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分爲虞衡司、都水司、屯田司、營繕司四個清吏司,每個司都有郎中、主事、員外郎等司官。
這個部門相當於現代的水利部與建設部,所以這裡面的油水是很足的。
朝廷最能撈油水的部門,除了工部,還有戶部、兵部武庫司、兵部武選司、吏部文選司、吏部考功司,尤其是吏部文選司,你不想貪,私底下都有好些人給你送錢。
不過工部營繕司是一個例外,營繕司大致是做慈善建築的,比如東城的養生堂(又叫育嬰堂),秦業就是心不黑,才下不去手撈錢。
工部都水司大堂,幾個司官興高采烈地聯袂進來:“存周,你拿出來的法子甚是管用,這叫‘水泥’的物事粘性極強,下官等親眼所見,幾個工匠用此粘連磚石,一旦乾涸,便是孔武有力的兵部武舉之人也砸不動它。可想而知,倘使用在水利與建設,會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難得的是這位山子野老先生,是他帶人夜以繼日地反覆鍛造,失敗了好幾次才成功。”
身爲匠戶的山子野誠惶誠恐:“幾位上官過獎,是上官們的法子好用,只是這所謂的‘黏土’,京郊所見不多,還得多費些日程。”
賈政,字存周,雖然心裡高興,表面依然一本正經的,起身莊嚴肅穆地道:“諸位同寅(同僚的意思),此法乃是俞同知轉呈營繕司的秦郎中,秦郎中再轉呈我都水司的,如此千秋功業,俞同知功不可沒。”
“話雖如此,上官明鑑,工匠之事,於國家朝廷,不過視爲奇淫技巧,實在不值一提,難登大雅之堂,也是俞大人高風亮節,不爭這濟世利民的名聲,下差等佩服。”身着粗布麻衣的山子野有幾絲無奈之色。
衆官不言不語地沉默一會兒,賈政的一個心腹照磨文縐縐地出列道:“諸公多慮了,人怕出名豬怕壯,俞大人此舉,不爲名,不爲利,單是主事大人一提,俞大人便慨然應允,宵衣旰食,此乃不忘恩、不忘民,賈府有此門生,自當更加煊赫!”
“是啊!是啊!所言不虛。”一羣司官對賈政狂拍馬屁。
賈政雖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自視清高卻很多事情都辦不好,後來提督學政(欽點學差)、欽點江西糧儲道,都被下人給糊弄了,爲甄家窩藏贓銀更是自找麻煩,但是,這位已經當爺爺的政老爺,憂患意識卻極爲敏感,也許是揮霍無度久了,能從寥寥幾句燈謎就想得很長遠。這時聽同僚這般說,俞祿可是從不以賈府門生自居,因此心裡頗不是滋味,故作高深地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秦郎中上奏參河南高家堰貪墨一案,不知聖上作何批示?”
工部都水司郎中才是本司的一把手,但是,賈史王薛的勢力盤根錯節,現在還很大,特別是以前的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相當於京城衛戍軍區總司令,這幾年調任九省統制,是從京師衛戍司令調任邊疆司令,位高權重,所以都水司郎中也從不和賈政拿大,這時不卑不亢道:“今日六科廊房的給事中抄出了上諭硃批,着秦郎中致仕還鄉。”
“這是何意?”賈政大驚失色中帶着不解之意,秦業明明是一個清官哪,秦郎中連親兒子的學費都要東拼西湊,皇上爲何如此決斷?難道皇上老眼昏花了……這話賈政只是想想而已,決計不敢說出口。
都水司郎中與衆司官諱莫如深地各自埋頭看書或者寫書案,大堂兩邊的朱漆柱子之間各有兩排桌案,有的專心致志撥算盤,有的記賬本,有的校正,彷彿聽不見賈政的話一般。
“東翁……河南的河道官員,是太子爺的人,太子爺是儲君,是皇上立的儲君,冒犯了太子爺的顏面,總該有所懲戒……”心腹照磨小聲提醒。
賈政覺得兩眼一黑,一屁股在大堂主位的右側坐了下來,他的頂頭上司都水司郎中的眼神微不可覺地露出一抹譏諷,譏笑賈政的政治頭腦不行,主事是六品官,郎中是五品官,都水司郎中坐在主位正中化解道:“山子野,既然俞大人提議的水泥這般有用,爾等務必量造,行了此舉,本司上下也免去了苛責、連累之苦,俞大人真乃我等恩人!”
“回上官!”山子野低聲下氣地道:“近日執掌兵部的四爺、十三爺、十四爺三位王爺,因西北青海叛亂事,拱衛京師西山銳健營、豐臺善撲營、暢春禁軍營急需改良火器,兵部下達手令命小的前去……”
“噢?”都水司郎中沉吟道:“既然如此,戰事爲重,拿手令登記在冊了,你就帶人過去吧,本官再命人督造就是。煤炭、官窯、石灰石、鐵礦石、石膏、黏土……這麼多條陳,諸位還要與我齊心協力纔是。”
衆下屬不免又阿諛奉承一番,山子野走完程序,這位未來的“大觀園總設計師”忙忙帶了一批工匠去兵部參見嬴正,工部都水司大堂的司官不時打量掛在西牆的西洋鍾,按西方計時,天朝的申時完畢,是“下午五點鐘”,這個時候他們就小聲交流起來:“工部也好,兵部也罷,如此內憂外患,估計戶部也吃不消。”
“前兒皇上還拿內務府的銀子爲官員補虧空,這老臉哪……”
“戶部早就不可開交了,早幾年八爺管着,現在又說改稻田爲桑田,戶部指令下去了,呵……江蘇那麼多府縣,蘇州府就第一個不同意。”
“心照不宣便好,咱們也該‘思危、思退、思變’了。”
“爲官要三思而後行……這俞大人就做得好,憑白遞上幾份條陳,自己賦閒在家,啥事也輪不到自己,咱們呀,要學着哪!”
賈政還在郎中之側索然無味。
……
西城報國寺東面的一條衚衕,有好幾家南方人的裁縫店,其中有一位掌櫃姓鄭名夜寥,浙江溫州人,寧波、溫州皮革、製造、包裝業在本朝頗有起色,調戲良家婦女回來的俞祿便在此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着,俞祿買了幾件布料,又說到番薯、番茄之事。俞祿不是閒得無聊,浙江臨海,那邊過來的人見識應該更廣泛。
鄭老闆放下左手的書籍、右手的算盤,因爲肚子實在肥膘,兩隻手趴在櫃檯上,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啥?番薯?番茄?哎喲!客官,你真找對人了,這兩樣東西在康靖朝很少見,我們溫州那邊的人,剛好從呂宋、外國帶了一些回來,不過是償個鮮兒,還有一種紅紅辣辣的東西、南美過來的什麼玉米……王二,麻利些,把後院倉庫西牆角的袋子擡給這位客官瞧瞧。”
夥計王二擡上來,俞祿一見,果然有番薯,他有些痛心疾首,本朝很多地方的平民百姓,要是大量種植番薯,何愁會餓死肚子?俞祿便與鄭夜寥討價還價,這鄭夜寥也是個奸商,死活咬定要五百兩,俞祿眼睛一轉:“我說鄭掌櫃,你鄭家的店是誰撐的門面?說不定我也認識。”
“哎呀呀!說出來嚇死你,金陵薛家,金陵四大家族之一,領着內帑銀子的皇商,便是我的東家,怎麼着,你要強買哪?順天府衙門還是五城都察院衙門,老兄想走一遭嗎?”鄭夜寥說着就捲起手袖。
“別價!和氣生財!”俞祿擺手笑道:“鄙人姓俞名祿,你東家薛府剛好與我有些淵源。不信你問問薛家的大總管張德輝,薛家大爺的乳父叫老蒼頭,薛家大小姐有一個丫頭叫黃金鶯,我說的可對麼?”
鄭夜寥呆呆地看着他,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又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俞祿……好耳熟的名字,既是如此,我也不要你銀子了,擡走吧,擡走吧!”
俞祿並非多此一舉,只是他生性不肯吃虧,這麼一袋東西哪裡值五百兩銀子,紅樓世界的貨幣購買能力,薛寶釵都說過五百兩不但可以在京城買房,剩餘的還可以買地,這溫州商人也太坑了,臨了俞祿回頭道:“對了,鄭掌櫃,爲何你老一直哭個不停?莫非我像你失散多年的老爹?”
“滾!”鄭夜寥拾起本子道:“你哪裡知道,我看的是《金瓶梅》,我的潘金蓮妹妹啊……一到夜裡想起她,我就哭個不停……”
俞祿:“……”
臨走時偷瞄了一眼,鄭夜寥看的《金瓶梅》還是插圖版的,品味不錯嘛!
點進系統界面的“儲物空間”,彷彿另一個世界一般,出來一個一立方米的空間,上下左右皆是黑濛濛的,俞祿把重要的文件資料、私房錢、購買來的東西通通丟儘裡面。
番薯、番茄、辣子、玉米,俞祿準備拿回去種在家中地窖裡,可以嚐個鮮,如果有機會的話,他準備說服嬴正、皇上先在皇莊推廣,然後在全國適合的省份推廣,這樣餓肚子的人會越來越少。
退出儲物空間時,只見右下角的積分以十點、百點的速度增長,這是工部司官交口稱讚、感激他的緣故,官員和百姓的階層不同,積分來源的基數不大,但是點數很高。
騎馬回到寧榮街東側的家裡,才進了門,便見家中氣氛十分嚴肅,馬廄那邊多了兩匹汗血寶馬,戚衽出來回:“老爺,四爺來啦!”
“什麼?”俞祿心下大吃一驚,堂堂皇四子,竟然深夜親自造訪臣子之家,白天自己去王府還未見到,不知嬴正來了有什麼事,俞祿連忙去書房拜見,纔要和嬴正見禮數,戚衽又跑過來在門外等候,俞祿皺眉道:“怎麼這麼沒眼色?有什麼事待會再說……”
“無妨。”身穿松江棉布夾袍的嬴正隨身跟着侍衛洛敏,他臉上有些疲色,還不等俞祿行禮,嬴正便托起他的雙手,認真道:“你和我是患難之交,我從未把你看作奴才亦或者下人,有什麼急事便說吧,咱們的事再議不遲。”
俞祿心裡頓覺好受了不少,使了個眼色給書房外的戚衽,戚衽忙不迭進來磕頭:“回老爺,秦府秦老爺派人傳話過來,秦老爺被致仕還鄉,暮年之人,遭受打擊之下,一病不起,秦老爺打算帶病返回金陵,說臨走前要見老爺一面。”
“能者多勞。”嬴正道了一句,但對秦業革職的原因卻絕口不提。
按原來的紅樓劇情,秦業還有幾年才死,繼秦可卿之後,後來兒子秦鍾也死了,這時秦業上奏,遭逢大變,與俞祿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爲俞祿相繼提出《治河八疏》與水泥製造,這對工部執拗的秦郎中不得不說大有影響,所以引發蝴蝶效應。
如果不是嬴正在座,俞祿恨不得插上翅膀過去瞧瞧,秦業要告老還鄉,那秦可卿怎麼辦?不過此時俞祿面無表情地道:“知道了,你去回傳話的人,明兒我就來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