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江督查糧道,有無數大大小小的陸路水路,按《欽定吏部則例》,船到糧不到,糧道船不合,延誤了時間等等,都有明確的量刑條陳和公罪。
一句督查說來很簡單,其實工作量還是蠻大的,又涉及延誤官員的公罪,多半是降級留用、罰俸祿,鹽糧歷來爲朝廷所重,所以大的紕漏一般沒有。
俞祿才從江西回來,並無多少時間耽擱,下一站還要去安徽,因此和朋友故舊,只是一席而散。
“江南的柔情不適合我,老夫要回瓊州去了,瓊州海外之島,印象中盡是烈日炎炎下的棕櫚、貧瘠的土地、大山裡的野人,雖然倍顯艱辛,到底是故鄉,諸位有意,倒是可以來看看,老夫或許會開院講學,告辭了。”汪恆在轅門口抱拳,步伐緩緩地,一步又一步,背影蕭瑟地離去,前方就是家鄉的不毛之地,也是人生的盡頭。
“若得閒了,也來錢塘看看,煙柳畫橋,西湖垂釣,何某必掃榻相迎。”何懋卿摺扇輕搖,微微作揖,踏上了歸途,曾經的越中四諫、吳中四子,都選擇了遠離朝堂,迴歸故里。
應天府的李絝、揚州府的匡六合、孟義天、慕容承、年世鳳等一批人,各自拜過,告辭出去。
俞祿自斟自飲了幾杯,還是在賈元春的勸說之下,才進去歇息,他二人倒互愛互敬,少有分歧的,便是牀事,也淺嘗輒止,像那回涉及到她孃家的爭吵,可謂生平僅有。
這一晚發乎情、止乎禮,賈元春紅暈未退,在牀第間說了些兒子上學功課的事情,自從誕生了兒子,她時常悉心教導,其人本就賢孝才德,詩書功課還遠勝一些男人,不過最初結合時,兩人都貪戀溫情繾綣,按她的理念,兒子單名一個賜字,究竟蘊含多少寓意,唯有二人知道。賈元春希望兒子不靠襲爵,將來也有能力依靠自己。
俞祿的教育則要寬鬆一些,嚴師出高徒是真理,創業不易,守業也難,但深受另一個世界的教育影響,他要相對理智一些,更注重開發興趣,況且他是研究國學的人,這樣一對夫妻的兒子,可以說先天有良好的條件。
以至於若干年後,曾經輝煌的俞家一度中興,一門兩狀元、四將軍,而俞賜、俞武等人,在回憶時,總會說母親太過嚴厲,他們對父親的依戀之情,流露在各自文集詩集的字裡行間,這成爲了後世研究俞祿性格的寶貴資料。
“夫君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嗎?”賈元春笑着問,心裡感慨,已不是少女了呵,懷春的夢想也消失殆盡,當一個渴求名位的貴族女人,歷經繁華滄桑,剩下的唯有相夫教子。曾經的一個抉擇影響了她一生,那個時候看來多麼難,這個時候回想,猶有慶幸。
“當然記得了,你是進宮的宮女嘛。”俞祿的心殤不比她輕多少,走到這一步的人,看得要更通透一些,其實無論哪個世界,人都有這種等級,有時候是人劃分出來,有時候是金錢與實力劃分出來,三六九等,尊卑貴賤,而他兩生兩世都是卑賤的那一類,從放家奴,到平民、官身、貴族,他要承受的遠非表面所見,那時即便有外掛,也是步步走得小心翼翼,不然何來財色,他一生所求的,真的只是名、利二字,這兩個字能害人,也能鑄就人。不過,他已經習慣了默默承擔,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嗷嗷待哺的孩子,成羣的妃子,能忘記他們的笑臉嗎?
“哪天有空,妾身再彈一首《湘妃怨》給王爺聽。”賈元春摸索着他下頜的胡茬,眸子眯起來:“你那回板起臉來,真的嚇壞我了,你娶了那麼多房,我也覺得很難過,心裡不好受,可你句句在理,我又沒什麼可說的……她們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苦心教他們,權當感謝你。”
誰也想不到,在人前端莊大氣,雍容華貴的元妃娘娘,私下裡卻有作爲一個正常女人的脾性,不過這種豔福只有俞祿能享受到了,他翻身把她壓在身下:“那我給你賠個不是了……元春,等督糧完畢,我陪你們去黃山看看,那可是個人間仙境,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人都能變了性情。”
“嗯……”下一刻,賈元春的眼睛變得迷離,享受着丈夫的愛撫。
林黛玉終究還是多愁善感的女人,這次回南邊,探望揚州舊宅,自己大半的童年時光,都在這煙花三月的揚州城度過,對她有不同尋常的記憶,哪怕那個被吳恩親自帶人抄家的賈雨村,也是她記憶中的老師,當然,她,也在這裡,遇到了那個會和他相守一輩子的人,回到原點,想起慈父慈母,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他們那樣愛自己,捧爲掌上明珠,請人教書,這份感情的真篤,今生如何忘卻?斯人已逝,唯有嘗試過、經歷過,才知道血脈相連之人的離去,是何等的痛徹心扉。
是以,林黛玉的《葬花辭》如約而至,不過與原作少了些悲切悽婉之情,多了一份對現實的繾綣,這個“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的女孩,慢慢變成了女人,她的條件允許她揮霍、隔絕外界去傷感、去天真,夜深人靜,“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爲土玉爲盆”的她,成了他動情的女人,容忍不得污垢,“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泥溝”的林天仙,永遠不會回來了。
“妹妹莫要太過感傷,傷了身子事大,不能侍寢王爺也事大。”薛寶釵與她在遊廊,並肩而行,她總能在別人有難的時候,施加援手,一席螃蟹宴,把史湘雲籠絡得死心塌地,但也能察覺湘雲的困境。
“不過有感而發罷了,寶姐姐面對姨媽、表哥,難道心痛不上於我?至於他……怎會缺我一個侍寢呢,我這身子也不爭氣……”林黛玉嘆嘆:“我爲揚州城一大哭,也爲咱們一大哭。”
“這些事強求不得,心平氣和要好些。”薛寶釵搖頭:“我記得,前兒咱們府上的長府官,聽說給皇上回話,說他怎麼在家裡胡鬧,皇上聽了,不僅不罵,反倒說,挺羨慕他的……至少,他不是個壞人。”
“也不是好人。”林黛玉綻顏一笑,繼續嘆嘆:“我當初怎麼就看上他了呢?還私下慫恿父親,天知道多麼難開口的……後來才知道被他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