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兩個縣在康靖四十九年鬧了“水災”,江蘇官員瞞天過海,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情,當真要就此揭過嗎?
還是說他俞祿輾轉四方走到這一步,保命、保官、保自身利益已經永遠放在了第一位?
俞祿在府衙後院的老槐樹下乘涼,他坐在一把竹椅上,聽着月夜下草叢中的蟲鳴聲。
應天府專門爲知府建造的院子,是二進三開,俞家一家人都住不完,僕人就只有麝月、戚衽、祿蓉,妙玉自帶的不算,在京的轎伕都發散了。
在金陵的出行儀仗,按朝廷規制,由衙門供應,也就是公款,所以不能算在此列,因爲按乾朝可憐的官員俸祿,養那麼多人是養不活的。除非像汪恆那樣,清正廉明。
北面三開間的屋子,正中是堂屋,往西可通俞母的屋子,東邊是天井,一丈見清。
其實俞祿研究過國學,這麼說他是很能瞭解、很能接近古代官員的心理、行事作風的,像有些御史犯言直諫,不惜一死,這在後世看來就是傻逼,但這種事情的形成,儒家教條的作用是不能忽視的。
自程朱理學、王陽明心學興盛以來,很多官員,包括內閣大學士,在官場行事都奉行“陰陽之道”,這說起來很玄乎,其實一個例子就能挑明,明朝張居正在決定海瑞的去留之時,就是先對他褒獎一番,最後貶低一下,最終,海瑞就只能在南直隸混吃等死了。
這就是“陰陽之道”。
俞祿既然進了官場這個圈子,除非逼不得已,不然就只能按照他們的規則來,至少,他並沒有能力改變這個天下,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痛楚,沒了他,歷史的軌道照樣運轉。
可是眼下的事情,既然接了賈雨村的位子,既然吃着老百姓的稅銀,俞祿並不能完完全全地心安理得,這也是他唯一的一條底線,柳芳是非除不可的,這在他來之前就做了決定。
“老爺,馬驛丞的信。”門子吳恩恭恭敬敬地小跑進來,遞上書信,躬腰退在一邊。
“難得他記着我。”俞祿徒手撕開火漆,抽出來掃了幾眼,是宮裡兵變的事情:“還有什麼事嗎?”
“府衙大牢關了一名倭寇,叫井上三郎,前不久柳藩臺親自進去見過他。”吳恩小心翼翼,不時用餘光瞥着俞祿。
俞祿語氣變得強硬:“竟然有這種事情?金陵處於內地,外有鎮江營兵鎮守,倭寇怎麼進得來?”
“老爺息怒!”吳恩低聲下氣地賠罪,走過來拿蒲扇給俞祿扇風,俞祿坐下來,他半蹲在旁邊:“倭寇武藝高強,穿着打扮又極爲奇怪,他們能從浙江沿海殺到金陵,並不是怪事……不過,這種事情也不常見,此乃特例,幾年前就被剿滅了。現在,有浙江巡撫高肅昌坐鎮,便沒有此等事情了。”
倭寇能從沿海殺到金陵,這種事情在前世的明朝是真正發生過的,至於大明的官員呢?呵呵……他們在忙着內鬥!就是殺外敵,也要牽扯到各種利益!明朝嘉靖年間,嚴嵩把持朝政,還寫信給浙直總督胡宗憲不要剿滅倭寇,因爲倭寇不滅,胡宗憲就在,胡宗憲不倒,嚴嵩就不倒!相信稍有愛國之心的人都會對嚴嵩說一句:你媽賣批!
當然,俞祿關心的其實不是這點,而是柳芳要怎麼坑自己,這個布政使可是八爺的人,他目光微微閃爍,繼而平息下來,向懷裡摸出一坨大錠銀子:“台州銀錠,跟着我,有你的好處,吩咐牢頭,那個倭寇不要放走,但有消息,即刻稟報。”
“是,是,謝老爺賞賜。”吳恩放下蒲扇,眉開眼笑地接過來,想想以前在蘇州葫蘆廟做和尚多苦啊,還是做衙門公幹好。
俞祿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大門,心事重重地想了一會子,之後妙玉就進來了,步履無聲地挨近他旁邊:“你叫我幫你看錢糧,寫了一天,脖子都酸了。”
“過來,我給你揉揉。”俞祿又換了一副笑臉常開的模樣:“要不你還是住後院吧,住在前面多不親近。”
“罷了,這不成體統,叫人看見,說你閒話。”妙玉自從俞母搬進來,就住進了府衙公幹的房間,兼着錢糧師爺,底下雖有閒言碎語,但沒人敢明面上說,俞大人說幹就幹的性子,可是嚇到了不少人。
俞祿頓時覺得無趣:“那你進來做什麼?”
“跟你說正事。”妙玉三緘其口,他這是真不想敗壞俞祿的名聲,進來回正事也就沒什麼不可了:“我聽見了簽押房的書辦說,織造局要到受災的兩縣買糧賑災,你是應天的父母官,真要答應幾十萬畝田地賤賣給織造局,然後眼睜睜看着他們活生生餓死?”
俞祿的笑臉不見了:“你這是婦人之仁,忍不了一時,反而會辦砸了事,甄家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了,這時不宜阻撓,再說,我有辦法把賦稅收上來。”
妙玉皺了皺眉,不說話了:“咳……咳……”
“怎麼了?怨我把話說重了。”俞祿拉過妙玉的手一摸:“你是不是有了?”
“沒有!”妙玉的俏臉紅了,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一句:“我看得出來,你藏着很多心事,你說出來我就聽着,不說出來便罷了。”
俞祿抱住嬌軀,在她耳邊道:“我沒你想的那麼好。”
“好不好也無所謂,至少你我能共談老莊、共對棋局,想想長清煙花、濟南大明,這樣率性而爲,咱們都沒了愁緒,恬淡怡然,豈不妙哉?”妙玉輕笑着,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是啊,這點我和你的理念就相同,可惜當時繁忙,不能去長清靈巖寺,那可是天下四大名寺,不過金陵還有棲霞山……”俞祿道:“對了,以後我建個家廟,你住在那裡怎麼樣?”
“金屋藏嬌?”妙玉遠山眉一挑,本就清冷的容顏愈發清冷下來,忽然輕笑一聲,推開他的懷抱走了出去。
“女人就是這樣,吊人胃口,把人家撩起火了,自己又跑了……”俞祿不甘心地望着妙玉的背影,想着下次在牀上使個什麼姿勢讓她伏法,又想,哎……秦可卿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拒絕自己了吧?有時間了準備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