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亞的語氣太過篤定,說得賈瑚當時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弱弱問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爲了安全起見,賈瑚這話是用忘得差不多的意大利語磕磕絆絆問的,若是他們的表現真有如此明顯,素不相干的外人都能一眼就看出來,這次回京以後,他就得以回家溫書或者別的什麼理由,向司徒景請辭了,不然被宮裡其他人看出來了,那還了得。
馬蒂亞不解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賈瑚爲什麼要問這樣奇怪的問題,可他還是如實說道:“我就這麼看出來的,因爲你和太子殿下,你們看對方的眼神,就跟克里斯看我的時候是一樣的。”
“克里斯是誰?”賈瑚已經是第三次聽到這個名字了,他隱隱感覺到事情可能並沒有他想得那麼糟糕,馬蒂亞是搞藝術的,觀察力肯定比普通人要好,如果他們還是同類,事情就很好解釋了。
“克里斯是我喜歡的人。當然,他也是喜歡我的。”果然,說到自己的心上人,馬蒂亞的藍眼睛閃耀起來,回憶道:“克里斯也是我的老師的學生,他年齡比我小,入門比我晚,畫畫卻是我們所有人中間最好的那個,那些美麗的夫人和小姐,都願意請他去幫她們作畫。我來中國的時候沒有路費,就是克里斯借給我的,不過我讓他跟我一起來,他卻不肯,他說太遠了。”
聽着馬蒂亞稍微帶了點惋惜意味的講述,賈瑚的心情不再那麼慌亂,他敢肯定,馬蒂亞能一眼看穿他和司徒景對彼此的情愫,主要是源於他的職業和經歷,而非他們有何表現不妥的地方。
賈瑚略一思忖,沉聲問道:“馬蒂亞,這畫你能改改嗎?”賈瑚突然感到很慶幸,馬蒂亞先來找了自己,否則他畫好了直接把畫呈上去,不說其他人了,就是司徒景看到了,也不怎麼妥當。
“你想怎麼改?”馬蒂亞並不意外賈瑚的話,他提前讓他看,就是這個目的。
賈瑚單手握拳,沉吟道:“改得含蓄點,尤其是人物的眼神,不能這麼外露。”
“爲什麼?”馬蒂亞脫口問道,他自我感覺良好,覺得對人物的情緒,把握很到位。
賈瑚輕咳一聲,解釋道:“因爲你的表達方式,不太符合東方人的性格,所以必須要改。”他見馬蒂亞神情茫然,又補充道:“還有,你什麼都不知道,請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揣測的沒有根據的事實,否則的話——”說到這裡,賈瑚停頓了下,手刃成刀,在馬蒂亞的脖子附近比劃了個威脅的動作,方繼續道:“我會讓你消失地無影無蹤,再也見不到你的克里斯。”
馬蒂亞感覺到了明顯的殺氣,忙點頭道:“你放心,我什麼也不知道,可是這畫……”
“畫怎麼了?沒有辦法改嗎?”賈瑚追問道,眉宇間隱約閃過一絲憂色。
馬蒂亞爲難道:“也不是不能改,就是改了以後,這幅畫可能會變得很奇怪。”
賈瑚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突然道:“要不這樣好了,這幅畫你不用動,重新再畫一幅,記得把人物的表情和眼神,都要畫得含蓄點。照着畫的話,就不用我和殿下再當模特了吧?”
馬蒂亞想了想,點頭應道:“再畫一幅沒問題,我直接畫就是。不過太子殿下那邊你得跟他說一聲,就是畫像完成的時間,估計要推遲半個月了。還有就是我的工錢,能給雙份嗎?”
賈瑚從袖袋裡掏出個小銀錠子扔給馬蒂亞,失笑道:“你好好畫就是,不要想得太多,太子殿下滿意了你的畫,就會讓你給聖人和老聖人畫像,到那時候,還能少了你的賞銀。”
馬蒂亞聽了賈瑚的話,立刻就有了動力,跑回畫室畫畫去了。給皇帝和皇帝的父親畫像,這是何等榮耀的事情,等他賺了很多很多的銀子,就能回家去了,還能還克里斯借給他的路費。
讓馬蒂亞再畫一幅畫的事,賈瑚跟司徒景說了,理由也很簡單,畢竟是他們兩個共同的畫像,只畫一幅的話,豈不是隻有司徒景能有,他也想要,所以就讓馬蒂亞再臨摹了一幅。
對此,司徒景沒有表示任何異議,只是笑着說他知道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比起構思一幅新畫,臨摹肯定要快得多,司徒景一行人抵達京城的頭兩天,馬蒂亞就把兩幅畫就畫好了。因爲有第一幅畫作爲基礎,第二幅就要畫得更精緻些,可同時也少了些韻味。
賈瑚先把自己的那幅畫收了起來,才讓馬蒂亞把新畫的那一幅呈了上去。
司徒景看了很滿意,覺得馬蒂亞的畫像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他甚至還問馬蒂亞,如果見不到本人,而是見到一個跟他很像的人,再加以對那個人的相貌描述,能不能畫出那個人的畫像來。
簡皇后去世的時候,司徒景僅有三歲,對母親的印象很淡薄,也記不清長相了。簡明的胞姐,簡家的二姑娘被認爲是長得最像姑母的人,可司徒景就是對着她,也勾勒不出簡皇后的容貌。
馬蒂亞明白司徒景的意思,可他細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坦白道:“太子殿下,很抱歉,我不擅長這樣的畫法。我對着哪個人,畫出來的,就是哪個人的畫像,畫不了別人的。”
司徒景有些失望,可還是不死心地問道:“你不擅長,你見過有人擅長嗎?”
馬蒂亞立即點頭道:“克里斯就很擅長,前幾年在佛羅倫薩,他曾幫着一位早年喪偶的老先生畫出了他妻子的畫像,而他的模特,是那位老先生的孫女兒,她們長得有幾分相像。”
“真的?”司徒景不過隨口問問,不料世上真有畫技如此高超的人,忙問道:“他在那裡?”
“呃?!”馬蒂亞猶豫了下,不太確定地道:“應該是在米蘭,克里斯是個很戀家的人。”
司徒景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什麼,那個克里斯,隔得實在太遠了,他沒有辦法請他。不過既然克里斯能做到,肯定還有其他的西洋畫師也能做到,他慢慢打聽就是了,總有機會的。
司徒律見到司徒景和賈瑚的畫像也很震驚,他見過漁家少女的畫,但是沒見過真人和畫作的對比,所以此刻,他是真的驚呆了,還說回京以後,他也要讓馬蒂亞給他畫上一幅。
司徒景毫不客氣地回道,他想畫像,還得慢慢排隊,前面有皇祖父和父皇呢。司徒律不服氣地說,天下又不是隻有馬蒂亞一個畫師,他派人多請幾個來,就不用慢慢等了。
賈瑚給馬蒂亞遞了個眼色,壓低聲音打趣他,說以後就有競爭對手了,讓他加油。
馬蒂亞說沒關係,真正畫得好的那些人,都在歐洲呢,每天請他們作畫的人絡繹不絕,怎麼可能冒險出海,只有像他這樣混不下去的,纔會想着出來試試,萬一就成功了呢。
賈瑚拍了拍馬蒂亞的肩膀,讓他好自爲之,下次說漢語就不要這麼直白了。
司徒景等人是在八月初出發的,來回旅程就是兩個多月,在江南玩的時間,不過一個多月,可就是這樣,等他們回到京城,也已經是臘月十二,就連臘八粥都喝過了。
太子和親王出行,船隊的規模很可觀,賈瑚順便把賈敏送給孃家的年禮都帶了回來。而他的那幅畫,也就混在其中搬回了家,不然那麼大一幅不能折的畫,想不被人看到都是不可能的。
林家富庶,賈敏又是當家主母,送的年禮自然豐富,史太君收到女兒的心意,笑得合不攏嘴,再三叮囑張氏,給賈敏送的回禮,千萬不能輕了,到時候她要過目的。
張氏笑着點頭,就是史太君不說,她也不會輕了賈敏的禮。前段時間,賈璉在林家住了將近兩個月,走的時候大包小包帶走無數,她還沒向賈敏致謝,她的東西反而先過來了。
其實,史太君也不是不放心張氏,她是讓王氏鬧的,給留下後遺症了。誠然,賈敏給孃家送禮從不吝嗇,可史太君的回禮也是相當豐厚,從來沒有說讓女兒吃虧的。
以前,家裡的事張氏管着,她從來不在錢銀上多計較,史太君也就放心讓她準備。可到了王氏管家的時候,她不僅挖空心思挖長房的牆角,連嫁出去的姑奶奶們,也從不放過。
卓夫人等人也就罷了,她們是庶女,跟嫡母和嫡兄的關係不親,不會多說什麼,可是賈敏不一樣,她是從小被人寵大的。孃家給她的東西,分量不足不說,關鍵是不合心意,這個賈敏不能忍,肯定要跟史太君寫信抱怨。從此,王氏再給林家回禮,史太君就要親自監督了,連親妹子都要苛刻,這都什麼人,要不是看在賈政和元春的份上,她才懶得給她好臉色。
雖說就要過年了,可司徒景和司徒律回宮後,日子卻不輕鬆。司徒景自不用說,一個水力織布機和一個甄家,就夠他和司徒衍慢慢說的。司徒律則是被褚太后逼着,爲自己婚事做準備。
當司徒景說起,讓理藩院的官員多學外語時,司徒衍告訴他,他有個想法,打算在明年春闈過後,給新科進士們增加一門考試,再由此決定,他們以後要去哪個部門,不能再籠統擠在翰林院。還有就是,六部的低等級官員,也要增加對應的專業考試,不能讓什麼都不懂的人,佔着位置瞎指揮。
司徒景不解道:“父皇怎麼突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以前我和賈瑚討論的時候,你不是說時機還不成熟,暫時不能採納嗎?”專業對口這個概念,是賈瑚最先提起的,司徒景很贊同。
司徒衍皺了皺眉,苦笑道:“還不都是你叫人送回來一臺水力織布機,朝上討論了多日,終於決定在工部下面增設個專利局,以後專管類似的事情,誰知抽調人手才發現,根本沒人能懂。”
司徒景恍然大悟,工部的官員都是科舉出來的,四書五經個個精通,具體到水利農具,他們肯定不懂,可是上頭的官員一竅不通,以後有人獻上新發明,該如何認定呢,總不能胡亂猜測吧。
討論了片刻朝上的事情,司徒衍話鋒一轉,突然問道:“景兒,你和賈瑚的那幅畫是怎麼回事?爲什麼要一起畫?”司徒景帶回宮的那副畫像,司徒衍看了覺得很逼真,馬蒂亞現在也給太上皇畫像去了,可是司徒衍搞不懂,司徒景爲何要跟賈瑚一起畫,便是一人一幅,看起來也要正常點,偏偏要兩個人一起畫,姿勢還擺得那麼親密,至少他看了,感覺很是有些微妙。
“你說畫啊,兒臣就是覺着好玩,所以就叫人畫了。”司徒景支吾道,目光有些閃躲。
司徒衍眉心微蹙,正色道:“景兒,你已經不是孩子了,不能一味想着玩耍,知道嗎?”
司徒景微微垂首,低聲道:“父皇放心,兒臣曉得的。”就是因爲明白,他才任性地讓人畫了那幅畫,他要成親了,賈瑚可能也不遠了,以後的日子裡,他們也許再不會有這般親密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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