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完美的善後、不留破綻予人才是最重要的,他泛黃的臉孔恢復了那份指揮千軍而鎮定自若的神色,先是吩咐最忠實、最可靠的家奴封鎖東院,不到他下一次回來,則不準把消息讓家族知道。然後,柳參將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軍營,冷靜地一一吩咐親兵,以“大軍進攻在即,祝賀我軍旗開得勝”爲由,發帖宴請雲靳、俞祿、慕容承等監軍和高級將佐。
雲靳、俞祿、慕容承等人都便裝出行地欣然過來赴宴,並各自帶着守衛保護。本來厲江流放言要在太平鎮借糧,但是近幾日崮山驛的營兵重新整頓,使得厲江流打消了計劃,這個事實讓雲靳明白敵人知畏。
正爲此稍開心懷的雲靳當仁不讓地像衆星拱月一般行在首位,然而剛進入東院,丁臬臺的親兵慌慌忙忙來前單膝跪地地惶恐稟報:“啓稟諸位大人,柳府東院的東廂房出了大事,臬臺大人已經……還請諸位大人親眼目睹,小的適才發現狀況,才封鎖了消息!”
悚然一驚的雲靳預感到了不妙,他低沉的眼眸在柳世封、俞祿身上若有所思地掃了一圈,方纔揮着袖子步入東廂房,而柳世封的表現明顯比他要急促得多,不顧禮儀地奔入房間,扶起姜氏的屍體,淚水無聲的滑落,漸而嚎啕大哭道:“夫人!你怎麼啦?你怎麼棄我而去了呀?夫人!夫人!你醒醒!醒醒!!”
那種情緒失控就像一匹隨時會暴起殺人的餓狼,觀者無不動容,柳府的丫頭、奴才們跟着低聲啜泣,難以想象柳參將會有這樣一顆細膩的心,他溫暖的手掌染上了姜氏心口的鮮紅血液,不顧腥味而又失控地撫摸着她的俏臉:“遙想當年,茜紗窗下,剪燭之樂,你我相約,共守百年,洞房次日,對鏡描眉……如今都……哈哈哈……”
場面前所未有的死寂,因爲旁邊還躺着臬臺大人丁林的屍體。
雲靳呆滯了,這一連串的事實擺在眼前,他不知道這團亂麻之中的哪一條線纔是真實的。
而掌控全局的俞祿爲柳世封的精彩表演點了無數個贊,局面上的三權分立隨着丁林的橫死而消失殆盡,獨木難支、孤掌難鳴的雲靳也會因爲對柳世封的懷疑出現齟齬,這些事實無不對他有利,但是俞祿也沉默着,他彷彿覺得柳世封的眼淚、悲痛多多少少有些真情實感,他不明白這種真情實感的來源,因爲他不需要明白。
“究竟是怎麼回事?”雲靳以懷疑的目光質問起了丁林的親兵。
面如死灰、如喪考妣的親兵情知死罪難逃,悽然苦笑道:“回稟雲觀察,我等奉命守衛臬臺大人,但是臬臺大人進來時遣散了我等……”
“這還用問麼?”柳世封放下姜氏,猛然站起來聲音如洪鐘大呂一樣的嘶吼:“事實已經如此顯而易見,道臺大人想要欲蓋彌彰麼?臬臺大人爲何遣散親兵?難道不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拙荊手握剪刀、斷髮,面目悲憤欲絕!而看這斷髮,難道不是臬臺大人身上揪下來的?發生了什麼?你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這……”被噴得狗血淋頭的雲靳也氣憤道:“柳世封!你枉爲參將!臬臺大人乃是一省大員,他的離奇死亡纔是最重要的!這案子長清縣、濟南府、臬司衙門都接不下來!應該即刻移文三法司,回稟巡撫大人!另則,你這個樣子,如何帶兵?如何行軍佈陣?國事之前,莫論家事,來人啊,先安置好臬臺大人與參將夫人的遺體,一切人證歸本官看守,公道自在人心,雲某相信三法司會有公論的!”
臨走前的雲靳以義正言辭的口氣意有所指,他所帶走的人證卻只有丁臬臺的親兵,因爲其餘人咬定了臬臺大人進來的時候,紛紛打發了他們出去,如此一來,“臬臺大人與參將夫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定論看似已經坐實,這不僅使得省裡的大員斯文掃地,而且在黑風崖剿匪的局勢上,雲靳失去了強有力的左膀右臂,憤恨之餘,又無可奈何,雲道臺仰天微微嘆了口氣。
而柳世封鎖定他的背影,仍然失魂落魄地念叨道:“拙荊出身歷城名門!末將升爲參將時,向朝廷請命,封爲三品誥命夫人!道臺大人,卑職雖是一介武將,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即便官司打到三法司!卑職也捨命陪君子!”
雲靳走出門檻的步伐微微停滯,繼而冷哼一聲地繼續命人擡走丁林、姜氏的遺體,他要親自看守二人、親自派人護送到三法司衙門、親自上奏所見到的景況。不過這件事的結果因爲地域阻隔、公文往返,興許定案之時,黑風崖之戰早已預先有了結果。雲靳那懷疑的目光最後猶如火焰,定在流露出悲切之色的俞祿身上,才冷笑着走了。
“柳參將請節哀順變,不料貴府發生這般慘案……俞某人也告辭了。”俞祿不爲雲靳的質疑所動,微微拱手地喟嘆一聲,遊擊慕容承則伴在柳世封左右。
“俞大人請便,本是宴請諸位共歡……奈何,剋日我軍大勝,我必重開宴席。”柳世封的表情猶然未從悲切之中走出來,落在任何人眼裡都是一種伉儷情深、痛悼亡妻,而姜氏以死抵抗,正是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全力提倡的貞烈的標誌,倘使丁林的強迫未遂坐實,一塊榮耀鄉里的貞節牌坊必然會落在柳府,可柳世封覺得把貞節牌坊獎給一個表子,那也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一份若有若無的殺機從俞祿瀟灑悠然的背影之中收了回來,柳世封在慕容承的安慰之下歸於平靜,唯有胸口的刺痛將會伴隨他的一生,並且影響他的性格與某些決定。地上攤攤點點的血跡、門外得到消息的族人的悲呼聲……坐在這空空蕩蕩的屋子,精美的屏風把其間隔離成好幾個世界,柳世封悚然想着,我會不會有報應……不,她該死,這種女人是不能見諸於時世的……案發現場有破綻嗎,沒有……親眼目睹的奴才都被親兵暗中解決了,一切看似完美無瑕,自己依然是沒有大紕漏的三品柳參將,對的……自我安慰的柳世封喘着粗氣,不知何時有探子遞進來一封書信,他幾眼掃完,放在燭火之上燒了,化爲灰燼的紙張與煙霧恰似掩藏極好的證據,毀滅一切,就無人知道,還有那個俞祿,爲避免翻供,他不能活着。
“參將大人,厲江流的信中說了何事?”慕容承低聲問道。
“這賊子的眼線倒快,知道了我和雲靳生出了齟齬,他想用反間計策反我們。”柳世封拍拍手中灰塵,保證他絕不會這樣做,慕容承以爲柳參將對他有所保留,淡淡地瞧着地上的灰燼與血跡,擡起來的眼神穿過了鏤空窗格。
這一件在未來會震動山東的大案看似與俞祿毫無關係,實則徘徊在偏帳門口的俞大人也思緒萬千地想着種種前因後果,工於心計的柳世封使他感到異常的危險,作爲同類人的俞祿決定不與柳世封開成公佈的合作,他負手想着,便是沒有麾下的提前告密,不容於倫理道德的姜氏也沒有第二個結局,自己很壞嗎?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似乎沒那個必要撇清他自己。雲靳、柳世封之間的合作之牆決開了一道縫隙,給了自己可乘之機,但是,也給了厲江流可乘之機。
如此蛋疼的在豬隊友與神對手之間思考了一遍,發出代表僞善之喟嘆的俞祿默默地點開了右手腕的紅樓系統,有着許許多多孤獨的話不能告知於人,也許他只能和這個機器無聲的交流。熟悉的晶瑩界面、右下角黃橙橙如金子一樣的三萬多積分,走進右側的任務欄,不知和妙玉發生關係可會有大筆獎勵呢?喜歡一舉多得的俞祿摸着下巴,系統取笑道:“宿主,本系統鄙視你,推倒金陵十二釵是否有獎勵,宿主親身嘗試就知道了,穿越兩年多,靈魂宿體還是童子之身,宿主真是穿越界的敗類和恥辱,不能見諸於世,連帶着本系統也覺得有莫大的恥辱……”
“啪”的一聲輕微細響,惱羞成怒的俞祿關閉了系統界面,罵道:“你懂什麼?你又不是人,你能體會人的感情嗎?無知!”
系統雖然懂得他的一切,可他依然是機器一般的存在,俞祿不想和它在口水上浪費時間。他靜靜地徘徊在偏帳,敏感的六識聽到了山中林間鳥兒的嘰喳彈奏、以及遠處的戰馬搶食之音,面前偏帳的燈火未熄,那裡有一個冷豔的美人在秉燭修書,不知何時她移出偏帳,兩側飄得尺高的盆中火焰映着紅潤俏臉、絲帶、如意佩,行走之間,破曉晨光映紅東邊天際,像是給她增添的一塊畫布,窮山僻壤、男裝在身也難掩飾從上到下的麗質天成,站在他面前,顧盼巧笑道:“怎麼不進來,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註釋:創世、起點的評論,我都看到了,出問題的地方會改正。最近心好累,這章又碼到夜裡三點,求些收藏、推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