲何始亂終棄薄情寡義?”
“你們……你們若還想給我留口氣兒,就繼續說……把你們心中所想,盡數說完,也不枉我們主僕一場……”黛玉面色灰敗,每吐一個字都似使出渾身力氣,這句話說完,再無力吐一個字兒,昏昏然再次睡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