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斗膽揣測,可能是東南三吳,具體哪個州縣,卻真是不知了。”
“東南三吳?”楊慎一的雙目眯得更深了,“我看過邸報,這兩年那邊的倭亂鬧得有些兇啊。”
“誠中所言極是,四郎雖是狀元郎,但是軍將世家出身,深知兵法軍事。萬一有什麼臨機之事,屆時要軍機班和五軍都督府發兵符,也好說話些。聖上聖明啊。”呂知淳在一旁附言道。
“真的只是備倭亂之事嗎?”楊翯突然說了一句,書房裡陷入了一片寂靜。劉玄繼續坐在那裡,保持着恭敬的態度,只是雙目望向虛空,保持着緘默。
楊慎一和呂知淳對視一眼,臉上露出淡淡苦笑。
“四郎,聽說你利用這兩三月閉門待罪時光,編撰了一本《唐詩三百首》?”
“正是,下月要刊行,原本想着請座師鍾大人和周師叔寫序,而今恩師來了,學生就厚着臉皮,想請恩師給寫篇序。”
“你到會順杆爬啊。那你先把文稿給我看一遍,要是粗鄙不堪,不僅沒有序,刊行也休想,免得壞了我這一門的名聲。”
“學生記住了,回去就派人把書稿送過來。”
“你啊,”楊慎一搖了搖頭,又問道,“聽說你收了一個弟子?”
“是的恩師,學生斗膽收了一個。”
“你倒是臉厚啊。那時的你,都還只是國子監的貢生,連舉人都不是,居然大言不慚收徒,也不怕被人恥笑?”
“恩師知道學生的,一向是膽大臉皮厚。況且秦鍾雖然天資一般,但也勤勉用功,不怕他辱沒了師門名聲,所以順手就收下了。要是恩師不滿意,就算是弟子個人所收的弟子,不列入師門中。”
楊慎一默然了一會,臉上浮現出難得的微笑,“那孩子還算用功,且已經中了秀才,也不算辱沒師門。你已然中了狀元郎,光耀了師門,收一兩個弟子又何妨?選個黃道吉日,帶那孩子來認了師門吧。”
“謝過恩師。”劉玄連忙起身拱手謝道,“恩師,學生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學生可能不日要出任地方,秦鍾也不好跟着學生離京,但學業耽誤不得,所以想請恩師指定哪位師兄代我輔導一二。畢竟是學生的首徒,要是將來下場未中,學生也沒臉了。”
“哼,哼,你這沒臉沒皮的,還怕沒了臉?”楊慎一鼻子一哼道,默然一會又開口道,“三郎在府中也無事,就替四郎代勞些時日吧。”
劉玄不由大喜,楊翯雖然跟自己年紀相近,卻深得其父真傳,尤其在制義、策論上,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自己平日裡還比不過他。有他代勞,秦鍾算是撞大運了。
“謝過恩師了,謝過三郎了。”
“你先莫輕飄飄的一句謝字了事,我代你勞心勞神教弟子,人事少了可不行。”楊翯在一旁笑道。
“三郎放心,我要是真放了東南三吳,我一定買上一筐黃山鬆皮宣紙,一盒善璉湖穎筆,數十方宣徽松煙墨,遣人快馬送予你。”
“一言爲定!”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劉玄斬釘截鐵道。
兩人相繼大笑起來。楊慎一、呂知淳坐在旁邊看着,含笑不語。
過了一會,劉玄請楊翯帶路,前去給師母行禮,離開了書房。
“誠中啊,你這弟子,果真讓人琢磨不定啊。明明是新科狀元,新晉的庶吉士,卻跟幾十年的官油子一般,話裡全是機鋒啊。”
“是啊,我跟這弟子說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呂知淳不由眼角一跳,遲疑地問道:“誠中,你跟四郎有隔閡,是不是介懷他軍將世家的出身?”
“非也,我一向都是有教無類。我心有隔閡,是這四郎,”楊慎一猶豫了一會纔開口道,“他似乎不大讚同我那大同之世的志向。”
“什麼!”呂知淳一臉的詫異,隨即又緩釋道:“此子有王霸之心,志向自然高遠,與誠中之志不合,倒是有可能。”
“齊賢啊,此前我說四郎此子,膽大臉皮厚,何止如此。他十二歲就上陣殺敵,見過血,了結過性命。殺伐決斷,心冷性狠,如狼似虎,是我們這等只知捉字摘句的文人所遠不及的,我擔心…”
楊慎一欲言又止。
呂知淳默然了一會,點頭道:“王太尉陰山北點檢差事的傳聞,我聽說過一二。如果屬實,那四郎此子就真如誠中所言。只是我觀此子,對誠中你甚爲恭順敬重。”
“這纔是我最擔心的。十數年的順逆顛沛,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心,纔是這世上最難的學問。”楊慎一眯着眼睛,嘆息聲在窗戶裡透過來的陽光下,和着飄浮的微塵,迴盪在屋裡。
與此同時,在賈府榮禧堂花廳裡,正中坐着賈母,左右下首坐着賈赦、賈政和賈璉,正在議事。
“昨兒甄府大老爺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們說說該怎麼辦?”賈母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孫,一個個坐在那裡做閉口禪,便點名道,“老大,你先說說。”
“老太太,賈府跟甄府是老親,從高祖那會就已經是生死之交,這些年又一直結親,聯姻不斷,真的難分彼此了。現在甄府有事求到門上,我們能袖手旁觀嗎?再說了,”賈赦悄悄看了一眼賈母,繼續說道,“甄大老爺也明言了,有重謝。我算了算,少說也有六七萬兩。這人情賣了,銀子也有了,何樂而不爲呢?”
“老二,你也說說。”賈母不動聲色地繼續點名。
“老太太,今兒內閣已經下‘三省同奉旨’的制文了,擢中都留後杜雲霖杜大人爲尚書省中丞,判度支司。我還聽說,聖上過些日子還想讓他兼任戶部尚書。”賈政緩緩地說道,“這明擺着聖上是要杜大人清釐國庫積欠、地方虧空。老太太,杜大人的手段,大傢伙都是知道的。當年杜大人奉旨治河南行省水災,他一口氣把三多百名作惡犯奸的奸胥滑吏、兇差惡役全部填在河堤裡,奪罷了數十位官吏,流放了上百家劣紳惡霸,就是忠廉親王的外戚也被請了王命旗牌給斬了,一時被稱爲‘杜閻王’。”
頓了一下,賈政又繼續說道:“現在杜大人主持此事,我們如何敢湊上去?”
賈赦卻在旁邊接言道:“只不過一個從三品微末小官,就嚇得我們連老親都不顧了?說出來,人家怎麼看我們榮國府?”
“從三品殿上堂官都只是微末小官,大老爺真是好大的口氣。”賈政沒好氣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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