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陽,四方客棧,初更時分。
霍寶拿着空茶壺下樓,女童與夥計都在樓下,正招待一個投宿的客人。
“二百五十文一間房?就這破店,你們怎麼不去搶?”同客客氣氣的霍寶等人相比,這人就像是惡客了。
女童也不見惱,好脾氣道:“不包飯一百文一間客房。”
那人不情不願的掏了一串錢出來,丟到櫃檯上:“給,不住店,這是一頓的飯錢。”
女童伸手撿了起來,笑着說:“誠惠四十文,還差十文。”
那客人翻了個白眼,冷哼道:“恁大的店,還計較這幾文錢?”
這客人嗓門大,引起路人看熱鬧,門口不知不覺站了好些人。
女童痛快道:“那就給客人優惠十文?”
“這還差不多!”那客人這才入座,催着吃食了。
門口站着的幾個人,都是有氣無力模樣,也進了門詢問道:“小大姐,我們也只買飯中不中?”
“中,大叔快進吧!”女童爽利的應下。
同樣是四十文錢一位,有幾個沒錢想要賒欠的,女童也不與之歪纏,退到後頭,任由那夥計應對。
“店小利薄,概不賒欠,客官要是手頭不寬裕去前街衙門口,那邊召人通水溝呢,包吃包住。如今糧食都金貴成什麼樣了,就是有錢也沒地方買去。咱們東家厚道,見這滿城的客棧館子都關了,大家進城沒個落腳地方,才咬着支撐着……”前一句是指點那想要賒欠的客人,後一句卻是對屋子裡已經入座的客人說的。
那幾個沒錢的摸着肚子走了,女童與夥計去了後廚。
霍寶提了茶壺,跟在後頭。
“小哥哥!”女童見狀招呼一聲。
霍寶眼見他們對外賣吃食的,糧食應該不缺,便道:“我們幾個飯量大,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些,再添些吃食,伙食錢另出。”
“我們就饅頭同粥,沒旁的。”女童道。
“就饅頭就行,再來十個饅頭。”霍寶摸出來兩塊碎銀,遞了過去。
女童立時接了:“這是一兩二錢銀子,折錢一千二百文,那以後三天,一日三餐,每餐都加十個饅頭?“
“那感情好,謝謝了。”霍寶道。
女童眼睛笑眯眯,親自幫霍寶加滿茶水。
霍寶提着茶水上樓去了,走在樓梯下往下看時,正好與臨窗一桌客人看了個正着。
那兩人一個是被侯曉明換下的“家丁”,一個是小胖子朱二。
等霍寶上樓沒一會兒,夥計又端了十個饅頭、一碟蘿蔔乾上來。
過了一會兒,外頭又有動靜。
有人開了對面的房子。
“怎麼開這間?北屋多潮,斜對過那間鎖着也沒人呢?”朱小二的聲音。
“那間房是對面客人訂的,他們三個人,訂了相鄰的兩間屋子。”女童好聲好氣的解釋。
“那就這樣吧。”朱小二先是不情不願,後是好奇道:“你是誰?怎麼你來招呼人?鄧掌櫃呢,怎麼沒看到鄧掌櫃?”
“我爺爺出去了,我幫着看店。”女童脆生生道。
隨着關門聲響起,腳步聲漸遠,門外恢復了安靜。
沒一會兒,有人躡手躡腳的推門進來,正是朱小二。
“曲陽如今沒有縣令,也沒有縣丞,就一個縣尉主事。可這縣尉之前也不是縣尉,是縣尉手下的捕快頭子,童養婿出身,叫鄧健。上個月白衫軍佔曲陽時,縣令、縣丞都跑了,縣尉被殺了。鄧健帶着手下人收攏了縣兵,將白衫軍又攆出去了。那以後,就自領‘縣尉’,將這曲陽給佔了。”
“不僅是對外來進城者收進城稅,許進不許出;就是對縣城裡的住戶,規矩也嚴呢。成年男丁全都進了兵營,每家每戶的糧食叫人抄了,拿着戶籍冊子每天領取口糧。”
“縣裡的百姓不少人家斷糧的,巴不得如此,都說鄧健是活菩薩。”
“縣裡富戶恨死鄧健了,之前有個老舉人擺着架子,去衙門斥責鄧健‘不法’。鄧健當時沒搭理,回頭將那老舉人的兒孫都拉到兵營去了。”
“城門稅上月底就開始收了,兵營那邊數目打探不出來,可打聽出來曲陽縣之前的人口數,將近八千戶。”
朱小二一口氣說了許多。
大家聽得目瞪口呆。
八千戶,少說也是三萬人口,成年男丁全部入兵冊,就是一萬來號縣兵。
“這不是造反麼?跟白衫軍差什麼?”霍豹不解道。
“沒想到這曲陽是硬骨頭,三哥手下可只有兩千來人……”水進憂心忡忡。
霍寶心中也納罕,這集中糧食,配給制,倒是有後世“共產主義”的雛形。
那個鄧健,是個有魄力的。
戰亂時節,又逢災荒,這強擴兵與強徵糧確實是固城自保的法子。
要不是他行如此手段,也不會穩定了曲陽縣。
可是正如那老舉人所指責的,鄧健此事“不法”,不會得到上層與士紳的認可,這是一條絕路。
“趕緊回去告訴三哥,先別打曲陽,先打別的地方,回頭人手足了再來。”水進坐不住了,起身道。
“稍安勿躁,再等等大聖的消息。”霍寶道。
這一等,就從初更等到後半夜。
侯曉明才摸進客棧,破衣爛衫,臉上也烏漆墨黑,瞧着跟乞丐似的。
“兩萬三千人,都是青壯……不過他們也有麻煩了,人多糧少,馬上就要斷炊,新入營的只給一碗粥,沒幾粒米!”侯曉明顯然是餓得狠了,說完緊要的,就拿起饅頭狼吞虎嚥起來。
一口氣吃了三個饅頭,又“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壺茶水,侯曉明才緩過勁來。
“餓着肚子,新人都埋怨呢,想法子往外跑;老人也不痛快,不少人背後罵縣尉。這人多是多,裡頭亂糟糟的,也沒有什麼正經操練。大家留在裡頭,是怕了那些真刀實槍的守衛,更多的是爲了一口吃食。要是真的斷炊,怕是要炸營!”
這邊侯曉明剛說完,又有童軍回來。
“那個縣尉帶兵出城了,幾百步卒,二十幾輛大車。”
霍寶眯了眯眼,這是去縣外“尋糧”了?
曲陽縣北半拉上月被白衫軍掃蕩過,村子都空的差不多了;倒是南半拉,還有些沒有被殃及到。
“寶叔,這倒是個機會,咱們要不要做點啥?”霍豹眼睛發亮,輕聲道:“咱們人少,兵營那邊進去也折騰不出水花來。要不,先綁了他的家眷?等他回來好要挾他好好跟咱們談談!”
衆人都望向霍寶。
這手段不光彩,可好用就行唄。
霍寶沒有立時回答,而是走到門口,側耳聽了聽外頭動靜,回過頭來。
“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