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等着賈政等人走遠, 方長嘆一聲,有氣無力地往榻上一歪,落下淚來。鴛鴦怕賈母想不開, 忙過來寬慰, 賈母卻擺手道:“這都是我的錯啊, 當初就不該存了私心把這丫頭接來。如今可好, 一步錯步步錯, 竟是鬧得越來越不堪了。”
鴛鴦忙道:“老祖宗心疼女兒,又捨不得外孫女兒,纔想着把林姑娘接到身邊教養, 這樣的仁慈心田,走到哪裡都是一樁美談, 老祖宗就不要自責了。”
“哼, 這話放到一年前, 也是沒人敢說半個‘不’字,可如今不行了, 自個兒聽着都覺得諷刺!”賈母說完,又想起一事來,問,“我名下還有多少田莊鋪子?現銀還有多少?報上來我聽聽,好心中有數。”
鴛鴦忙道:“除卻前些日子讓老爺變賣的那些, 如今只剩下三處田莊四間鋪子, 還有現銀兩萬兩, 再多是真沒有了。”
“居然還有這麼一點兒, 真是愧對祖宗啊!”賈母說着, 深深地閉上了眼睛,幽幽道, “你聽好了,一會兒你挑一間生意好的鋪子,外加一處莊子,把房契地契找出來,一會兒都給林丫頭送去,就說我這個當外祖母的對不起她,這些年在賈府也沒能好好照顧她,我這心裡有愧,讓她多擔待着她舅舅、舅媽吧!”說到這裡,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
安國公府,少籬被封東安郡王王長子的旨意才下半個時辰,消息就傳遍了安國公府。彼時周海棠正一臉乖巧地陪母親張氏用晚飯,一聽這個消息,頓時激動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張氏不悅,犀利的眼神一掃,周海棠立即輕咳一聲,強忍住喜色,耐住性子陪母親用完了這頓飯。
等到飯後上了茶,周海棠終於長舒一口氣,稟退下人後,笑着對張氏撒嬌道:“母親,您聽到了吧?少籬哥哥終於被封王長子了。”
“那又怎樣?”張氏皺眉,冷冷道,“跟你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周海棠呆了一呆,道,“父親不是已經請媒人去提親了嗎?”
“去是去了,可是人家並沒有明確答應,只推商量後再說,依我看,這事兒倒是玄了。”張氏沉吟着,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周海棠急了,忙起身來到母親身邊跪下,雙手扶着母親的膝蓋,哭訴道:“那母親趕緊替女兒想想辦法呀,女兒求您了,要是不能嫁給少籬哥哥,女兒寧可一輩子不嫁!”
“混帳話!”張氏氣得狠狠拍了一下週海棠的手,眼瞧着一雙小手被她拍得有了紅印子,也絲毫不心軟,繼續呵斥道,“我張素雲的女兒,怎能如此沒有出息?!哼,不過是個小小的郡王府的王長子,就把你迷成這樣,要他是個皇子,你還不得直接撲上去?簡直丟人現眼!”
“母親!”周海棠被罵急了,也上了那股子潑辣勁兒,忍不住高聲反駁道,“王長子怎麼了?女兒就是喜歡!皇子又怎麼了,女兒要是不喜歡,他就是將來當皇上女兒也不稀罕!”
張氏生來要強,在安國公府也是一向說一不二,沒想到今兒卻被親生女兒搶白了一通,氣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道:“好,好,你有能耐!你既如此喜歡他,那你就自個兒想轍去吧,無論你用什麼法子,只要你能讓他答應娶你,我這個當母親的就服你!”說完,衝門外大喝一聲,“來人,把姑娘請出去!”
門口的丫鬟們忙恭身進來,小心翼翼地對周海棠道:“姑娘,請回吧,奴婢們送您回去!”
“都走開,本姑娘自己會走!”周海棠又羞又惱,不顧母親的顏面,起身就往外走。張氏看着她倔強又怒氣衝衝的背影,氣得腦仁突突直跳。
東安郡王府,世安苑。
少籬答應過父親從此不能到處亂跑,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是以今兒沒有跑出去,但他又百無聊賴,想着此時的黛玉不知在做什麼,有沒有料到她口口聲聲地說自個兒願意的那樁婚事有多荒唐,她想嫁的那個未來夫婿有多不堪,而他……東安郡王府新封的王長子,也已經開始插手,打算橫刀奪愛了!
一想到黛玉那日堅定又肅穆的表情,少籬的一顆心就有些隱隱作痛。正想着夜裡要不要再來一次夜闖深閨,同她透個信兒,好探探她對東安郡王府的態度,就見常文一臉壞笑地手裡捧着一樣東西走了進來。
“爺,您瞧這是什麼?”說着,把手裡的東西朝他眼前一晃。
少籬不屑地拿眼一掃,驀然一驚,伸手就搶了過來,沒好氣地罵道:“混帳東西,打哪裡翻出來的?”
常文一臉委屈:“就從爺那身黑衣裳裡翻出來的。哎喲,您也真是,這麼珍貴的物件,您怎麼不好好收起來啊,這萬一要是丟了,您不得後悔死啊!”
“去去,一玩呆着去,別來煩我!”少籬氣得瞪他一眼,轉身進了內間,往榻上一歪,這才緩緩打開了緊握的拳頭。
一對小巧玲瓏的滴水玉耳墜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裡,玉色澄透,水潤晶瑩,一看就是上好的成色。少籬靜靜地看着它,看着看着眼前就迷離起來,腦海裡浮現出了黛玉或輕嗔或淺笑的模樣,這一對耳墜就掛在她小巧白皙的耳垂,白翠兩色相映之下,白的越發白潤,翠的越發碧綠,簡直是天作之合的絕配!
哎呀哎呀,魔怔了嗎?少籬突然驚醒猛地拍幾下頭,然後把耳墜又緊緊攥到手心裡,找了一塊紅綢布包好,把牀榻裡側的一角掀起來放了進去。但眨眼之間,又覺得不妥,忙拿出來,開始翻箱倒櫃地在屋子裡尋找能妥善保存的地方。可這兒翻翻,那兒找找,不是覺得太明顯,就是覺得不妥當,最後還是把它放回了最開始的地方。
這邊剛折騰好,就見常武探頭探腦地進來,小心翼翼地回道:“爺,安國公府送來了賀禮,說是恭喜爺封了王長子,如今這賀禮已經送過來了,您看是留還是不留?”
“既是安國公府送來的東西,就拿給大嫂處置吧。”少籬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可話音未落,就聽一聲嬌滴滴的女聲從院中響起:“少籬哥哥,海棠親自給您道喜來了,您就這麼打發了我?”
少籬一愣,隨即無奈地以手扶額,狠狠瞪了常武一眼。常武一臉無奈委屈狀,悄聲道:“那位真不是吃素的,無論小的怎麼攔着,硬是厚着臉皮闖進來了,爺,還是您親自去應付吧!”
“沒用的東西,回頭再收拾你!”少籬氣得擡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這才十分不情願地起身,慢騰騰地來到外間迎客。
周海棠今兒也是豁出去了。說起來,她身上這股子不管不顧的狠勁兒還真是遺傳了母親,可惜母女倆一向互相嫌棄,明明許多看法一致,卻偏偏互相針對,不掐得頭破血流不罷休。
今兒這一出,周海棠是瞞着家裡所有人的,畢竟這事兒關乎安國公府的顏面,加上前幾日纔有了提親一事,最該避嫌纔是,可是周海棠沉不住氣啊,尤其母親一說此事玄了,越發的焦躁,趕緊借了少籬的這樁喜事巴巴地上門來了。
上門是上門了,可直到她進了少籬的院子,這腦子裡還是亂糟糟一團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得先換上一副盈盈笑臉,再見機行事吧。當然,實在不行還有眼淚這一招呢,男人不是都怕女人的眼淚嗎?再說她還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這梨花帶雨的誘惑,恐怕沒有幾個男人能抗拒的了吧?!
這樣一打定主意,周海棠越發有了底氣,嫋嫋婷婷地進得門來,盈盈一拜。
少籬自打她一進門,就覺得屋裡的空氣污濁了幾分,輕輕一呼吸,脂粉的濃香就嗆得他掩面打了個噴嚏。同時心底裡哀嘆一聲:“俗!”
周海棠見少籬遲遲不迴應她,有些委屈,扁扁嘴嗔道:“少籬哥哥真是越長越不知道心疼小妹了,小妹都給你行了禮,你連句暖心的話都沒有!”
“呵呵……”少籬訕笑,“我這人一向沒有人情味,你又不是不知道!”略一停頓,又似乎覺得不妥,遂補充道,“多謝你的賀禮,我心領了。只是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你讓人端去給大嫂吧,正好你們姐妹倆一起敘敘舊!”說完,起身就要往外走。
周海棠急了,好容易逮住他在家,怎能如此輕易放棄!於是忙緊走兩步伸開雙臂攔在他身前,委屈道:“少籬哥哥,你……你簡直欺人太甚!”
少籬心中大爲反感,不覺蹙緊眉頭,語氣也冷下來,不滿道:“你這是做什麼?人來人往的,讓人瞧着像什麼話?!”
“我不管!”周海棠懊惱加委屈,眼淚瞬間盈滿眼眶。她知道自個兒生得美,故意擡起一雙淚眼,可憐巴巴地仰頭望了望少籬,又扭過身子,聲如蚊蚋道,“我父親託人來貴府提親,你……你們府裡爲什麼拖着不給回信?是瞧不上我,還是瞧不上我們周家的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