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祿在公堂上看着黃千戶的手令,可能是昨天晚上也得了很多滋潤,眉宇間略顯英姿勃發,家庭的越來越大,也讓他責任越來越大,故此那雙眸子愈發平靜了:“提吧,正好三位錦衣上差也在座,可以做個見證。”
三個錦衣衛冷麪、冷眼,腰板挺得筆直,便裝出行,頭戴草帽,腳穿草鞋。
站在案前的黃千戶扭頭覷了一眼,心下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想不到俞祿這麼好說話,他是臬司衙門的人,奉行的也是臬臺雲靳的指令,此番下來應天,據說是柳藩臺移信給雲臬臺的。
“那俞府臺備好案卷,並由我一共移交臬司衙門。”黃千戶頂盔貫甲。
俞祿無可無不可:“可以,你去牢房提人吧。”
說着他在備好的案卷上蓋印,再遞給黃千戶,完成府裡和省裡的交接,從他的臉色上,根本看不出一點兒心中所想。
黃千戶心裡更狐疑了,不過這種事情不在他份內,直到進了府衙大牢,他耳邊彷彿響起了來到金陵時,柳芳的話:“想個法子,把井上三郎放出去,臬司衙門和我是同氣連枝的。織造局要下去賑災,賤買土地,俞祿明面上聽話,實則不知怎樣,他如果幹預,你如此如此……”
雲靳的話自然也差不多,他們只想把稅銀儘快收上來,不想讓朝廷的責任連累到自己,黃千戶這樣想着,但是錦衣上差到來,實屬預料之外啊。
爲首的錦衣衛正是姜懷仁,不過俞祿和他不限於朋友了,他在年前因爲幾樁功勞與武藝出衆,被康靖帝封爲“錦衣衛第十三太保”,見官大三級,是絕對忠於皇帝的。
姜懷仁:“俞府臺,敘舊先不說,本差要看看應天刑房的備案。”
“上差恕罪。”俞祿這時不攀交情,雖說有個錦衣同知的身份,但他們是秘密的欽差,來的時候就要行禮的,他道:“下官不能奉陪了,府裡的田同知會陪同列位,下面的縣衙有事,藩臺大人也早知會下官先行一趟了。”
“不必麻煩,有府臺這句話就行。”姜懷仁帶頭站起來走出去,如果是遇見別的人,哪怕一省巡撫,他也絕對不會這麼好說話,蓋因俞祿有一層錦衣身份,皇上較爲看重,私下又有點交情,纔會如此。
前堂已經備好了車轎馬匹,俞祿要下去縣衙督稅,名爲督稅,實則另有一番心思。
戚衽把一切行裝打點妥當,按輕裝簡從的意思,臨行前妙玉也伴隨在側,在後院大門口,秦可卿蓮步輕移地款款出來,瑞珠、寶珠遞包裹進車,她舉步來到俞祿前方,用只有兩人聽到的口氣道:“夫君……”
這聲夫君喊得魅惑至極,也是兩人之間的不顧禮法之意,俞祿聽得懂,心下頓生暖意,秦可卿姿色天生絕美,一顰一笑無不勾人魂魄,若不是有人在,他早就抱過去了:“可兒,回去吧,你放心。”
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她卻聽得脣角笑開了,秦可卿婉言道:“家裡你也放心,天冷了,寧可少忙些,也不要累着自己。”
說完這些,秦可卿又定定地瞧着妙玉,愣了一會,上來施禮:“這位就是妙玉吧?聽說是佛家還俗,可巧吳恩也是這樣,倒是有緣,我替老爺我家老爺承你相助之情。”
“奶奶快別多禮。”妙玉不鹹不淡地虛扶起她,目光大有深意:“屬下吃着老爺的束脩,原是分內之事。”
另一邊香菱默默無語地放下了車簾,俞祿和她說了幾句話,看似呆頭呆腦的小丫頭才心情好起來。
她們進去了,田有福來送行,俞祿拱手:“應天府衙的公務,暫託田同知了。”
“大人一片拳拳愛民之心,應天父老皆會感知,下官恭送大人。”田有福的表情,就好像來送親爹一樣,不,是比親爹還親的樣子。
等這夥人都各自散開,秦可卿拉香菱到廂房做針線。
紅樓好多女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一個特性,就比如:賢襲人、勇晴雯、敏探春、識寶釵、憨湘雲、俏平兒……
而香菱則是:呆香菱。當然,呆只是她的一面。
這個時候香菱的呆性又展現出來了:“奶奶,這該是《唐詩》說的‘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了。”
“香菱,你不要太耽於學詩,會學傻了的。”秦可卿執住她的雙手:“好妹妹,我前兒跟你說的體己話,你記着了嗎?咱們不能給老爺添憂,妹妹雖說還是一個姑娘,老爺待你還是不錯的呢。”
香菱露出些許感激:“奶奶別說這話,老爺敢慣着我,我也不敢做得太過的,但是我瞧着,老爺待奶奶纔是真心好。”
秦可卿現在已經知道了香菱的來龍去脈,這時見她性子與自己一樣偏向柔和軟弱,倒有同病相憐之感,一邊描着樣子刺繡,一邊吧美眸彎成月牙兒:“好妹妹,這些話我只跟你說,你別看他在人前行事穩穩當當的,其實晚上他也會睡不着,思來想去,甚是勞心,像個孩子一般,我倒喜歡他這個樣子。”
“姐姐好福氣,香菱可從沒見過。”香菱頗爲失落。
“做什麼都像女紅,它有着固定的樣子,穿回來穿回去,等女紅做完,打個結就是一件漂亮的花樣。仔細做久了,你的心也細了,就會明白。女人與小人難養,女人要哄,有時候男人也是。”秦可卿心平氣和地說着,香菱不由透出仰慕之色。
田有福坐了一天堂下來,到簽押房,黃千戶帶着幾位省裡軍官,拿着一紙文書早在等候他:“田同知,這份文書,麻煩簽了吧,走一下府衙的程序。”
同知大人掃了一眼文書,面色一變,很是爲難:“上差,下官這裡……兩面爲難哪,若是俞府臺參我一本……”
田有福上一屆跟着賈雨村,可是打聽過賈雨村第一任之所以被革職,就是被上司參了一本。
封建官場的一把手對二把手雖然沒有太大的權力,一切都歸皇命,但是一把手的彈劾之權還是很有作用的,田有福嘟囔着肥臉,暗自腹誹。
黃千戶:“省裡的命令你敢抗麼?應天兩個縣令的下場,你知道吧?”
田有福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一面是革職之危,一面是性命之憂,咬了咬牙,深深吸氣,看見上面也有王牢頭的手印,他心狠中夾雜着無奈地按下了大拇指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