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臉平靜地低頭聽着,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賈母見黛玉沒什麼反應,只得繼續道:“雖說京城裡沒有合適的人家,可好歹地方上的好人家也不是沒有,如此,你舅舅便託人四處打聽千挑萬選,終於給你選定了一家。雖說路程遠了些,好在家底殷實,哥兒也是從小讀書上進的,又是嫡子,男方也有意要與咱們這樣的書香門弟結親,你舅舅便答應了。”
黛玉聽了,心中長嘆一聲,暗道自個兒果然太天真,還以爲傳聞太誇張,事實肯定比傳聞要好一些,可沒想到事實就是事實,竟是一絲轉圜的餘地都沒有!這樣想着,面上就不自覺地露出一絲悲涼來。
黛玉的臉色,賈母何曾看不出來?只是自個兒的兒子已經先斬後奏地答應了男方,她這個當母親的都無力挽回了,何況黛玉一個小輩女子?想到此,越發狠下心來,換上一副生硬的語氣叮囑道:“你父母俱亡,如今能爲你做主的,只有我這個外祖母和你舅舅了。你只須記得,我和你舅舅都是你的血緣至親,只有一心一意爲你打算的念頭,絕對沒有害你的理兒!好了,你既已知曉,就先回去歇着吧,明兒一早記得打扮得漂亮些,來我這裡見個客。”說完,便擺擺手,示意黛玉可以走了。
黛玉心中不甘,有意要問個究竟,可又知不合規矩,正在猶豫間,卻聽賈母突然補了一句:“你是個聰明孩子,自然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好了,去吧,我一大把年紀了還爲你們這些小輩子們操心,實在也乏得很了!”說完,自扶了鴛鴦回去歇着了。
話已至此,黛玉也知道問也是白問,只得邁步出來,紫鵑和雪雁迎上前去扶住她,一臉關切。待幾人纔出了角門,雪雁便急不可耐地悄悄問黛玉賈母怎麼說。黛玉心亂如麻,一句話也不願說,腳步踉蹌着往前走。紫鵑和雪雁面面相覷,俱已料到情況不太妙,忙快步跟上去,默默地扶着黛玉往瀟湘館走去。
許是從前走慣了,黛玉此次也不知怎地竟轉到了怡紅院近旁,紫鵑和雪雁不知她心裡怎麼想,只得默默跟着,纔要提醒時,黛玉也已驚覺走錯了地方,忙返身往回走,卻迎面與探春走了個對臉兒。
原來,探春就等到瀟湘館近旁,遙遙地看見黛玉走了過來,誰知一個轉身竟又繞去了怡紅院,大驚之下急忙追了過來。
此時的黛玉頭腦早已恢復清明,擡頭見是探春,勉強笑着迎過去。探春一直在打量黛玉,才見她一臉的心事重重,誰知轉眼間已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只是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比之前多了幾分犀利,就連打量她,也帶了之前沒有的探究與提防,疏遠之意顯而易見。
探春突然有些後悔自個兒的莽撞,想着自個兒明年就要嫁走了,又何必多管閒事?可又一想到寶玉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悽慘模樣,又覺得於心不忍。於是忙緊走幾步上前攜了黛玉的手,笑着賠禮道:“知道姐姐昨兒夜裡回來,本想一直等着,無奈老太太死活不肯,說日後相見的日子多着呢,何必急在一時,妹妹也就回去了,姐姐不會怪妹妹無禮吧?”
黛玉一臉不在意地笑道:“三妹妹說笑了,老太太說得對,咱們姐妹還在乎一時的虛禮嗎?如今不是就見面了嗎?”
探春笑道:“姐姐不怪,妹妹就放心了。”說完,又似是無意地問,“老太太留下姐姐,可是說了些悄悄話?”
黛玉笑道:“哪有什麼悄悄話,不過就是說些府裡的新鮮事兒,又讓我放心之類的話。”說完,轉頭看着她笑道,“三妹妹找我可有悄悄話說?”
探春想了想道:“悄悄話談不上,就是有幾句心裡話想跟姐姐說說。”說完,便吩咐下人們都退出兩丈開外,方拉了她的手繞到一處隱蔽處,嘆息道:“姐姐素來是個聰明人,妹妹不想多言,只求姐姐想開些,別一味地鑽在牛角尖裡出不來,既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又讓老太太、太太爲你擔心。”
黛玉挑眉,詫異道:“三妹妹何出此言?姐姐竟是糊塗了!”
探春勉強笑道:“姐姐就別跟妹妹打啞謎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如今我只想跟姐姐說句實話,二哥哥自打娶了寶姐姐,身子就不太好,腦子也是一陣糊塗,一陣明白的,內裡原由我不說姐姐也是明白的,如今我只想勸姐姐,過去的事已無可挽回,聰明些的只能往前看。我想,老太太和老爺、太太也都是這個意思,所以纔會緊着替姐姐張羅婚事,姐姐就理解些吧!”
黛玉無奈撫額道:“三妹妹,你這真是杞人憂天了,姐姐我何曾有那些個彎彎繞繞的心思,不過是與寶哥哥打小一起長大,顯得比別人親近些罷了,至於其他的,是你們多想了!”
“哦?若果真是那樣,就再好不過了,姐姐別怪妹妹多嘴,我也是爲了大家好!”探春說完,倒有幾分不好意思。
黛玉笑笑,頗有幾分失落道:“我臨去淨慈庵前時,三妹妹曾提醒過我,如今姐妹們都大了,有了各自心思,倒比從前疏遠了些。我想着別人倒無所謂,三妹妹定不會與我疏遠的,沒想到三妹妹竟也猜疑我,我這心裡真是不太好受呢!”
“林姐姐,我……我也是一時糊塗,別人都這樣議論,我也就當真了,沒想到姐姐是個明白的,日後再不會誤會姐姐了!”探春這幾句話倒說得情真意切,黛玉笑笑,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無妨,我們姐妹把話兒說開了就好。”
探春點頭,想再開口說些什麼,似又有些猶豫,黛玉瞧着,不覺笑道:“妹妹還有何衷告,儘管說就好!只要是對我好的,我一定會記你的情兒!”
探春左右瞧瞧見無人跟上來,方把心一橫,拉了黛玉的手悄聲道:“不知道老太太同姐姐說了沒了,老爺爲姐姐定的那門親事,好像是雲南陳家,家中是開礦出身,稱得上是一方鉅富,那家的家主才捐了一個當地同知的位子,至於那家的公子如何,探春實在打探不出來,姐姐若是已提前知曉了這些,就當妹妹沒說過,若是不知,就先在心中有個計較吧,妹妹也實在幫不了姐姐的忙,求姐姐不要怪罪纔是。”說完,嘆息着搖搖頭,一臉愧疚地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