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伴讀

賈赦不按常規套路出牌的表現有些超出史太君的預料,讓她一下子語塞了。在史太君的設想裡,她說出不搬出榮禧堂的話,賈赦應該是會竭力勸阻她的。一來,這是京城世家的不成文的規定,當家之人住正房,誰家都沒有例外的;二來就是,當日的賈代善也是個孝順的,賈源去了以後,徐太夫人晚年養靜的五進院子,被他修繕的比正房還要精緻,賈赦十有八、九會勸她搬過去住。

只有賈赦開了口,她接下去的話纔好說,誰知賈赦竟然不上套,不僅不勸阻,還說自己也要搬來榮禧堂,頓時就打亂了史太君的原有計劃。不過史太君當了幾十年的國公夫人,臨機應變的本事還是很強的,她稍微愣了一瞬就笑道,只說大兒媳婦身體不好,太醫都說了要安心養着,不能操勞,他們搬來伺候她,孝順是孝順了,可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有人說她故意爲難兒媳婦。

史太君這番話是笑着說的,可賈赦聽了,卻是背上的冷汗都出來了。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地意識到,史太君的偏心,已經到了家法和國禮都不放在眼裡的地步。史太君堅持不肯搬出榮禧堂,也不讓他和張氏搬進去,就是住廂房也不可以,她是爲了什麼,肯定爲了賈政。如今的賈家,賈赦雖是襲爵之人,卻無官職,賈政官位不高,好歹也是實職,他若住了正房,其他人會怎麼想。

賈赦若不是前幾天得了張氏的提醒,做了些應對的準備,此時只怕都不知道要該如何開口。他見史太君拿張氏的身體說事,忙說張氏的身體休養了這些年,早已恢復許多,雖然不能住持中饋,操持家務,但是給史太君端茶遞水是沒問題的,而且賈政進了工部任職,每天要去上班,王氏管着家裡諸多事務,他和張氏正好閒着,孝順母親是必須的,倘若他們推脫,必定被人千夫所指。

賈赦言之鑿鑿,說得擲地有聲,史太君就不好強求了。再說孝字當頭,可三從四德里面還有一條“夫死從子”,況且賈赦也不是要她做什麼爲難之事,她說捨不得榮禧堂,他就讓她不必搬走,還說親自搬來伺候,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史太君無論如何,也都說不出讓賈政和王氏搬過來的話了。

此時此刻,史太君不由深恨起已經去了的賈代善來,若非他偏心不成器的長子,讓賈赦襲了爵位,她又何必如此爲難。在史太君的心中,賈赦從來都是比不上賈政的,哪怕賈政自詡酷愛讀書,卻沒考上任何功名,最後還是靠着父蔭謀了個終生無法升職的從五品小官,她也覺得他比承襲了爵位卻沒有一官半職的賈赦要強許多。她甚至認爲,若是賈政襲了爵位,定能將賈家發揚光大。

豈不料在賈代善心中,兩個兒子都是一般貨色,都是扶不起的劉阿斗,賈赦已經有爵位了,何必還要官職,要是他把事情辦砸了,豈不更加糟糕,不如就在家裡待着,只等賈瑚長大就好。他給賈政求官,那是沒有辦法了,誰讓他死活考不上,有了官職在身,賈珠和元春的前途,也能稍微好些。

史太君見賈赦言辭有據,挑不出什麼漏洞,只得打發他下去了,日後再想法子。賈赦不肯坐以待斃,就和張氏商量過了,兩人每天帶着賈璉到史太君跟前請安,陪她說笑。兒子兒媳如此孝順,史太君能說什麼,她真要說給別人聽,人家也會覺得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是被他們纏得有些無奈了。

賈瑚回了家學讀書,第一次月考就讓胡先生大吃一驚,說他的水平已經可以去進學班了,於是跟賈代儒商量了下,把他送了過去。賈瑚聞言比較冷靜,吩咐書童收拾東西就換了教室,比他早了一年多回來,卻還留在四書班的賈珠,此時的表情就比較複雜了。他明明已經很用功了,讀書從來都不敢偷懶,爲什麼他和賈瑚之間的差距卻是越來越大,他要怎麼做纔有追上賈瑚的可能。

賈珠想不明白的問題,賈瑚是有答案的,原因還很簡單。一是思維能力不同,同樣的知識點,成年人理解起來,總是要比小孩子快一些;二就是師傅不同,賈瑚在家讀書,請教的對象是賈敬,而賈政給賈珠請來的先生,不過是個沒考上舉人的老秀才。兩榜進士和落第秀才的差別,說是天壤之別絕不過分,賈瑚的□□就比賈珠高了,成績在他之上不足爲奇,賈珠輸得並不冤枉。

然而不幸的是,賈政並不是這麼認爲的。在他看來,賈瑚讀書不算刻苦,每天不過念上大半天,其餘時間不是舞刀弄劍,就是帶着賈璉到處玩耍,實在是悠閒得很。要是賈瑚知道賈政的想法,他肯定會爲自己叫冤的,他每天讀書三個時辰,練武兩個時辰,就是上輩子,除了高三那年,他也沒這麼認真過,居然還被賈政嫌棄自己沉溺玩樂,賈瑚由此感到慶幸,自己沒有穿成賈珠。

賈瑚是否勤勉,賈政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看似刻苦努力的賈珠竟然在功課上比不過遊手好閒的賈瑚,折損了他的顏面。賈政一怒之下,對賈珠又恢復了原來的高壓政策,他深深覺得,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自己就是對兒子太過和顏悅色了,才讓他沒了上進之心,在學業上進步不夠。眼看賈瑚進了進學班,賈政給賈珠下了最後通牒,一年之內,必須也進到進學班,此事沒得商量。

賈瑚和賈珠在家學如何苦讀,此時暫時不提,再說史太君,她被賈赦和張氏給煩的,都不想住在榮禧堂了。經過一段時間的深思熟慮,史太君想明白了,想要賈政和王氏搬到榮禧堂來,多半是不成了。而且賈赦和張氏每天過來請安,她看着也煩心,偏偏還不好說什麼。史太君不是沒想過爲難張氏,不過現任的工部尚書,就是張九莘的學生,她能對張氏做什麼,說話都不敢太重了。

最終,抱着以退爲進的想法,史太君自己提出了搬家的事。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在榮禧堂常住的,她想到是,自己先留下,好給賈政和王氏搬來尋個藉口,等他們住上一段時間,她就搬去徐太夫人原來的五進院子,要說環境,其實那邊更適合修生養性。如今,賈赦和張氏一口一句孝順她,除了晚上不在這邊睡,也跟住在榮禧堂差不多了,她天天被他們纏着,反而顯得不自在。

史太君自己說要搬走,賈赦和張氏沒有不樂意的,還把新住處給她收拾地富麗堂皇的。由於她之前跟賈政和王氏透過口風,說有辦法讓他們搬到榮禧堂,兩人都很期待,不想一段時間等下來,史太君自己搬走了,賈赦和張氏搬了進去。賈政和王氏頓時傻眼了,賈政礙於面子不好去問,王氏忍不住,就找史太君跟前的大丫鬟打探,結果才知道,長房用孝道二字堵住了史太君的嘴。

賈政和王氏同時被敲醒了,說來也有他們的疏忽,賈赦和張氏天天在史太君面前奉承,他們再是忙,也該經常去的,要是讓長房把史太君的心籠絡了過去,他們可就什麼都沒有了。想到這裡,賈政和王氏再不敢怠慢,往史太君處請安比從前更加頻繁,他們的女兒元春就養在史太君跟前,使得他們能及時瞭解老太太的想法,而史太君對二房本就有些愧意,彼此關係倒是更親密了。

張氏對史太君的偏心早已是見慣不怪,賈赦經過這件事,也把對史太君的心思看淡了。母親和父親不一樣,他做得再好,在她心裡也是比不過二弟的。賈赦想通了這一點,對史太君再無奢求,該他盡的孝心,他絕不會少做,不過史太君要是想用孝道逼他,幫賈政謀取什麼,恕他難以從命。

年初,東府的賈珍被賈敬打發回金陵參加童生試,結果一路涉險過關,竟然中了秀才。賈珍今年十六,取得這個成績只能算是中平,可賈政還是被他刺激地衝着賈珠數落了頓,要他必須努力,務必比賈珍更早地考上秀才,賈政對自己輸給賈敬一事,耿耿於懷十好幾年,自己找不回面子,就把希望寄託在兒子身上。賈珠長到八歲,不知被賈政罵了多少回,只得老老實實點頭應了。

賈珍從金陵回來,賈敬和李氏就開始給他說親事,兩人挑來選去,竟然看上了張氏孃家的二侄女。

張氏的大哥是吏部的右侍郎,品級比賈敬高了好幾等,要不是東府還有超品的爵位在身,又有張氏這層親戚關係在,李氏都不敢上門打聽。張氏聽了李氏說的,只笑着說,她是嫁出門的女兒,侄女兒的婚事需得哥哥嫂子做主,她只能幫着在中間傳個話,成與不成就不曉得了。李氏忙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誰說一定就能求到,弟妹有空回孃家幫我問一聲,嫂子就感激不盡了。”

其實,在張氏看來,東府這門親事是可以結的。首先,人口簡單,就只有賈敬、李氏和賈珍一家三口,進門就是大奶奶,以後還是賈家的宗婦,婆婆是個溫和客氣的,也沒有大姑子、小姑子;其次,賈珍個人的才能還是比較不錯的,十幾歲就中了秀才,再苦讀個幾年,考上舉人的問題不大,他有爵位可以繼承,便是考不上進士也能出仕,前程是很有保障的,算是可以託付之人。

張氏很看好這樁婚事,就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帶着賈瑚和賈璉回了孃家。張氏跟母親和大嫂說起了二侄女的婚事,兩人一聽都覺得還可以,不過張大太太也說了,嫁女兒不是小事,她前頭生了四個兒子,就得一個閨女,務必要慎重考慮,暫時不能給張氏回話。張氏笑着說,她不急的,大哥哥和大嫂子慢慢拿主意就是,只是不管成與不成,都告訴她一聲,她得給堂嫂一個交代。

張大太太忙說,這是應該的,哪有一直把人家吊着的,他們只要拿定主意,立即通知張氏。張氏點點頭,略過這個話題不提,和母親嫂子話起家常。張大太太說到一半,突然就想起一個前兩天剛聽到的新消息,說是宮裡的幾個小皇子、小皇孫到了讀書的年紀,皇帝要給兒子、孫子選伴讀,在勳貴世家裡頭挑八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的少年,賈赦是超品的榮慶侯,賈瑚的年紀倒是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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