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風鼎盛,金陵中等人家,都有子弟讀書。
各種官方與民間書院林立,年青一代的才子大家都耳熟能詳。
除了那位金陵書院的公子,大家還提了兩人。
一人是秦淮河第一名妓的座上賓,寫了不少豔曲的風流才子,是一位“柳三變”式的人物。
一人是金陵書院山長的關門弟子,一位十歲過了童子試的神童。
這三人,都參加了知府衙門的吏員試,被當成奪冠熱門。
私下裡,有了開了賭盤,賭這三人的名次。
別看這吏員試聽着不氣派,可這是金陵第一次,到底不一樣。
說到底滁州軍上下,還需要感謝之前的金陵知府。
要不是那位新知府在金陵盤剝地方,什麼士紳商賈統統沒落下,讀書人也不會對朝廷絕望,這麼輕易就接受了滁州軍。
……
一碟五香蠶豆、一碟桂花藕、一碟醬鴨、一盤白斬雞,一壺茶水。
霍寶與林師爺都是尋常裝扮,坐在窗口很不顯眼。
約莫着到了巳正左右,就有小廝、書童裝扮的人往望江樓跑。
“公子,出榜了!”
“少爺,出榜了!”
都是略富裕些的人家,打發童兒下人在知府衙門門口守着榜單。
“榜首是誰?”
“邢清!”
“姓邢?這是哪家子弟?”
“哪個書院的?”
一時之間,大堂裡交頭接耳,打聽起這人來。
結果打聽一圈,卻是無人聽聞。
“無名之輩?怎麼能得榜首?不會是有什麼黑幕吧?”
“就是就是!要是內定人選,作甚還要考試,這不是戲耍我等?”
說來說去,不少人義憤填膺。
“榜首不熟,那第二、第三呢?總會都是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無名之輩吧?”
“第二甄文成,第三王梅旭……”
“……”
大堂裡一時肅靜。
這兩人正是之前衆儒生口中的榜首候選。
甄文成就是金陵書院山長公子,是個舉人,士紳甄家子弟。
梅旭就是十歲過了童生試的“神童”,且還是“小三元”,只是之前時運不好,父母相繼病故,守孝耽擱了兩次鄉試,今年十八,還是秀才。
這兩人名列第二、第三,要是再說金陵這吏考有黑幕,衆儒就有些說不出口。
只是有這兩人襯着,倒是更顯得榜首“邢清”的神秘不凡來。
“不是說有霍太尉的族人下場了麼?那名次如何?”
“前頭太扎眼,估摸着十名之後吧!”
“也是,中不溜的不顯眼,也就沒人質疑公正了!”
“本就不該報考,明明有靠山背景,作甚還與我等爭這個名額?”
“說不得就是故意報考的,隨後不在榜單之上,不是顯得榜單公正?然後該當官還當官,誰讓人家白得個好姓呢!”
“嘖嘖!說不得正是如此!”
“……”
讀書人酸起來,罵人不帶髒字,信口開河編瞎話也跟真的似的。
霍寶聽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有意思起來。
霍柏的行事人品在那裡,平白被連累詆譭。
誰讓他姓霍呢,不管他們心中真願意假願意,與霍五父子都是一條船上。
霍五父子富貴,他們這五服之內的族人,跟着雞犬升天;霍五父子落魄,他們也生死難保。
少一時,有人抄了榜單過來。
榜單分爲甲榜、乙榜。
甲榜四十人,乙榜六十人。
大家有的榜上有名,歡喜不已。
有的榜上無名,少不得說幾句酸話。
除了甄文成與梅旭兩位才子,之前大家口中提及的那個風流才子也在榜單上,只是落入乙榜。
有眼尖的,則發現了霍柏之名。
“莫不是這濱江霍柏就是太尉府族人?”
“應該錯不了,聽說太尉是濱江霍家兒孫,是第五帥外甥那一支,繼承了第五帥的《第五軍略》,才練成了強兵!”
“不僅是《第五軍略》,還有第五帥的紫金鐗……就是霍太尉麾下,也有許多樊城英烈的後人……”
“這位老兄做了孫山啊!”
“哈哈!我倒信了這榜單的公正了!”
“霍柏是金陵書院的學生,也是甄山長的入室弟子,甄文成、梅旭的師兄弟,榜上有名不稀奇,稀奇的是成了倒數第一啊!”
“……”
同籍籍無名的邢清相比,顯然霍柏這太尉族人更容易讓人側目。
不過結果還不錯,有這山長弟子爲名頭,倒是沒有人質疑他能的“孫山”位置,反而當成是一段笑談。
……
“聽出什麼沒有?”
待兩人出了望江樓,林師爺笑眯眯地問霍寶。
霍寶讚道:“先生,不一般!”
眼前這老爺子深知輿論之功效。
那些霍太尉是第五帥傳人的話,要不是有人暗中主導,怎麼會傳遍金陵士林?
不過是給滁州軍塗一層金漆。
論起來,本朝大寧朝是北人南下,搶奪漢人江山,論起來是北蠻。
這也是前朝滅亡七十年,民間也扔有忠烈傳說的緣故。
在士紳百姓眼中,前朝是漢人正統,本朝是異族。
這也是彌勒教在江淮一地傳播迅速的原因。
還有濱江霍氏這一層出身,就也讓霍五成爲“士紳”子弟。
要是直接說了是屠夫霍五,士紳們只會背後鄙視,明面防備,因爲大家不是一類人。
林師爺自己就是士人,最是知曉士人的長短處。
還有這榜單,是林師爺親自圈定的名次。
不說別的位置,只三甲與孫山這四人,就大有學問在裡頭。
操縱人心,莫過於如此。
林師爺搖頭道:“不過是小道!人皆有慕強之心,五爺手握十萬大軍,佔了五州府,在江南勢力無二,纔是大家樂意接受的原因。還看出什麼?”
“朝廷……人心已失……”
霍寶想了想,道。
士人讀了書,知曉“忠義”。
同有飯吃就滿足的百姓相比,士人才是講究“忠貞”。
可是他們理直氣壯參加滁州的考試,已經從心裡否定了今日朝廷。
百姓揭竿而起,實際頂不得什麼用,不過是疥癬之疾,容易平定。
士人失心,纔會徹底斷了王朝根基,因爲他們手中掌握着財富與話語權。
林師爺點點頭,道:“朝廷離分崩離析不遠,留給滁州軍的時日不多……”
霍寶聞言一愣:“不是說要打揚州?還要打其他地方?”
林師爺不答反問:“若是小寶呢?”
霍寶想要回答“休養生息”,可既是林師爺這麼問,滁州軍上層肯定有了攻略方向。
東南西北……
揚州不用說。
那剩下的……蘇州?
江南東路守軍所在支處,下屬的松江衛又扼守長江入海口。
“要去打蘇州?總要先打下揚州吧?”
“嗯,先打揚州,然後大軍直接兵分兩路,水陸並進,往蘇州去!”
霍寶看着林師爺,半響無語。
馬駒子與霍虎的婚事定在十月二十六,只剩下十天。
請帖早已派出去了。
“什麼時候發兵?”
霍寶心中明白,指定沒有自己的份,不甘不願問道。
“今晚!”
“……”
很好很強大。
揚州士紳都接了帖子,還打算趁着參加婚事來看看滁州軍行事,有防備纔怪。
滁州軍這不要臉的勁兒,實是令人不得不服。
“馮將軍那邊?”
馮和尚不是滁州軍元老,也是功勳戰將,總要給他幾分面子。
“是馮將軍的提議!”
“……”
“先生與我說這些作甚?難道我還能如無知小兒般鬧騰,非要跟着出征不成?”
“五爺與將軍們打地盤,小寶則要學着治人……紙上得來終覺淺,須知此事要躬行!”
“嗯?”
“你不能只讀《史記》,也不能只聽老夫一家之言!”
“金陵書院?”
聽了一上午的八卦,多多少少與金陵書院沾邊。
“得隱姓埋名吧?”
要不然太尉的小公子過去,就要成爲香餑餑,人人巴結,就沒有了入書院讀書的意義。
林師爺摸着鬍子,一副孺子可教模樣。
霍寶心中嘆了口氣。
繞了一圈,大家還是不放心他而已。
又怕他不願意老實留守,才找個讀書的名頭將他拘住。
或許是因爲身傳巨力的緣故,衆長輩都以爲霍寶跟鄧健似的,喜歡征戰,不好直接約束他,就讓林師爺拐彎抹角的這麼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