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 月光慘淡。少籬摘下面具,隨意找了一個平整的無人的房頂躺下足足緩了半個時辰,方勉強壓下心中煩躁, 漸漸理出頭緒來。最後的最後, 他似下定了決心一般, 一邊重新戴上面具, 一邊咬牙切齒道:“臭丫頭, 敢在我面前說願意嫁給別人,當我是透明人嗎?哼,得罪了爺, 可不是那麼好收場的,你不是願意嫁嗎?爺我還偏偏讓你嫁不成了!”說完, 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縱身躍入附近的一堵矮牆上, 又連續幾個縱身,很快隱在了茫茫夜色中。
東安郡王府, 常安和常文早已等候多時了,一見他進來,忙起身迎接。少籬鐵青着一張臉,也不說話,徑直進了裡間把身上的黑色衣衫換了, 再出來時, 便是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裡衣, 手裡還拿着一把摺扇胡亂地扇着風。
常安見他臉色不豫,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 但自個兒這次的收穫卻又不得不說,遂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少籬道:“這是今兒榮國府賈老爺讓人送給雲南陳家的信, 我打暈了送信的小廝,把信截了下來,爺要不要先看看?”
“哦?這麼巧?”少籬一聽,果然臉色大有緩和,忙從常安手中接過信,小心翼翼地揭開蠟封,展信一讀,頓時氣得拍案而起,罵道,“卑鄙啊卑鄙,堂堂百年簪纓世家,居然……居然要拿嫡親的外甥女兒換取利益,可恥,可恨!”
常安與常文俱是一驚,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雖然不知道信件的具體內容,可聽自家小爺說了,想必行事齷齪至極了,於是對榮國府也是一臉的鄙夷。
爲了黛玉的顏面,少籬是不方便把信的具體內容透露給常安和常武的,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也就強忍着好奇不問一聲。少籬罵完,想都沒想,就要把信放到燭火上引燃。
常安心思縝密,急忙一個閃身攔在身前,悄聲問:“信若燒了,爺打算怎麼同榮國府交代?”
“交代?”少籬冷哼,“爺我就是要給他燒了,再把他的小廝放回去,讓小廝去傳話,就說他若敢把嫡親的外甥女嫁給陳家,小心榮國府引火上身!”
常安皺眉,以爲少籬是被氣糊塗了,忙提醒道:“爺這樣說可以,但是有沒有考慮過林姑娘的處境?您可別忘了,林姑娘如今可還在榮國府,要是咱們這麼做,賈老爺當然不能把咱們怎麼樣,可保不準會遷怒到林姑娘身上,咱們非親非故沒名沒份的,也保護不了她啊,這萬一出點什麼事兒,爺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這個……”少籬用扇子一拍腦袋,懊惱道,“我真是氣糊塗了,竟把這麼重要的事兒給忘了!”遂想了想,方道,“把那小廝暫扣幾天,等我理清了頭緒再說。”又對常文道,“你明兒一早給我準備一份厚禮,我要去一趟戶部尚書季府,找季大公子季書同查一查雲南陳家的底細。”又轉頭吩咐常安道,“榮國府那邊,還得你去盯着點兒,只要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你就來回我。尤其是林姑娘那邊……我總是放心不下!”說完,又略一思索,還是一勾脣角,把信放到燭上燒了。
常安無奈,只得答應道:“爺放心,保證林姑娘那邊萬無一失!”
少籬點頭,眼看着那信燒成灰燼心裡才痛快了一些。忽而又嘆口氣,自言自語了一句:“我莫不是上輩子欠了那丫頭的債?怎麼這輩子如此爲她操心?!唉,可恨可恨!”常安和常文兩個相換了一下眼神,差點沒樂出聲來。
次日清晨,少籬一大早便帶了厚禮去了季府,足足到下半晌纔回來,遠遠地一看見府門,就見常武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門前轉來轉去,一見他的馬過來,忙不迭地跑上前去,跺着腳埋怨道:“我的小爺,您這大半天跑哪兒去了,郡王和郡王妃都來催十幾回了,您要再不回來,小的們都要挨鞭子了!”
少籬把馬鞭扔給下人,轉頭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爺不過去了兩個時辰,就急成這個樣子,還不趕緊滾着前頭帶路!”
常武忙一疊聲地答應着,暗自腹誹您哪裡去了兩個時辰,明明三四個時辰了好不好?可這話打死他也不敢說啊,只能點頭哈腰地一溜小跑在前邊領路,徑直把少籬引去了東安郡王與王妃所居的嘉軒堂。
嘉軒堂內,東安郡王正在大發雷霆,郡王妃曾氏一臉焦灼地在一旁受着,瞧着樣子好不可憐。少籬還沒進門就聽見了父親的咆哮,不覺眉頭深鎖,心中的煩躁又重了幾分。
“少籬,你可回來了,這一天到底跑哪裡去了,害得你父親一直在這裡等你!”郡王妃一見少籬進門,氣得在他胳膊上猛拍了兩下,以此給他提個醒兒——你父親正不爽,說話可要小心啊!
少籬會意,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背,然後恭恭敬敬地給東安郡王和郡王妃行了禮,方退至一旁回道:“兒子去了戶部季大人府上,辦了點兒事,是以回來晚了,請父親母親原諒。”
“哼,你又不在朝中爲官,巴巴地去戶部季大人府上能有什麼要事?”東安郡王餘怒未消,語氣也透着幾分嘲諷。
少籬並不生氣,繼續恭敬道:“不過是與季大公子的一點私交小事,父親還是不知道的好。”說到這裡,唯恐父親發作,忙將話題一轉,問,“不知母親同父親說了沒有,兒子打算求娶原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林大人之女林黛玉爲妻,請父親成全!”
“放肆!”東安郡王氣得拍案而起,喝道,“你這些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居然連一丁點兒禮儀廉恥都不要了!”
少籬故作無奈地雙手一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來,書上都是這麼教的啊,兒子有什麼錯?!”
“你……!!”東安郡王被氣個仰倒,一手指着他轉頭對郡王妃喝道,“這就是你寵出來的好兒子,老夫養到他二十歲,他就這麼跟他老子說話?!”
郡王妃頭疼不已,忙又伸手拍了少籬的胳膊幾巴掌,喝道:“混帳東西,越大越沒個體統了,還不趕緊給你父親認錯?!”
少籬這幾年在外面橫衝直撞,也歷練了幾分圓滑,不像小時候那般牛一樣倔強到底,遂朝父親大大咧咧地一笑,草草作了一揖,笑着賠禮道:“父親,兒子錯了,以後再不敢冒犯父親,請父親饒恕。”才說完,又偷窺了父親一眼,見他面色稍霽,遂又話鋒一轉,繼續道,“兒子方纔說的那事兒……父親打算什麼時候去辦?”
“你……你……”東安郡王剛剛好轉一點的臉色瞬間又被氣得通紅,猛地拍了一下桌案朝外喝道,“來人呢,把這個不肖子叉出去!永遠都不許他回來!”
少籬見父親真的動了怒,也知道玩鬧過了,忙告饒道:“別,別,父親,兒子這次是真的知錯了,您息怒吧!”說完,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一個頭,轉而神情嚴肅道,“父親,兒子沒給您開玩笑,是真心想迎娶林家姑娘。之前幾年您和母親一直催着兒子完婚,替兒子相看了無數個名門貴女,可兒子不喜那些個庸脂俗粉,所以一直違背您二老的意思,如今好了,兒子遇到了真心喜歡的姑娘,一心一意想娶她過門,好給咱們穆家繼承香火,您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東安郡王氣得鼻子裡“哼”了一下冷笑道:“你雖不在朝中爲官,可這官場上的事兒你也不是不知道,一則榮國府目前正處在水深火熱的關鍵時候,咱們穆家早幾年已同他家斷了關係,如今正不該去趟這混水,你怎麼偏在這時候湊熱鬧?要是引火上身,你把穆家上下幾百口人置於何處?還有,周家已然上門提親,我們找個理由強硬地推了也就罷了,可也不該這個時候巴巴地再去榮國府提親啊,你又讓周家怎麼想?這一前一後,多少檔子麻煩事,你想過沒有?”
“想過!”少籬擡眸,眸中難得的堅定令東安郡王心頭不覺一跳。只聽少籬緩緩道:“正因爲榮國府如今情勢艱難,所以我才更應該及時把林姑娘從那腌臢地裡救出來;至於周家,咱們忍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讓他們清醒一下了,要不然,父親真的打算讓我迎娶周海棠?要是那樣,那東安郡王府很快就要易姓周了,父親甘心嗎?”
東安郡王倒吸一口冷氣,定定地望着少籬,沉默半晌方道:“穆子衡,你長大了,終於不再是那個只知頑劣的無知孩童了。——罷了,你既心意已定,我也會盡力成全你。只是你得答應爲父一個條件,要不然,別說去求娶林氏女,就是你這輩子不娶妻生子,我也不會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