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想寫個便箋給他, 無奈怎麼也握不住筆,又怕信箋極易給人留下把柄,只得作罷, 遂含淚細細囑咐了她幾句, 便打發她去了。
雪雁一走, 黛玉便哽咽道:“紫鵑, 你和雪雁、春纖等人皆在我身邊服侍多年, 咱們瀟湘館向來節儉,你們跟着我非但沒有享受榮華富貴,反倒處處遭人刁難算計, 我……我這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事已至此,我早已沒了半分掙扎的心, 只盼着此事能平平安安地過去, 等到你們跟我出了府, 到了安全地帶,我自然會放你們自由, 有親的投親,有友的投友,實在無處可去的,等到了雲南,我會給你們尋一戶穩妥人家嫁了, 免得再跟着我擔驚受怕……”說到此, 已是淚如雨下。
紫鵑和春纖哪裡聽得進去, 一個個流着淚詛咒發誓, 這輩子無論走到哪裡都要服侍姑娘, 絕不會爲了自個兒安逸,就棄姑娘而去, 就是死大家也要死在一起!如此一來,主僕幾人又哭作一團。
雪雁很快回來,一進門便道:“今兒好巧,章嬤嬤的兒子不當值,我一說要替姑娘出去捎口信兒,章嬤嬤就一口答應了,連姑娘給的賞金也不要,若不是我說不收着她不讓他去,她才收了。如今已去給他兒子送信去了,想必很快就能出去,姑娘大可放心了。”黛玉聽了,一顆極度不安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東安郡王府,少籬陪着母親胡亂用罷晚飯,就被另一個貼身小廝常文叫走了。這常文和常武都是少籬的忠實常隨,常武跟隨少籬出去東遊西逛之時,都是常文留下看門,順便留意着府裡的一切風吹草動,只要有異動必會飛鴿傳書給少籬知曉,比如這次的提親事件,就是常文的一大功勞。也正因他辦事穩妥,是以備受少籬信任。
少籬跟着常文才出了母親所居的嘉軒堂,常文便悄聲對少籬說了幾句話,少籬一聽,吃了一驚,忙問:“常武人呢?”
“已經在爺的院子裡候着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兒。”說完,常文便貓着腰,一溜小跑地在前邊帶路,少籬緊隨其後。
少籬所居的世安苑內,常武已經連續灌了兩大杯水,才堪堪上來這口氣,一見少籬進門,忙緊跑幾步來到跟前行禮,少籬擺手:“免了,趕緊說正事!”
常武忙答應一聲,先把這口氣喘均了,方回道:“爺走後,小的就老老實實地留下歸置東西,好容易都弄妥了,突然來了一個人,口口聲聲要找‘少籬’少爺,我還以爲又是上次那送銀子的姑娘呢,誰知道竟是一個精瘦的小子,他說是受主子之命,前來給爺遞一句話兒。還說事關重大,定要親自見爺才肯說。小的無奈,就告訴他您一大早兒就走了,這會子恐怕走出二百里了,這小子沒有辦法,又同寺裡的老和尚幾次三番確認了小的的身份,才把實話給說了……”
說完,擡頭看了少籬一眼。少籬嫌他羅嗦,忍不住罵了一句:“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趕緊的,揀重點說!”
常武忙答應一聲,硬着頭皮回道:“那小子就傳了一句口信,說他家姑娘姓林,林姑娘讓給爺帶句話,說鬆巖寺已非久留之地,請速速離去,最好摘下面具,遠走高飛,讓人無跡可查方好。”
“完了?”少籬皺眉。
“完了。”常武嚥了一口唾沫,不安道,“那小子說完,接着就下山了,說是還要趕着回京覆命,並一再囑咐小的要儘快將口信捎給爺,免得有性命之憂!”
“哈哈,想取我穆子衡的性命?那也得先問問爺的鞭子答不答應!”少籬怒極反笑,轉身進了屋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開始凝神細思。
這姓林的姑娘沒有別人,必是黛玉無疑,可自打上次分開之後,兩人再無交集,她突然派人來送這麼一條口信,到底什麼意思?從她讓人將口信送到鬆巖寺可以確定,她到現在仍舊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而那個送信之人又如此心急火燎地趕回去,想必事情確是十萬火急,而且與自己有關,甚至可以說,與自己的性命有關!
怎麼,有人用自己的性命來威脅她嗎?!!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少籬就忍不住一驚,“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一疊聲地問:“常安回來了嗎?”
常文急忙應道:“還沒有!”又指了指天道,“這天才黑下來,常安怕也是纔開始行動呢!”
少籬看了看天色,又在屋內踱了一圈,方命令道:“常武,你累了,回去睡一會兒吧,常文在我屋裡守着,若是常安回來,就讓他等一會兒,說我去辦點急事,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快步進了裡屋,再出來時,已然是一身黑色粗布勁裝,手裡拎着那個慣常使用的青面燎牙的面具。
“爺,這裡是京城,您要小心啊……”常文的叮囑聲還未落地,少籬已然出門縱身躍上了屋頂,不過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瀟湘館內,黛玉枯坐在燈前直耗到三更,纔在紫鵑的再三催促下躺下歇息了。紫鵑本想再陪她一起睡,無奈黛玉死活不肯,因爲知道今夜怕是又要徹夜難眠了,沒的折騰得紫鵑也睡不好,她心裡更是過意不去了。
紫鵑無奈,只得給她放好帳子,三步兩回頭地睡在了外間。
黛玉哪裡能睡得着呢,她擁着一條薄薄的毯子,在榻上烙餅一樣翻來覆去地折騰。一會兒想着不然回姑蘇吧,拿點銀錢出來打點下族親,再買個宅子,或許也能湊和着過活;再又一想,不行,親生舅舅外祖母都靠不住,那些人又豈是能依靠的?恐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惦記她手裡這點家資,想方設法地訛了去,只恨自個兒生就的女兒身,到哪裡都不方便拋頭露面,否則豁出去拼一番,也不見得就不能興旺了林家。
可惜啊,她到底還是個弱不經風的女孩家,有些事想想也就罷了!再說她如今又被扼住了要害,她若是不管不顧地走了,少籬豈不任他們擺佈?
一想到少籬如今的安危捏在人家手裡,黛玉徹底泄了氣,只恨自個兒是個拖累人的,少籬好心救了她,她沒報答半分也就罷了,居然還要被連累得如此不堪,真真是悔恨不已啊!
正自怨自艾着,忽聽房門輕輕一響,一個高大的黑影悄悄地推門而進。黛玉藉着月色瞧得真切,此人不但通身黑衣,連臉上也蒙了一層黑紗,不是盜賊又是什麼人?!這般念頭一起,黛玉登時嚇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剛要開口喊人,忽見那人伸手將食指放在脣邊的位置,示意她不要出聲,緊接着,他伸手揭下面上的黑紗,露出了裡面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青面燎牙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